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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指尖相觸的那一刻,地球碎了

我的骸骨深陷在兩顆星球接吻的地方,變成化石,熔成岩漿,結成晶體。」

《藍色上帝》

作者 | 荒遠

「你很邪惡,而我是一支搖籃曲。」

——瓦斯拉夫·尼金斯基

1

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可自以為心已經很老了。她也在,意外地安靜。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砂子地上,沒有風,卻冷得厲害。

她說,我們點個東西來暖暖手吧。

那本古典畫冊被她拿出來,放在地上,躺在砂子上,規規矩矩的。

我想,它也不過是燃火的廢紙。

2

從深不見底的睡眠里浮起,很疲憊,而紅色鬧鐘不依不饒地吵著。

順手抓起來,它飛了出去。四樓,十二三米的高度,落地的瞬間它閉嘴了。

在確認它死亡的時候,我看見街上有人撒錢。全是紅的,沒有人撿。倒是街口有幾個人盯著天。

幾架噴射機在天上拉了一路的雲,吐出指甲刮黑板的聲音。西邊有一摞雲,被烤很乾,像發霉的死魚肚子。飛機飛過了,鑽進死魚肚子里,隨即發出很可怖的聲響,好像雲裡面躲了一尊哮喘的巨人在吐痰。街上的人也喝了很大一聲,朝著那個方向吐痰。

痰落在鈔票印的人臉上,形狀渾圓,顯得錚亮,像一枚枚硬幣。

天上吐痰,地上也在吐痰。

十字路口那兒一棟大廈被點了,火竄上了頂,看著都覺得熱。有很多被點燃的人從樓上跳下來,像倒著放的煙火,落在街上,掛在樹上,引燃了地上的錢。

風起了,滿街都是煙和灰。

很臭。

3

它出現得莫名其妙,來得不懷好意。

就像上帝一不小心滴落的藍墨水,它出現得毫無徵兆,然後朝著地球飛過來,輕快得就如同來滴血認親。

一顆藍色的星星,和地球一樣大,一樣寬,一樣重。從宇宙的另一端,以超音速呼嘯飛來。

新聞播出的時候,油價還在跌,房價還在漲,有些沒打仗的地方槍響了,有些地方人們放下槍互相擁抱。太陽照常升起,升起又躲在厚厚的雲里。

可是我信,她也信。兩個人跑到圖書館借了本星象書,卻被管理員發現了她包里的《創世紀》畫冊。書的歸屬有些誤會,纏了一陣,耽誤了一會。

我們兩個人,一輛自行車,搭著她騎在通往郊外的砂子路上。數九的天氣,氣流扯在臉皮上像刀割。她把圍巾取下來,包住我的臉。

你怎麼辦?

我沒事。

深冬天黑得快,砂子小徑裹了一層黑影睡了,看不清楚。搭著她,我不敢冒險,架了車。兩個人面對面坐在砂子地上,冷得發抖。

她說,我們點個東西暖暖手吧。

那時候我忘了一個堅持很久沒破的謊,掏出了打火機,把那本畫冊點燃了。

我看著她的臉。

4

我跑了兩條街,肺就像被吸進去的灰燼點燃了一樣。熱浪就是倆鋸條,從鼻腔到氣管,來來回回。

不想停下來——經過超市,一群裸體的傢伙,拎了桶油漆,潑在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身上,然後用噴燈把地上抽搐的女人點燃了。

他們也追了上來。

一個女人和我並排跑著,肥大的乳房上下搖擺,喊道,美女美女,把衣服脫了吧!

噴燈心懷鬼胎地吐了吐火舌,我想起了蛇吐信兒。

我一腳把她踹進了沒蓋的下水井裡,就像路邊碰巧遇見垃圾桶扔個垃圾。

回頭就看見她了,一溜藍色的病號服,手上抓著刀,窮追不捨。

她加速,落單的裸體人一個狗扒,背上插著一把剔骨尖刀。

她叫周喬希。

是來殺我的。

5

夏天。

圖書館總是很安靜,安靜得讓我幻想出氯仿的味來。

每天下午我要到這裡坐坐,看來看去就是幾本書,只是圖安靜罷了。

坐在對面的女孩起起坐坐,一會取了本書,做了幾分鐘,又起了,取了另一本,心不在焉翻了幾頁,盯我一眼,又起身了。板凳被多次蹂躪,苦不堪言,嘎吱嘎吱,低聲呻吟。

你,就不能歇一會兒?這裡是公共場所,注意素質。

不好意思,沒什麼書可看嘛。

這麼多書,你就找不到一本?裝怪。

可是我只想看一本。

哪本?我幫你找。

《嘔吐》。

我愣了一會,看著她蒼白的臉,顴骨稍微凸顯。

拿去看吧。

我把桌上的書推到對面。

啊?

你要看的,《嘔吐》。

你也喜歡看《嘔吐》?她眉毛抬了抬。

嗯,我也喜歡《嘔吐》,喜歡到想吐。

是的,我喜歡《嘔吐》,她也喜歡。那是一本字裡行間都藏著密密麻麻腐爛眼球的書。能看下去的人不多,喜歡的人對它上癮。

在油膩膩的悶熱里,最爽快的事情就是嘔吐。

那個,我叫周喬希,你叫什麼名字?

劉子雅。

6

我正在瘋狂躲開一個追殺我的人,但也只是多活一個小時而已。

我跑到幾乎脫力,感覺上下身分成兩半,雙腿還在拚命,腦袋就像滑翔機一樣,飄啊飄啊。

周喬希放倒了倆,可是還有三個,他們跑得跟我一樣不要命。實際上所有要玩完的人都挺瘋狂,我想起當第一次開始領新糧票的時候,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瘋了,先是扯了西服,接著扯下腋毛,湊在鼻子下聞,牙齒打抖發出滲人的怪聲,最後是去跳橋,跑得像一陣風。

他還穿著皮鞋啊!三個警察追不上堵不到,還是讓他跳下去。我看著一個人像斷了線的人偶,四肢在空中沒生命似的亂擺,越來越小,最後化成一個點,落在渾濁的揚子江里。

我在想像我在去跳橋的路上,在去玩完的路上,繼續跑。

跑過街角,衝出一輛車,見了我,吃了一驚,駕駛員猛打盤子,栽在電線樁子上,吹起一堆紅票子在空中打旋。電線倏然斷下,像出水鱔魚一樣亂甩,咄咄逼人地噴出火花。

管它的,只要能攔住裸體人就好,就幾分鐘也好。

前路就是城北廣場,在那裡裸體的人更多,但是我全然不擔心,因為他們都在性交,末日前的性交派對,無數的肉體在互相涌動,摩擦,熬成一廣場的大米粥。我鑽進人群,光溜溜的人體上沾著黏液,結果非常滑溜。像條泥鰍一樣抱頭亂竄,很快我失去了方向,放眼望去就像人體的地獄。一個人踩了我的腳,吃痛退開,又撞一個人的肘子,肋骨吃了一記,火燒火燎地疼。我停下來,很快冒出幾隻手把我抓住,扯我的衣服。

我突然覺得很難過,苦澀在胸中膨脹,頂著我喘不過氣來。也許放棄掙扎的人都會有這種溺斃的感覺。我想,為什麼我要受這樣的罪。在世界快要毀滅的早上,我應該坐在家裡,像個遲暮的老人,看著絕望的人們到處撒錢,看著火焰漸漸吞噬對面的大廈。藍色星球在空中逐漸放大,先是白紗後面藍色的痘子,接著痘子長成瘤子,最後就是光速一樣迅猛的死亡。我的骸骨深陷在兩顆星球接吻的地方,變成化石,熔成岩漿,結成晶體。

每個人身體里都藏著一副骷髏,到那個時候世上骷髏比人還多。

7

周喬希早上來找劉子雅,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衣,一件棕色底色紅黑圖紋的短裙,清清純純像一個學生。劉子雅還沒起床,周喬希就安安靜靜地在樓下等了很久。

劉子雅下了樓,穿的很帥氣,馬尾扎得整整齊齊,一絲頭髮都沒亂,像個賽車手。她們在春熙路逛了很久的街,卻什麼都沒買,只是單純地蹭蹭空調。天色暗了,她們一起吃了飯,看了場電影,手牽手散了很久的步。

兩個人都很開心,臉上都掛著微笑。

在黑夜最安靜的心室里,她們在一個小賓館裡接吻。天亮的時候,劉子雅送給周喬希一本米開朗基羅的畫冊,全彩典藏版,雙開本。書挺厚,象牙白的封殼看起來很硬實。

而周喬希送給劉子雅一座紅色鬧鐘,烤瓷的外殼,上面兩個小鈴鐺,造型很經典也很可愛。

為什麼送我這個?

因為你呀,老遲到。

那是劉子雅十九歲的最後一秒,也是周喬希十八歲的第一分鐘。她們在沙溢路的小賓館開房,周喬希是第一次,劉子雅是第一次跟女人來。

世界顯得很小,就像那個房間一樣小。

那是她們的生日,同一天。

周喬希早上來找劉子雅,穿著一身藍條紋白底色的病號服,手裡捏著一把凝著血的刀,表情很鎮靜。在之前她剁了她的父母,就在自己的房間里。她的房間很樸素,也很駭人——四面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鐘,鍾針走得詭異的整齊,整個房間都打著單調的節奏,如同人平穩的心跳。她先殺了她的母親,那時母親正在幫她整理被子,一刀往背上捅,位置沒殺准,卡在背脊骨上。母親尖叫起來,父親嘶吼著砸被她反鎖的房門。她抽刀抹了母親的脖子,回過身,門正巧被砸開,她二話不說撲上前,把刀刃送進父親的胸膛。

她連著捅了十一刀,整個腹部都剁爛了,內臟流出來,黏黏稠稠的,淌了一地。

兩個人躺在地上,抽搐了一會,流了很多血,很快就冷了,不動了。她費了很大勁,把父親的屍體拖在母親身邊,兩個人看起來死得很恩愛,身下是深色的血在蔓延。

她脫力似地跪在地上,捂著臉哭起來,右手上還抓著刀。四壁的鐘像大小各異密密麻麻的眼睛,冷眼旁觀著。

透過天花板,傳來噴射機飛過的巨響,她站起來,摸了摸淚,神色很平靜,彷彿被剝除了感情。

她去找劉子雅,看到紅色鬧鐘七零八落地躺在路上,感覺有種難過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劉子雅看見她,很是惶恐,翻身就從四樓跳了下來,人落在樓下囤積的一堆百元大鈔里,沒事,爬起來一溜煙就是逃。

她想殺了劉子雅,事成之後自己再自殺。

因為一切都成真的了。

她追了上去。

那是世界末日的前一個小時。

8

從城北廣場闖出去,我無處可去,權衡良久,只能回家。

此刻我光著身子,衣服早被扯去。在人體地獄我本來都絕望了,背後響起了雷一樣的聲響。人們怕了,鬆了勁,人海中分出一條小徑,我就拼了命地跑。

逆風跑著,紅色票子紛紛跳起來拍打我的臉。我很想朝天狂吼,像獅像虎像獨狼,我要吼,吼著我叫劉子雅,性別女,二十歲,漢族人,是個半路的同性戀!

是個同性戀!

百合,拉拉,蕾絲邊!

這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幻覺,我是一個健碩的男性,在鐵色的草原上狂奔,長長的生殖器上下擺動,陽光照在我引以自豪的肌肉上,反射出硬朗的橄欖油色光芒。草是灰暗的金屬色,也像刀片一樣鋒利,可是在我的身上一條印都留不下。在地平線的那一邊,千刀萬刃里是周喬希,她跪在那裡,像剛出浴一樣乾淨,雪白的肌膚在刀鋒里格外突兀,就好像那些刀刃會倏爾彈起,攪碎她的柔軟,血色塗滿天空和荒原。

幻覺散去,周喬希卻真的跪在那,手上沒有刀,而是抓著紅色鬧鐘。

烤漆紅得特別鮮艷。

劉子雅!三十八攝氏度的氣溫里,她的嗓音冷得顫抖。我不殺你,你過來!

我走了,看見她臉慘白有如石灰,微微發青。

我說,把手給我看看,我說的是右手!藏什麼藏,你是小孩子偷了糖嗎?

這個傻姑娘把自己小指母砸了,用的是一匹硬邦邦的火磚。她把骨頭的碎片磨成遺失的小零件,把紅色鬧鐘拼起來了。骨頭齒輪上的血滲出來,鐘面上一抹詭譎的紅。

她一直在說,氣若遊絲:對不起啊劉子雅,對不起啊劉子雅,我殺不了你,殺不了……

你他媽傻逼嗎?這他媽值嗎?我把她抱起來,感覺兩頰各有一條蟲在往下爬,鼻子也有點堵。全世界的人要麼在尋找簡單幹脆的死,要麼在享受放浪形骸的活。周喬希你這個世界上最傻最煩的姑娘……

9

周喬希,最煩最傻。

她說,如果是噩夢,說不準做到最後,就醒了。

我說,好,我們一起努力做夢吧。在醒之前你可別死了啊你個瓜娃子!

10

劉子雅認識周喬希,是在川大望江區圖書館。周喬希是學生,劉子雅是個幫工的。

她們都喜歡一本書——《嘔吐》。那本書幾乎沒有人外借。她們倆喜歡得緊。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相同頻率的人很難,她們越聊越深入,就像兩隻寄生蟲長出觸手互相糾纏。她們有相同的口味,相同的世界觀,相同的愛好,相同的性取向。

和相同的生日。

理論上,這兩人終成眷屬的幾率跟幾年後是世界末日的幾率對等的。

事實證明她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傻逼。

在開房後的早上,成都下起了暴雨。兩人互相交換生日禮物後,卻尷尬地發現外面一片澤國無處可去。周喬希幫劉子雅梳著馬尾,梳得格外仔細。

劉子雅問,喬希,晚上你突然醒了,嚇了我一跳。

是嗎,人家做噩夢了,嚇醒的。

真巧,我當時也做噩夢。

能不能說說,搞不好,我們做的是一個夢。

哪有那麼巧的事,夢這種東西,三言兩語怎麼說得清楚。

那我們把它們畫出來。

於是,她們在一張桌子邊上面對面坐著,周喬希掏出那本畫冊,扉頁攤開就是很好的白色的畫紙。劉子雅說你真能將就,紙倒是有了,筆呢?周喬希不說話,笑了笑,從挎包里掏了倆圓珠筆。周喬希一把紅,劉子雅一把藍。

她們像孩子一樣認真畫了很久。

劉子雅對畫畫興趣寥寥,她畫了很多衣服,在城市天空上,禿鷲一般地盤旋。線條斷斷續續,幼稚又可笑,如果不加說明沒人會知道這些抽象符號是衣服。她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周喬希仍在埋頭畫著,就只好努力地把所有衣服塗成藍色。

周喬希學過幾年繪畫,用素描的手法畫得很細緻。她很認真地把惡夢拓印下來,那是一場很逼真的夢,逼真到她能看見影子隨著太陽的移動而變化。她畫了一座陰仄的城市,擠著紅色的高樓大廈,大廈腳趾間是赤裸的人們在奔跑,臉上燃燒著愉快和絕望混合的奇怪神色。

她們看看對方,又看看她們一起畫的上下顛倒的塗鴉,瞬間兩個人都感覺頭頂上的天花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都被高樓分割的天空,比液氮還冷的雨傾盆而下。下一個瞬間她們又回到沙溢路邊小賓館的137號房,看著對方,絕對沒有含情脈脈,更不可能眼神觸電。

劉子雅和周喬希在震驚的衝擊之後,忽然覺得面前的那個人很陌生,很可怕。

她們重新認識了對方,劉子雅梳著短馬尾,周喬希一頭黑長直,兩個人都還年輕,長得很漂亮。臉也都很消瘦,像一對病人。

靜默中,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發出有規律的心悸的雜訊。

11

周喬希在跟裸體人搏鬥的時候,身上帶了兩處傷,一處在大腿外側,肌肉外翻像烤腸,另一處是鎖骨邊上的貫穿傷,血流不止。

裸體人們跑了,她丟了斷刀,剛走兩步,身子一歪倒了。這個瓜女子用一隻手,一條腿,慢慢挪,爬到我家樓下。她流了幾百cc的血,壞疽了大腿股肌肉,扯斷了右手鎖骨,就為了去拼一座小小的鬧鐘。她在地上找了很久的零件,於是地上留下了血色的痕迹,橫七豎八一團塗鴉,是她這輩子最後的美術作品。

也應該是人類毀滅前最後一幅美術作品了吧。

我抱著她上樓,感受到她的軀體越來越輕,是不是如果有一個無限上升的樓梯,她就會在我雙臂之間徹底消弭,乾乾淨淨。

藍色星球已經佔滿一半的天空,空中傳來遙遠的爆炸聲,那是人類放在近地軌道的金屬小玩意兒的遺言。

把她輕輕放在天台上,我解開她的衣服,撕成布條,暫時幫她止住血。

在很久很久的過去,人類想像力的鐵軌修不進去的時代,一個叫做亞伯拉罕的男人,他在以色列的土地上整整齊齊擺好燔祭的柴禾,神情很肅穆,沒有一點痛苦,沒有一絲快樂。他抱來一個男孩,讓孩子坐在柴禾上,仔仔細細幫孩子理好了衣服,用粗大的手指梳齊了孩子的頭髮。

孩子,聽爸爸的,坐在這裡,千萬不動。

孩子看著他的眼睛,說,爸爸,我很聽話,不動。

周喬希的臉色變成鐵色,似那荒原上的草。她弓起背,呼吸短而急促,牙齒咬緊,齒間滲出血來,整個面部扭曲難看。

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仔仔細細幫她理好了衣領,用手指梳齊了她的劉海,說,不用了,喬希,笑笑,別死得那麼難看。

她看著我的眼睛,面部的肌肉一下釋懷了,給我一個很自然的微笑。

媽的,我看不下去了。

把刀從她的胸膛推出來,我像剛出生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12

2011年的隆冬,有兩個傻逼坐在砂子地上,等著看幾光年的一顆星星。

為了方便講,就一個叫傻逼A另一個叫傻逼B吧。

她們面對面坐著,那夜沒有風,依舊是冷得厲害。兩個傻逼冷得發抖,雙手兜在衣兜里,特慫。

傻逼A提議說,我們點個東西來暖暖手吧。

於是傻逼A掏出了一本畫集,書挺厚,有著硬實的白色封殼,是傻逼B給她的生日禮物。

傻逼B掏出打火機,忘了一個撒了很久的慌,把畫集點燃了。

空氣充滿了逼人後退的焦臭味。但是,因為是傻逼,兩個人都沒退。她們看著火開始啃食扉頁。

火先從邊緣慢慢吃起,它吃掉了紅色的陰仄的城市,吃掉了藍色的飛翔的衣服,最後,它吃掉了最中心的圖案,一個抽象的藍色人影在書上抓著紅色鬧鐘,在她腳下是橫躺著的精緻的人體,線條很堅硬死板,像是死去。有一把刀落在一邊,顯得很無辜。

傻逼B看著傻逼A的臉,她覺得火光下的女性是最美的。

順帶說說,我就是傻逼B,我喜歡傻逼A。

13

可同一類人是成不了情侶的。

14

劉子雅說,我不想再講了,就讓我們把故事,直接跳到結尾吧。

在她不想講的十幾分鐘里,藍色星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成長著。天藍色的癬在雲層之後擴散。被撞毀的衛星殘骸紛紛落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絢麗的煙火。她盯著逼近的藍色蒼野,產生了頭暈目眩的聯想,彷彿天上的藍色球面才是大地,無數的煙火從它上面發射過來,是邀吻前的彩禮。而自己一不小心站立不穩,就會脫離天台,向藍色大地墜落,墜落。

不是光速飛來嗎,她想,卻這麼慢。的確,事實是藍色星球在變慢,猶如閑庭散步。當它闖過大氣的電離層,激發了強烈的靜電感應。劉子雅就看見天上落下被燒焦的鳥群,接著是它們燃燒的翎羽飄飄洒洒下了一場灰燼雨,接著是不計其數的飛蛾和蝙蝠從大廈的角落飛出去,像某種黑色的飛行巨獸,所有金屬都若隱若現地纏繞著電漿,最後超負荷的電子在空中躍遷,把一些帶翅膀的東西擊成粉末。

她的頭髮被靜電吸引,根根樹立,像一隻海膽,接著在剎那化為飛灰,整個人就像剛誕生在世上一樣潔凈,一塵不染。

地上無數張紅色的鈔票被靜電吸起,死死扒在大廈的皮膚上,把整個城市染上抑鬱的紅。

就跟她們畫的,一模一樣。

在末日的前一分鐘,在高樓鱗次的陰仄的城市之上,劉子雅站在天台上,手上捏著紅色鬧鐘,腳下是周喬希冰冷的屍體。一把刀落在一旁,顯得很無辜。在紅色的大廈腳趾間是赤裸的人們在奔跑,臉上燃燒著愉快和絕望混合的奇怪神色。

接下來,就應該是她想講述的結尾了吧。

我站在那裡,就像一桿標槍,周圍發生了什麼,我都不在乎。

我就死死盯著,看著藍色星球從死魚肚子里浮起。

原來它不是藍色的。

無數的藍色衣服,各式各樣,眼花繚亂,在那顆星球的空中飛翔。它們像鯨魚,毫無理由地飛速穿梭,又像浮萍,把真正的湖底掩藏得徹徹底底。

地球從飛翔的衣服間浮起。

我看見,對應我腳下大廈所湊近的,是一座一模一樣的大廈,在大廈的天台上站著一個女孩,她長得跟周喬希——不對,她就是周喬希!在她手裡捏著一本白色的畫冊,腳下是我冰冷的屍體,死的時候我笑得很自然。一把槍落在一旁,顯得很無奈。

兩顆星球都走得很慢,我望著她,她望著我。

我一時間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堵在氣管下面,無法出聲。

紅色鬧鐘響了,這是大地與大地之間唯一的聲音。

她伸出了右手。

我伸出了左手。

只要我們等一會兒,就一會兒,兩個人的指尖就會輕輕觸碰。

因為一本名為《嘔吐》書,兩個少女走到了一起;又因為同一個關於世界末日的夢,她們互相疏遠而憎恨。

這是一篇類似《搏擊俱樂部》或者《惡童日記》的充滿隱喻的神秘主義小說。因此,對故事文本的解讀也可以是多樣的。

文章散發著瑣碎、混亂、憂鬱、哀婉的氣息,美好得像一篇長詩。

——責編 東方木

責編 | 東方木;| 校對 | 東方木

作者 | 荒遠,公務猿。在有邊無界的宇宙湯裡面,沉浮二十餘載,半夢半醒之間,吐出幾個醞釀許久的氣泡。二三故事,皆付笑談中。願做科幻圈子裡的一豆螢火,有一分熱,發一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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