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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勛:都說黛玉美,她真正的美在哪裡?

二人對面倒下。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黛玉以為寶玉是不小心被指甲刮破了臉,流了血,就想幫他去擦。結果不是,是寶玉幫女孩子調胭脂時不小心蹭上的。現在的女人如果發現與自己親密的男人白襯衫上有一個口紅印,就沒完沒了。然而黛玉卻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





她「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黛玉本是有潔癖的人,愛乾淨到了極點,可是她用自己的手帕替寶玉擦了胭脂斑痕。這都是「親」,黛玉一生當中唯一用自己的手帕去給別人擦污漬的,大概只有寶玉了。






然後口內說:「你又干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又當奇事。」要注意這句話,就是大家都把寶玉替丫頭弄胭脂這件事,當成一個八卦到《壹周刊》去傳的,有人就是喜歡把這些事,當一個不得了的大事,吹到舅舅耳里,「又使大家不幹凈惹氣」。因為賈政覺得兒子做這種事傳出去非常丟臉。




可你細看的時候,你會知道黛玉沒有覺得這些事有什麼了不得。她只是說你又干這些事,還要留下痕迹,到時候又被舅舅打。她的關心很奇怪,別人會罵寶玉不該幫丫頭調胭脂,可是黛玉說你做這些事情不要帶出幌子來好不好。我們會發現愛的層次差別這麼大。其實黛玉和寶玉的個性非常接近,不喜歡遵守世俗的禮教,為什麼寶玉始終不會跟寶釵這麼親?就因為寶釵會指責他做這些事,可黛玉不會。



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沒怎麼在意黛玉的話:「寶玉總未聽見這些話,只聞得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美到別人不覺得美,我們常常用一個詞來形容——「幽美」。「幽香」也是,黛玉身上的美、身上的香是有點讓你感覺不到的。




這裡對比前面有一段寫到寶釵身上的香味,寶玉聞到了,就問她擦了什麼東西。寶釵說因為吃了冷香丸,所以身上有一股香味。那種冷香氣味比較重。黛玉身上什麼也沒有,她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幽香,淡淡的。




我對此的理解是,對於和自己有最親關係的人,我們會有一個嗅覺的記憶。嗅覺記憶是我們長大以後常常容易忘記的,可它是童年非常早的記憶,比如母親身上的味道。我覺得這裡寶玉聞到黛玉散發出來的幽香,也是嗅覺記憶的再現。




「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拉住,要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誰帶什麼香呢。』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是那裡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裡頭的香氣,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




古人說:「不自美方為美。」不覺得自己美才是到了美的最高境界。黛玉從來不覺得自己漂亮、美或者香,她不想談這些,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香。




寶玉就說:「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子的香。」那黛玉當然就要呼應寶釵那一段,黛玉永遠有一個對手,永遠有一個要比較的人,就是寶釵。她冷笑著說:「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些俗香罷了。」寶玉當然知道黛玉在諷刺他,就說:「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麼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







寶玉說著,「翻身起來,將兩隻手呵了兩口,便伸向黛玉胳肢窩內兩肋下亂撓」。《紅樓夢》很好玩,有很多人從奇怪的角度去研究。前一段時間我看到有個外國人寫了一篇博士論文,就是講黛玉的怕癢,他考證了半天,就因為黛玉怕癢這件事,拿了個博士學位。



這裡好玩的是我剛才提到的:寶玉與黛玉睡同一個枕頭;黛玉用她的手帕替寶玉擦臉上的胭脂;寶玉聞黛玉袖口裡面的香味;又翻身起來用手去撓她的胳肢窩,這些都是兩個人身體的接觸。寶玉跟別的人再好也沒有這些動作,而這些動作是小孩子才會有的。這些鋪排和描寫都在說明這兩個人的關係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寶玉和襲人也很好,甚至發生了性關係,可是他跟襲人也不會如此,他跟黛玉最親。




「親」有時候比「愛」還要深,親到別人不可取代時,才會有這樣的身體動作。




*作者:蔣勛,台灣作家、畫家、詩人、美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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