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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水:不惜殺身以殉報

1922年5月1日,《社會日報》鳳凰涅槃,橫空出世,林白水在復刊詞中說:「蒙赦,不可不改也。自今伊始,斬去新社會報之『新』字,如斬首然,示所以自刑也。」林白水從此扮演超級鬥士的角色,踏上漫漫不歸路。

1923年1月,教育總長彭允彝諂媚軍閥,破壞司法獨立,北大校長蔡元培奉行「不合作主義」,憤然辭職離京,引發了北京學界的驅彭風潮。林白水的新聞直覺極為敏銳,當然不會錯失這個重大題材,他在《社會日報》刊出一篇述評文章,大標題為——「北京城圈以內之絕大風潮,議長政客與學生宣戰」,副標題同樣醒目——「皮鞭槍把擊傷無數青年,重傷待斃者二十餘人,何所謂人道?何所謂法治?與惡魔宣戰者靡惟學界、教育界」。這篇文章直敲議長吳大頭(景濂)。

林白水:不惜殺身以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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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1月27日,林白水在時評《否認》中盛讚蔡元培為人方正,「若彼攻擊之者,更無一人足以比擬蔡氏於萬一」,堅決表示「吾人對於現政霄一與議會絕對的否認」。

1923年1月28日,林白水在時評《告知識界》中大膽倡議:「就眼前之司法被蹂躪、教育被破壞兩問題,我們知識界要群起作積極、消極的應付,積極方面,就是喚醒全國的輿論,促起全國各界的注意,用大規模的示威,推倒程克(司法總長)、彭允彝(教育總長)……消極方面,就是凡屬知識界的人物,對於現政府各機關職務,就應立刻引退(全體罷工)……因為知識界要是全體罷工,我敢信政府一定擔當不起。無論如何,總要屈服。」

《社會日報》仗義執言,與惡勢力短兵相接,毫無畏懼,保全了社會良知的火種,因而一紙風行。當時的《國聞周報》譽之為「蒼頭異軍突起,報界風尚為之一變」,老牌的《東方》雜誌則讚揚該報深受讀者歡迎:「北京之中央公園,夏日晚涼,遊人手持報紙而誦者,皆《社會日報》也。」

1923年2月22日,新春伊始,在一片「恭喜發財」聲中,林白水發表時評《恭喜張內閣快點倒下去》,接著他又發表《緩急倒置》《請看某部之大拍賣》等文,「今之北京政府,可謂完全不懂事傢伙湊成一堆,自名曰『政府』自號曰『中央』,猶復不知羞恥地自謚『合法』。」他譏笑議會、政府成了「拍賣行」,指斥大小官吏「都有定價」,明目張胆,賣官鬻爵。林白水專喜撕破京城權貴的畫皮,可謂樹敵滿朝,因而將自己推向極端危險的境地。

1923年2月28日,《社會日報》「緊急新聞」欄中刊出一篇《吳大頭之進項》,唾罵吳景濂是「塞外的流氓、關東的蠻種」,披露了曹錕送他三萬元、送副議長張伯烈一萬元的醜聞。同年6月,《社會日報》更是突發妙手,刊出曹錕賄選總統,允諾給每位議員每月津貼六百元、每張選票五千元大洋這一爆炸性內幕消息,林白水把那些受賄的議員斥罵為「豬仔」,在報紙上肆意嘲弄,狂貶之不足則痛斥之,極大程度上觸怒了當權者。林白水筆攪三江,文行四海,一言一動均能吸引天下視聽,當朝當路的袞袞諸公個個恨得他要命,卻又怕殺一名士會招致天怒人怨,便只能絞盡腦汁琢磨出卑鄙的花招去對付他。曹錕就是這樣的笨傢伙,他見世上居然還有用白花花光洋都擺平不了的書生,於是乾脆動粗,派人將報館查封,將林白水「請」到偵緝隊蹲了三個多月號子。

1924年11月2日,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在位僅一年零二十多天的總統曹錕倉皇倒台,淪為階下囚。兩天後,林白水發表時評《哭與笑》,將那些竊據要津、貪得無厭的軍閥、政客扎紮實實戲謔了一番。同年11月10日,林白水在時評《請大家回憶今年雙十節》中,以吳佩孚、曹錕這樣的混蛋軍閥濫行殺伐、終歸慘敗的事實為證,得出「武力靠不住,驕橫亂暴貪黷之可危」的結論,警告「繼曹、吳而起的軍事當局」,「盡可以就拿曹、吳這一幕電影寫真,來當教科書念罷了」;「孫中山之所以敢於隻身北來,就是他抱個三民主義,能得一部分的信仰罷了。……要是沒有主義,單靠兵多地盤廣,那麼曹、吳的兵,曹、吳的地盤,何曾不多不廣,為什麼不及三禮拜,會弄得這樣一塌糊塗?」這篇文章有膽有識,讀之令人解氣。

1924年2月31日,孫中山扶病進京,林白水連續發表《吾人對孫中山先生的敬意》《時局與孫中山》《歡迎孫中山》等時評。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不幸病逝,林白水深感悲慟,他對中國政局剛剛燃起的那一星希望之火又在寒風中熄滅了。

林白水:不惜殺身以殉報

林白水以個人資金辦報,常捉襟見肘。從1925年7月3日起,他在《社會日報》副刊每期登載《林白水賣文字辦報》的廣告:

《社會日報》自出世以迄今日,已滿三年,耗自己之心血,不知幾斗;糜朋友之金錢,不知幾萬。艱難締造,為社會留此公共言論機關,為平民作一發抒意見代表,觸忌諱,冒艱險,所不敢辭。然為資力所扼,發展無望,愧對讀者。……計不得出,惟有出賣其自以為能之文與字,藉資全活。

林白水天性豪爽,對朋友肝膽相照,雖然好拆各路強梁的爛污,但心理並不陰暗。他平生最大的愛好是收集硯台,曾耗資千金購得一塊名為「生春紅」的端硯,閑時把玩,喜愛之極,因此將《社會日報》的副刊也命名為「生春紅」,寄情之深,可以想見。

1925年12月1日,北京《晨報》報館被搗毀,《社會日報》報館也險些挨砸,林白水收到措詞窮凶極惡的威脅信。隨即他在《社會日報》登出《白水啟事》:「今則年逾五十,家徒四壁,一子一女,學業未成,外對社會,內顧家庭,猶多未盡之責,迭承親友勸告,勿以言論招禍。自今日起,不再執筆為文……」當天,時評欄作者的署名即由「白水」改為「記者」。

林白水用的是退一步進三步的戰術,他聲明「不再執筆為文」後僅五天時間,就收到二百多封讀者來信。其中有一封信出自青年學生的手筆,讀之令人動容:「我們每日拿出腦血換來的八枚銅元,買一張《社會日報》,只要讀一段半段的時評,因為他有益於我們知識的能力。」這正是林白水所要獲得的效果。1925年12月6日-27日,總共二十二天,他在《社會日報》每日一欄,接連刊登了五十七封讀者來信,以見輿情之所系,民意之所向。

林白水從熱情的讀者那兒重新汲取了赤膊上陣的力量,又揮起那支如椽巨筆,要與各路躍魔大戰三千個回合。1925年12月20日,他刊出《白水啟事》:「這半個月之內,所收到的投書,大多數是青年學生,都是勸我放大膽子,撐開喉嚨,照舊的說話。我實在是感激的很,慚愧的很。世間還有公道,讀報的還能辨別黑白是非,我就是因文字賈禍,也很值得。」孰料「因文字賈禍」五字竟是一語成讖。

林白水:不惜殺身以殉報

《社會日報》的時評又署上「白水」之名,他的文章彷彿經過新一輪的淬火加鋼,變得更為犀利,猶如一支支標槍挾帶著風的厲叫擲向惡勢力,直扎得鬼哭狼嚎。

段祺瑞的新內閣正好成為林白水現成的靶子,遭到猛烈攻擊,比如《陳瀾生別來無恙》《不堪回首》挖出兩個曾被《公言報》罵倒的政客的骯髒老底,林白水還以《不堪回首集》的總標題逐日重刊《公言報》曾經揭露他們醜聞的系列報道,讓讀者溫故而知新,兩個新任總長頓時成為千夫指戳、萬人哂笑的小丑,比熱鍋上的螞蟻更受煎熬。

1926年4月16日,直奉軍閥進城之後,林白水仍舊發表時評讚揚馮玉祥的部隊撤出北京時秩序井然。這一「見面禮」自然引起吳佩孚、張作霖的忌恨。林白水在報上發表聲明:「我這些說話,是著眼於國家利益,社會安危,與軍閥個人,某些黨派,可是毫無關係。」4月24日,《京報》社長邵飄萍被捕,兩天後在天橋慘遭殺害。5月12日,林白水頂著殺頭的風險,在《社會日報》頭版發表《敬告奉直當局》:「吾人敢斷定討赤事業必無結果,徒使人民塗炭,喪國家元氣,糜費無數國帑,犧牲戰士生命,甚為不值。」5月17日,他在時評《代小百姓告哀》中更將批判的矛頭指向殘暴的直奉聯軍:

……直奉聯軍開到近畿以來,近畿之民,廬舍為墟,田園盡蕪,室中雞犬不留,婦女老弱,流離顛沛。彼身罹兵禍之愚民,固不知討赤有許多好處在後,而但覺目前之所遭之慘禍,雖不赤亦何可樂也!……赤黨之洪水猛獸未見,而不赤之洪水猛獸先來,……鳥乎,自由自汝之名以行,今之討赤者,念之哉1

1926年5月26日,林白水的時評仍拿吳佩孚、張作霖當作沙袋猛擊:「軍既成閥,多半不利於民,有害於國。除是死不要臉,願作走狗,樂為虎倀的報館,背著良心,替他宣傳之外,要是稍知廉恥,略具天良的記者,哪有不替百姓說話,轉去獻媚軍人的道理。」當血色恐怖、北京眾報記者噤若寒蟬之時,惟有林白水敢於拍案而起,講幾句真話,其脊樑之硬、膽氣之豪、良知之灼然,一時無兩。考古學家容庚曾在林白水家做過家庭教師,在他眼裡,林白水酷似東漢末年擊鼓罵曹的狂士禰衡,「視權貴蔑如也。其所辦日報,抨擊軍閥,筆鋒犀利,如撾漁陽之鼓。……其身世與禰正平略同」,禰、林二人最終同遭殺身之禍,結局也一樣。林白水的時評使直奉軍閥感到極為不爽,殺機就此伏下,林白水命在旦夕之間。

林白水:不惜殺身以殉報

林白水抨擊吳佩孚「性頗執拗,頭腦簡單,不諳政治,思想陳腐,意見執滯」,「中央政治,若長在吳大帥指揮之下,恐終須弄得一團糟」,這已經是往槍口上撞。1925年8月5日,林白水在《社會日報》上發表時評《官僚之運氣》,更是直接招致殺身之禍。這篇文章得罪了一個陰險毒辣的政客,此人姓潘名復,是直系軍閥張宗昌跟前的頭號心腹愛將,號稱「智囊」。

林白水與張宗昌、潘復結下樑子可謂由來已久,他曾經譏諷「狗肉將軍」張宗昌是「長腿將軍」(影射張的部隊毫無戰鬥力,遇到敵軍就望風而逃),令張宗昌銜恨不已。1923年1月25日,林白水在《社會日報》上發表時評《山東全省好礦都要發現了,礦師潘大少爺恭喜山東人發財》,揭露張宗昌的智囊潘復貪污斂財,劣跡斑斑,潘某的官運因此受到阻礙。《官僚之運氣》則對潘復的嘲罵更進一步,潘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這回可就要借刀殺人了。且看林白水罵功十足的文字:

狗有狗運,豬有豬運,督辦亦有督辦運,苟運氣未到,不怕你有大來頭,終難如願也。某君者,人皆號稱為某軍閥之「腎囊」,因其終日系在萊軍閥之胯下,亦步亦趨,不離晷刻,有類於腎囊累贅,終日懸於腰間也。此君熱心做官,熱心刮地皮,固是有口皆碑,而此次既不能得優缺總長,乃並一優缺督辦,亦不能得,……甚矣運氣之不能不講也。

林白水故意用「腎囊」和「智囊」二名詞在字形上的相似影射原北京政府財政次長潘復,把潘與張的關係極為滑稽而又十分形象地比喻為腎囊之繫於胯下,可謂刻薄之極,挖苦之至。文中還奚落潘復拚命鑽營、如意算盤卻屢屢落空的窘況,大有「笑人齒缺日狗竇大開」的意思。當晚,潘復從《社會日報》上讀到時評《官僚之運氣》,不禁勃然大怒,他先是叫人給林白水打電話,勒令後者在報紙上刊出更正聲明,並且公開道歉,林白水的答覆是「言論自由,豈容暴力干涉」,斷然拒絕潘某的要求。於是,潘復祭出殺手鐧,他在張宗昌面前哀哀戚戚地哭訴,請「狗肉將軍」為他作主,將林白水處以極刑。筆杆子鬥不過槍杆子,軍閥張宗昌草菅人命多矣,做個順水人情,下令殺掉一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報人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潘復得到許可,立刻給林白水安了個「通敵有證」的罪名,定下死罪。所謂的「敵」,指的是不久前剛剛撤出北京的馮玉祥,有此一項指控,絕對是殺無赦。

1926年8月6日凌晨1時,京畿憲兵司令王琦奉張宗昌之命,乘車來到報館,略談數語,便將林白水強行擁入汽車。報館編輯見勢不妙,趕緊打電話四處求援,林白水的好友薛大可、楊度、葉恭綽等人急匆匆趕往潘復的住宅,找到正在打牌的張宗昌及潘復,為林白水求情。薛大可長跪不起,王琦與潘復耳語後離去。等到張宗昌同意將「立即槍決」的命令改為「暫緩執行」,凌晨2點,傳來的是已經執行半個小時的消息,潘復與王琦串通,謊報行刑時間,定要置林白水於死地。

其實,直到8月6日凌晨4點10分,林白水才被押赴天橋刑場槍決,子彈從後腦入,左眼出。遇難之日,林白水身穿夏布長衫,鬚髮斑白,雙目未瞑,陳屍道旁,見者無不為之駭然傷心。這一天離邵飄萍遇害相距只有一百日。兩位著名報人由於秉筆直書而在同一刑場遭到殘殺,這無疑是中國新聞史上最痛楚最悲愴的記憶。

林白水死前留下遺囑,寥寥數語交待的都是家事:「我絕命在頃刻,家中事一時無從說起,只好聽之。愛女好好讀書,以後擇婿,須格外慎重。可電知陸兒回家照應。小林、寶玉,和氣度日。所有難決之事,請莪孫、淮生、律閣、秋岳諸友幫忙。我生平不做虧心事,天應佑我家人也。」

林白水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惟一放心不下的是十四歲的女兒林慰君,眷眷父愛浸透紙背。林慰君驟聞噩耗,悲憤莫名,服食鉛粉,決意自盡,所幸獲救。她後來留學美國,成為知名女作家,為亡父撰就—部《林白水傳》,也算是告慰了一代報人林白水的在天之靈。她在《林白水傳》中談及父親的慘死,曾寫下這樣一段文字:「人家都說先父是慷慨就義,絲毫不在乎。但他內心的痛苦不知多麼厲害!又有誰知道?」天下懷抱絕大之恨者,亦必懷抱絕大之愛,有愛便有牽掛,就難免痛苦。知子莫若父,知父亦莫若女。

當年,北京新聞界激於義憤,為邵飄萍、林白水這兩位新聞史上的烈士召開了盛大的追悼會,會場高懸一聯,把兩人的名字嵌入其中,滿是悲惋痛悼之意:

一樣飄萍身世

千秋白水文章

林白水的死因,路人皆知,但在血色恐怖中,誰也不敢揭穿。著名報人林步隨撰寫的輓聯點出這是冤獄,已屬難能可貴:

筆有陽秋,文字真成孫盛禍;

獄無佐證,士民爭訟陸機冤。

「陽秋」即春秋,晉簡文帝鄭後小字「阿春」,因此諱「春」為「陽」。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林白水慣用春秋筆法作文。東晉大將桓溫北伐失敗,名士孫盛作《晉陽秋》,大加嘲諷,因此下獄。陸機兵敗受讒,被成都王司馬穎殺害,同屬冤案。

當年,新聞界對林白水評價很高:「無私無黨,直言不諱者,白水一人而已。觀其時評,無論任何軍閥、任何政客、任何士民,有好壞處,莫不良心驅使,力加戒勉,且聰明絕頂,料事如神」;「信手拈來,皆成妙諦,其見諸報章,每發端於蒼蠅、臭蟲之微,而歸結及於政局,針針見血,物無遁形」;「詞嚴義正,道人所不敢道,言人所不敢言」,「污吏寒心,貪官切齒」,「對一般惡官僚,當頭棒喝;對一般新青年,痛下針砭」。這些稱讚絕非過譽,林白水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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