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不能掩瞞真相，統治者就會提高暴力等級
既然是政治史研究著作，那麼，就必須從政治學角度剖析中國古代政治的特點。《朱元璋的政權及統治哲學》對此做得相當出色。
在治理國家方面，法家主張胡蘿蔔加大棒，用嚴刑峻法使民眾心生畏懼，服從統治。儒家主張仁德，以德、禮治國，教化民眾。但是，荀子一脈認為人性惡，通過因人而異的方法讓民眾服從：一種傾向道德教化，一種依靠獎勵和懲罰。朱熹的理論，可歸結為「殺一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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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濟南的朱熹像
人為什麼會服從？尼采認為，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對服從的天性需求。而康德認為，人們害怕獲得自由，是因為他們懶惰和麻木，更喜歡服從帶來的安逸。
顯然，在服從於反抗之間，利害關係的考量是重要因素。一個人的造反幾乎是自取滅亡，而集體造反才有機會推翻已有政權。當服從成為一種集體道德，不服從就與之抵觸。國民服從統治，並非因為贊同，而是個人服從集體，否則即受負面評價。當政權使其目標為集體道德接受，即可獲得合法性。而集體道德的提供者，就是政權合法性代表群體（即儒家）。法家並無集體道德，它通過懲罰帶來的恐懼獲得民眾服從。另一種情況則是，國民的服從主要因為害怕懲罰，並非因社會壓力指出服從乃共同利益必需。這種不合法狀況，肯定會出現被動反抗，也可能出現主動造反。若政權拒絕民眾所有壓力，沒有任何集體聲音質疑，不斷要求其證實自己的合法性，它就只會追求對統治者有力的目標，依靠宣傳或欺騙維持其合法性，或更多採用強迫獲得服從。顯然，一個高壓政權並不合法。馬驪提出了一種與之相似的類型：合法的絕對權力。它由一個人或一個小集團控制，讓抗衡勢力形同虛設。
伏爾泰像
何謂絕對權力？馬驪綜合了伏爾泰、盧梭等人的觀點，描述了其特徵：絕對權力是一個人或一個小集團的政權，將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全體民眾，並不存在集體的抗衡勢力，即不存在擁有獨立權力並且能夠監督專制政權的權威機構。這意味著任何抵抗都不合法。此類政權往往以欺騙民眾以維持合法性，若不能掩瞞真相，則會提高暴力等級，採取更多的壓制手段。到20世紀，一些高壓政權發展為極權體制，例如納粹，卡爾·弗里德里希、漢娜·阿倫特等人對之有過深刻的剖析。這種政權之下，人們因為恐懼而服從，並逐漸變得麻木。
接下來，《朱元璋的政權及統治哲學》分析了絕對權力的局限：1.自然法則的限制，它凌駕於人類社會所有政權至上。2.通過宣傳獲得合法性。3.花費巨大代價監控社會。對朱元璋而言，就是利用里甲制度實施地方監控，鼓勵民眾相互監督和揭發。
正如馬驪所說，御史機構可以讓權力獲得合法性，其功能有兩種：一種負責監督和彈劾，另一種負責諫言。但是，按照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家劉澤華先生的研究，中國古代，君主依靠兵、刑之權，武力支配社會，實現「五獨」——即「天下獨佔、地位獨尊、勢位獨一、權力獨操、決事獨斷」。王權至高無上，支配和控制經濟與社會。御史的兩種功能，都籠罩於君主權力之下而沒有獨立性，其作用也就可想而知。此外，勸諫並未在儒家專制政權中制度化，因此並非一種抗衡勢力。 事實上，朱元璋曾將數名御史投入監獄或革職流放甚至處死。例如，御史王朴就因為與朱元璋爭論被斬首。
《朱元璋的政權及統治哲學》閱讀札記之二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