當前位置:
首頁 > 美文 > 被確診為乳腺癌,我鬆了一口氣笑起來

被確診為乳腺癌,我鬆了一口氣笑起來

作者:于娟

本文選《自此生未完成》

一個風華正茂的女子,一個擁有留洋經歷和博士學位的復旦大學青年教師,在與晚期癌症抗爭一年又四個月之後,離開人世。

在病痛和治療的摧殘下,于娟堅持寫字,記錄下她的經歷和感受,面對著日趨嚴重的病情,依然保持樂觀,與親友們談天說笑。

在她被確診乳腺癌之後,一個男性親戚只聽聞她得了重病,發來簡訊說:「如果需要骨髓、腎臟器官什麼的,我來捐!」

丈夫念給她聽,她哈哈大笑:「告訴他,我需要他捐乳房。」

當然,在這生死關口,于娟不可能只是傻樂,她對人生有深刻的反思。和其他青年教師一樣,她一直面臨各層壓力,包括體制內的職稱升遷,和現實生活中的買房買車,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改變了她的想法:

「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拚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在生命的最後五個月,于娟剝離所有外在的追求和偽裝,只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子,普通的女兒、妻子、母親,書寫著對人生的感悟。

尼采說,凡是不能殺死你的,最終都會讓你更強。疾病沒有真正打倒她這個人,而是讓她的生命更富有人性的閃光。她給孩子、丈夫、父母、朋友以及關注她的世人留下一份獨特的禮物:關於勇氣、生命與愛的思考。

本文由「壹伴編輯器」提供技術支持

以下選自於娟留下的《此生未完成:一個母親、妻子、女兒的生命日記》

01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分外堅強的人

2009年的最後一個星期,我被救護車抬進上海瑞金醫院,放置在急救室。

病理室主任看到我那渾身黑漆漆的全息CT後,問了一句話,病人現在用什麼止痛?

我的老公,那個可愛的光頭男答,現在還沒有用任何的止痛藥物。

那個四十多歲的主任,倒吸一口涼氣,一字一句地說:「正常情況下,一般人到她這個地步,差不多痛都能痛死的。」

他們進行這段對話的時候,我只是屏著氣,咬著牙,死死忍著,沒有死,也沒有哭。

在急救室待了三天兩夜。醫生不能確診是骨癌、肺癌、白血病還是其他癌症。

急救室應該就是地獄的隔壁,一扇隨時開啟的自動門夾雜著寒冬的冷風,隨時有危重病人被送進來。

我身邊的鄰居,雖然都躺在病床上,看看似乎都比我精神好很多,至少不是痛得身體紋絲不能動。然而,就是這些鄰居,夜裡兩點大張旗鼓地送進來,躺在我身邊不足兩尺的地方,不等我有精神打個招呼,五點多就會被某些家屬的哭聲吵醒,看到一襲白單覆住一個人的輪廓。不用提醒,我知道那個人匆匆忙走了。

如此三天兩夜,心驚膽戰。我沒有哭,表現得異常理智,我只是斷斷續續用身體里僅有的一點力氣,錄了數封遺書,安慰媽媽看穿世事生死。

後來,一天兩次骨髓穿刺。骨髓穿刺其實對我來說,並算不上疼痛,光頭在旁邊陪我,面壁而不忍再看,媽媽也已經瀕臨精神崩潰邊緣。

我的痛苦在於,當時破骨細胞已經在軀殼裡密布,身體容不得一點觸碰,碰了,真的就會暈死過去。那種痛不是因為骨髓穿刺,而是來源於癌細胞分分秒秒都在啃噬骨頭。

我還是沒有哭,不是因為堅強,而是因為痛得想不起來哭,那個時候,只能用盡全力頂著。如果稍微分神,我就會痛得暈厥。我不想家人看到我的痛苦。

當2010年元旦我被確診為乳腺癌四期,也就是最晚期的時候,我長舒了一口氣,沒有哭,反而發自內心地哈哈大笑。因為這個結果是我預想的所有結果中最好的一個。

既然已然是癌症,那麼乳腺癌總是要強一點。

至於晚期,我早已明了。全身一動不能動,不是擴散轉移,又能是什麼。發現太晚,癌細胞幾乎擴散到了軀幹所有重要的骨骼。我不能手術,只能化療,地獄一樣的化療。初期不良反應很大,嘔吐一直不停。

當時我全身不能動,即便嘔吐,也只能側頭,最多四十五度,枕邊、被褥、衣裳、身上,全是嘔吐物,有時候嘔吐物會從鼻腔里噴涌而出,一天幾十次。

其實,吐就吐了,最可怕的是,吐會帶動胸腔震動,而我的脊椎和肋骨稍一震動,便有可能痛得暈厥過去,別人形容痛說刺骨的痛,我想我真的明白了這句中文的精髓。一日幾十次嘔吐,我幾十次地痛到暈厥。

別人化療時那種五臟六腑的難受我也有,只是,已經不值得一提。那個時候,我還是沒有哭。因為我想,堅持下去,我就能活下去。此後六次化療結束,我回家了。

兒子土豆剛十九個月,他開心地圍著我轉來轉去。

奶奶說,土豆唱支歌給媽媽聽吧。土豆趴在我膝蓋上,張嘴居然奶聲奶氣唱道:「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

話音未落,我淚先流。也許,就是差那麼一點點一點點,我的孩子,就變成了草。

02

土豆的聖誕節

我家租的房子附近有個元祖蛋糕店,外公反映說土豆(兒子的小名)每次經過,都趴在玻璃上看玻璃窗里的聖誕樹、聖誕綵球和薑餅屋。土豆眼神里有點想,但卻乖乖看著,並不討。

外公回想說:「那個眼神讓我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有時候孩子聽話,你卻反而會心酸。」外公告訴土豆,如果寶寶聽話,聖誕節的時候,聖誕老人會送土豆一些綵球還有一個大大的薑餅屋。

光頭承諾出差盡量早點趕回來去元祖店買薑餅屋,可是,綵球哪裡能買到?我一年多除了醫院哪裡都沒有去過,壓根一點概念都沒有。光頭已經被自己那攤事和我累得瘦成了電線杆,外公除了菜場和復旦,上海啥地方都不認識。我倒是去淘寶上看了看,除卻店家都是做批發之外,還有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我壓根沒有支付寶。

於是,跑去復旦的BBS上問了句:誰有裝飾聖誕樹剩下的綵球?

然後,聖誕節上午剛起床,門鈴響了,朋友DODO扛著棵聖誕樹,聖誕阿姨來敲門了。帶來一棵聖誕樹,一個聖誕老人還有好多玩具。土豆開始狂激動,興奮得語無倫次,跺腳搖頭「嗚嗚嗚」大叫。後來發現吹管(隨著吹氣紙筒會一伸一縮的小玩具),一發不可收拾,口水恰如黃河長江順著下巴流到前襟,全身的小肌肉都在使勁中哆嗦。

DODO剛走,又有人敲門,一對不認識的夫妻報了我的名字,後來才知道是MIDI夫妻,也來做土豆的聖誕叔叔和聖誕阿姨,帶來一棵大聖誕樹,一堆玩具,一個大紅包。土豆還沒有從玩 DODO 的吹管的興奮里自拔出來,讓他叫叔叔阿姨,小夥子居然說:「等一會兒,還沒有好」,可見熱度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好在最終趕在 MIDI 夫婦出門前嘟囔:「剛才沒有說謝謝是不對的,謝謝叔叔阿姨,再見!」MIDI夫婦估計還沒有走到樓下,小土豆就開始狂叫:「這麼多禮物啊,這下可發財了!」

我笑問他:「叔叔阿姨送你那麼多聖誕禮物,你以後要怎麼謝謝人家啊?」

土豆拿著個綵球說:「那我就生個蛋給他們吧!」後面補充,「生個五花蛋,寶寶還沒有學會生亮蛋」,亮蛋是土豆給聖誕綵球起的名字。

第三次讓土豆打了雞血的興奮的是 FRIENDY 的綵球快遞。小傢伙居然要求我把球一個個串起來,自己掛在脖子上,沙僧一樣,得意洋洋地不許別人幫他摘下來。婆婆打電話對公公感慨:「世上好人真多啊。」

看著孩子開心,本身就是一種幸福。而今天的幸福,卻遠遠大於這些。無論是季節的寒冬還是人生的寒冬,有種叫做大愛的暖流,在聖誕彩燈的螢光里慢慢涌動。

03

誰是我的下一任

我和光頭會開一些土豆不宜的玩笑。歲初,我在床上拆土豆的壓歲紅包。光頭在房間的另外一張陪護床上鋪床被。

我這等病重,和光頭也只是徒有夫妻名分,沒有夫妻之實了。這對我倒是沒有什麼,我倒是真的憐惜三十七歲正值盛年的光頭,總覺得不盡義務很對不起伊。

我於是推心置腹地說:「這一年辛苦你了,要不然我每個月給你一千塊錢做特殊活動經費,你去釋放下多餘的精力?」

光頭看看我,哈哈大笑,這是我本月第二次談及此事。他說:「你以為家裡錢多啊?」

我說:「你看,兒子的壓歲錢挺多的,哈哈,這都是外快呀。」

光頭說:「讓他長大知道小時候的壓歲錢成了老子的嫖資,老子一輩子就毀了。」

我舉手信誓旦旦保守秘密。

光頭輕蔑地說:「切,我要是真頂不住了,根本不用錢去解決,肯定有免費的,說不定還能賺點回來。」

我連聲叫好,「是啊,咱家缺錢,你能賺錢最好啦!」

光頭皺皺眉頭,非常認真地想了一會,說:「不行,我突破不了這個心理障礙,平時出去用公廁都覺得不衛生。」

突然,光頭的光頭一晃,抬頭笑眯眯嚴肅地說:「對啊,我去捐精子吧!像我這樣的優秀人才,捐獻精子肯定是為人類造福,而且聽說一次很多錢的!」

我連聲叫好,突然我意識到什麼趕緊叫停,不許他去。他說:「為啥啊,挺好的啊,真的,聽說那裡還實時監測我的精子質量,相當於體檢了呀。」

我說:「萬一,你捐出去的精子,別人受精生了個女兒,多年以後,土豆和同父異母的妹妹見面了,一見鍾情結婚了怎麼辦?而且我們防不勝防,總不能土豆談一個朋友,我們就抓人家去親子鑒定吧?你捐精一次雖然有收入,但是通貨膨脹,貨幣貶值之後,二十多年以後的親子鑒定啥價錢啊?」

光頭低頭想了想,說:「實在不行,我們就對土豆說,只能要純種國外的女孩子?任何中國女生都有可能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於是開始和光頭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如果我有一天翹了,你會找誰呢?或者你現在比較心儀的女子是誰呢?

光頭哼哧半天,瞪著小眼睛,小心翼翼地說:范冰冰?

我那個哭笑不得:親愛的,不是兄弟無能,你這個目標太不靠譜,雖然俺是資深紅娘,但的確沒這個本事幫你勾搭上范冰冰。

光頭嘿嘿一笑,突然轉念:「算了,不要不要,我以前覺得范冰冰蠻好看,現在覺得不是那麼好看,到後面肯定會發展成看不下去的,我喜歡女明星就三分鐘熱度。」

於是,我們拋棄了范冰冰,繼續想我們認識或者熟知的人裡面光頭到底喜歡誰。

光頭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我在旁邊提名,我們認識的女人都說光了,他沒有找到。

突然,光頭靈光一閃,「我喜歡彭老師這樣的人。」

我愣了,彭老師是我的院長加博導,幾近花甲身材健碩的中年男性。完了,這孩子一年多陰陽不調,有同性戀傾向?

「你是不是說陸老師?」我笑起來,陸老師是彭老師的愛人,我所認識的人群里最讓我折服和崇拜的女子,一個經營著完美人生的睿智美女。

「我不太接觸陸老師,我說的是彭老師,寬容、隨和、有愛心、仁義、聰明而且能力很強。」光頭擼擼光頭,很遺憾地說:「可惜他是男的。」

說話間,我的夜間補品蒸好了,光頭幫我去端湯。我以為這場有意無意的隨口聊天結束了。沒想到,光頭過了好一會悶悶地說:「唉,我想來想去,女版的彭老師還不行,如果再好看一點就好了,彭老師如果是個女人,保持他的長相,皮膚還那麼黑,也挺彆扭的,我想來想去有點接受不了……」

04

走鋼絲的孩子

其實,在抗癌大軍里,我只是一個非常非常渺小、非常非常年輕的小兵,不敢妄言什麼所謂的經驗,更多時候,我用很多次的病危在證偽,證明什麼是錯的,但是我仍然不能確信,或者很少的東西讓我肯定是對的。對於疾病康復有幫助的東西,我非常樂意分享,所以會有我的生命日記。有段時間我甚至一直在自嘲是黑暗裡於五百米高空走鋼絲的孩子,更可怕的是, 我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方向,然而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沒有人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

我不想任何一個人像我那樣手提著腦袋摸黑探索。 有時,人會讓自己大吃一驚,比如,我從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如此面對癌症。

也許事情來得太過突然,當我知道身患癌症的時候,已然晚期,癌細胞擴展到全身軀幹骨。以前讀武俠小說,看斷腸蝕骨腐心之類的詞句並不陌生,但未必真的解意。這一遭癌症晚期骨轉移的經歷,使我突然明白,蝕骨是骨轉移,斷腸與腐心是化療體驗。

回望過往時光,幾經瀕死病危,數次徘徊鬼門。其實作為人,並不是死過一次就不怕死了, 而是越死越怕死。所謂更怕死,無非是對這個世界的留戀越重而已。在此之前我是個有知識沒文化的俗人,除了學校的哲學課本,就只在初中讀過幾本德國哲學的簡史的簡明本。從來沒有考慮過生死,更不要說從哲學上去看待生死。

病中的折騰,差點把我折騰成研究有關人生生死的哲學家。我對一個朋友說,別看你在交大教哲學,你現在未必有我現在思考的哲學問題多。如果說癌症對人有正面作用,此算其一,因為癌症晚期里你很容易活明白。

雖然,可能有點晚。

此前我是個極度開朗好交友的人,這可能和性格有關。以前總是覺得能見面、談得來就是場緣分,就是朋友,於是我朋友無數,三教九流各種各樣。朋友多自然是好事,但朋友太多也會導致形體羸累,心力乏苦。

許是太年輕,許是愚鈍,我總不知道在茫茫人海中甚至在我所結識的所謂朋友中如何去篩選真正的朋友。有一天突如其來的癌症席捲了我的全部,揚塵散土,洗沙留金。我只需靜靜躺著,閉眼養神,便可以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朋友,哪些是所謂的朋友。這對我來說,是件大幸事。因為,我是為了朋友可以付出很多很多的人。

癌症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別人看來我人生盡毀。也許人生如月,越是圓盈便越是要虧缺。在旁觀者看,我是倒霉的。

若論家庭,結婚八年,剛添愛子,昵喚阿爾法。兒子牙牙學語,本來計劃申請哈佛的訪問學者,再去生個女兒,名字叫貝塔。結果貝塔不見,阿爾法也險些成了沒娘的孩子。回望自己的老父老母,他們的獨生女兒終於事業起步、家庭圓滿,本以為可以享受天倫之樂,不想等來的卻是當頭敲暈了的一棒,有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虞。若論事業,好不容易本科、碩士、博士、出國,過五關斬六將,工作一年,申請項目無論國際、國家、省、市全部攬入,才有了些風生水起的跡象。猶如鶴之羽翼始豐,剛展翅便被命運掐著脖子按在塵地里。命是否保全是懸念,但是至少,這輩子要生活在雞的腳下。

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麼反而癌症以來,除卻病痛,自己居然如此容易快樂。倒霉與否從來沒有想過。我並沒有太多人生盡毀的失落。因為,只有活著有性命,才能奢談人生。而我更多地在專心掙扎努力活著,目標如此明確和單一,自然不會太多去想生命的外延。

三十歲之前的努力更多是因為自己有著太多的慾望和執著,從沒有「只要活著就好」的簡單。我不是高僧,若不是這病患,自然放不下塵世。這場癌症卻讓我不得不放下一切。如此一來,索性簡單了,索性真的很容易快樂。若天有定數,我過好我的每一天就是。若天不絕我,那 么癌症卻真是個警鐘: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樣辛勤地做蚍蜉。

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去。

END

*作者:于娟,本文摘自書名《此生未完成》,副標題: 一個母親、妻子、女兒的生命日記

還可以看

商務合作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笨鳥文摘 的精彩文章:

年輕人的雞血,都是這樣被耗乾的
任正非女兒清華演講:除了勝利,我們別無選擇……

TAG:笨鳥文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