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陸軍是怎樣利用電子遊戲來徵兵的？

2007年，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東郊的一棟四層樓購物中心，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流行音樂從一個房間里傳出，包括Metallica、Boston和Blue Oyster Cult樂隊的歌。在當時，美國陸軍佔領了沙哈布中央市場，士兵們在戰區街道上巡邏，訓練當地伊拉克警察，在金槍魚罐頭般的狹小房間里睡覺。

據中士克里斯托弗·瓊斯（Christopher Jones）回憶，那天他和戰友們一起玩《搖滾樂隊》。瓊斯於2001年911事件後入伍，六年後到了伊拉克，與一群《搖滾樂隊》粉絲在一台PS3上玩遊戲。

如今，在位於肯塔基州的諾克斯堡（Fort Knox），瓊斯正負責美國陸軍招募玩家的新計劃，也就是今年9月份對外公布的Army Esports項目。瓊斯在前不久的一次電話採訪中告訴我，通過電子遊戲，他和許多戰友建立了深厚友誼。

在科威特，士兵們經常在夜裡打開美軍福利部門提供的Xbox 360，二十餘人擠在房間里輪流玩《光環3》。瓊斯有時還會偷偷與一名將PS3帶到戰場的戰友玩《上古捲軸4：湮沒》。後來他們又愛上了《搖滾樂隊》——他興奮地回憶說，曾經全副武裝地趴在軍事基地的地板上來玩。

瓊斯就像在描述戰爭電影中一幕短暫而又讓人快樂的場景，或者美國陸軍精心製作的一段電視廣告。瓊斯相信，電子遊戲是部隊徵兵的新前線，而他計劃派遣現役和預備士兵中的高水平玩家參加在全美各地舉行的電競賽事。

Army Esports正在組建《鐵拳7》《英雄聯盟》《守望先鋒》《堡壘之夜》《街頭霸王5》等競技遊戲的頂尖戰隊。在EVO這樣的賽事中，職業選手或玩家們也許就會遇到正在美軍服役的士兵。參謀軍士瑞恩·米勞克斯（Ryan Meaux）參與了Army Esports的招募項目，他在Reddit社區的一次有問必答活動中稱，該項目「將幫助年輕人以不同的眼光看待士兵，了解士兵們在軍隊中扮演的許多不同角色」。瓊斯解釋說，讓士兵與那些擁有競爭和戰略意識，理解團隊合作（通過語音聊天）的玩家相處很有意義，他認為美國人對部隊普遍缺乏了解，電子遊戲能夠拉近他們與士兵之間的距離。

除了參加電競賽事，Army Esports還會在Twitch平台做直播。諾克斯堡軍事基地將部署電子競技設施，包括兩輛裝滿了現代遊戲主機的18輪拖車。與過去在電子遊戲領域採取的諸多舉措一樣，美國國防部非常重視Army Esports，希望推動這個項目獲得成功。

自2005年以來，美國陸軍在今年首次未能完成徵兵目標，新兵人數比徵兵目標少了6500人。目前美國的失業率僅為4%，在這種情況下，部隊提供的就業機會似乎缺乏吸引力。根據《紐約時報》的報道，為了擴大招聘渠道，美國陸軍甚至在徵兵標準方面做了一些讓步。「我們認識到，傳統招聘方法的效果不太好。」米勞克斯說。他將使用電子遊戲徵兵稱為一種「現代戰術」。

根據美國娛樂軟體協會（ESA）2018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60%的美國人每天都玩電子遊戲，年輕人更有可能成為遊戲玩家。而在美國陸軍，85%的成員都是男性，三分之二的士兵年齡介於18~29歲之間。從某種意義上講，為了招募新兵，美國陸軍營造一個對遊戲友好的環境是有必要的，甚至很關鍵。

有趣的是自遊戲商業化興起以來，電子遊戲和美軍就從未脫離關係。上世紀80年代，雅達利推出坦克射擊遊戲《戰爭地帶》（Battlezone），美國陸軍訓練與條例司令部覺得可以將它用作一種培訓工具，所以委託雅達利對《戰爭地帶》的內容進行調整，製作了一款叫《陸軍戰爭地帶》（Army Battlezone）的遊戲，也被稱為《Bradley Trainer》。

在電腦射擊遊戲《毀滅戰士》1993年發售前後，美軍又要求海軍陸戰隊建模與模擬辦公室尋找可以被修改，並用於培訓士兵的流行商業遊戲——兩年後，他們將《毀滅戰士》改造成了一款軍事火力組模擬遊戲，名為《海軍陸戰隊毀滅戰士》（Marines Doom）。

《War Play》記錄了美軍與遊戲「互動」的歷史，該書寫道：「《毀滅戰士》里的火星地形和怪物，被混凝土掩體、沙坑以及形象從《特種部隊》人偶掃描而來的敵人所替代……遊戲的目的並非教海軍陸戰隊員怎樣開火，而是讓他們學會團隊協作，以及在戰鬥中快速做決定。」

軍事射擊遊戲如今已經成為最暢銷的遊戲品類之一。在這類遊戲中，玩家們往往只需要射殺敵人，不必追問戰爭的政治目的。所以有人認為，如果玩家喜歡《使命召喚》等FPS遊戲，那麼很可能也希望真正上戰場。在標題為《Is America"s Army a video game, a recruitment device, or a violence-training tool?》（美國陸軍究竟是一款電子遊戲、招聘設備，還是暴力訓練工具？）和《Army Recruits Teens With Internet Game》（美國陸軍招募玩網路遊戲的青少年）的文章中，媒體對美國陸軍利用電子遊戲徵兵的動機提出了質疑。另外，還有人擔心由於遊戲將軍人職業神聖化，人們也許會忽視風險，例如退伍軍人有可能會出現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的癥狀。

《海軍陸戰隊毀滅戰士》（Marines Doom）

1999年，一位名叫凱西·沃德斯基（Casey Wardynski）的陸軍上校徹底改變了美國國防部使用電子遊戲的戰略，那就是不僅在培訓士兵時利用遊戲，還將其用於徵兵。

根據《War Play》的記載，有一天，沃德斯基注意到他的三個孩子在某家電子商店的遊戲區逗留，快要離開時還打了一架。這讓沃德斯基意識到了電子遊戲對於美國青少年的巨大吸引力，認為遊戲能傳播美國陸軍品牌——用沃德斯基本人的話來說，遊戲就像一個「戰略溝通工具」。

受《反恐精英》啟發，美國軍方製作了一款叫《美國陸軍》（America』s Army）的多人戰術射擊遊戲，該作非常成功，甚至創造了5項吉尼斯世界紀錄。在《美國陸軍》中，一隊美國士兵與敵人對抗（玩家似乎總是在美國人這邊）；士兵在進入戰鬥前需要接受訓練，如果數次被擊中，機動性就會下降。遊戲里還有醫務人員和醫療培訓，而排名系統被命名為「榮譽」。

2002年，《美國陸軍》發售短短兩個月後，就在GoArmy.com吸引了超過250萬次下載。在當時，遊戲網站Penny Arcade將它稱為「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次挪用稅款」。雖然開發成本（750萬美元）只佔美國陸軍當年營銷預算的0.33%，但根據《War Play》的說法，20%的西點軍校學員都玩過這款遊戲。2008年，麻省理工學院在一份報告中聲稱，《美國陸軍》對30%美國年輕人看待陸軍的態度產生了積極影響。

但《美國陸軍》也引發了一些人的激烈反應。設計師們是否認為戰爭只是一場遊戲，敵人就像毫無情感的NPC？如果用一款含槍支暴力的遊戲來激發青少年服役的興趣，這究竟對嗎？在費城某購物中心，一個叫美國陸軍體驗中心（US Army Experience Center）的設施提供了60台電腦和19台Xbox 360，以及詳盡的徵兵信息……據路透社報道，一位前陸軍中士稱這種做法「具有欺騙性，完全脫離現實」，「你無法模擬當你看到有人被殺死時的失落感。」

我問米勞克斯，Army Esports項目是否受到了沃德斯基的信念啟發——沃德斯基認為電子遊戲能夠成為「戰略溝通工具」。「不。」他直截了當地答道。美國陸軍的一位公關發言人補充說：「《美國陸軍》是一款遊戲，但我們這個項目將玩家作為核心，跟遊戲關係不大。」

《美國陸軍》（America』s Army）

在與我的電話溝通中，瓊斯中士仍然在追憶與戰友們一起玩遊戲的日子。瓊斯告訴我，他擁有近些年發售的所有遊戲機，目前主要用Xbox One X、PS4 Pro、任天堂Switch和一台「精心打造的定製PC」玩遊戲。作為Army Esports項目發起人，瓊斯笑著補充說：「只要我們決定做一件事，就會110%地投入。」

「我們想要找到那些最有競爭力的士兵，派他們參加EVO那樣的電競賽事。」瓊斯說。EVO是全球規模最大的格鬥遊戲賽事，2018年註冊選手人數達到1萬，在線直播的觀眾人數峰值為25.8萬。Army Esports已經舉辦了一場《街頭霸王5》錦標賽，向美國陸軍的所有現役軍人開放。過不了多久，在美國各地舉辦的電競賽事中，現役、預備役和退伍軍人都有機會參加。米勞克斯指出，電子遊戲的絕大部分玩家年齡介於17-34歲之間，但有統計數據顯示，大約50%的美國人對美國陸軍一無所知。

瓊斯說，很多職業電競選手收入低、不穩定，加入Army Esports是「一次獨特機會」，「因為士兵有工資，他們可以實現夢想，為美國陸軍玩遊戲」。另外，美國陸軍的頂尖選手不必承擔任何招聘責任，只需要參加各種電競賽事與玩家交流以支持招募工作。 （Twitch.TV/ArmyEntertainment是Army Esports的直播頻道。）

米勞克斯還興奮地聊了聊諾克斯堡軍事基地的兩輛18輪拖車。據米勞克斯介紹，那裡面裝滿了PC、Xbox、PS4和VR設備，車外兩側安裝了大約20台55英寸的電視機，讓人們可以觀看拖車裡的比賽實況。「我們可以開到任何地方——大學校園、電競比賽現場等等。」他說，「我還提議在車上放一個Snapchat代碼。」

如果有人對加入Army Esports感興趣，還可以在Twitch上向瓊斯匿名提問。在美國陸軍媒體部門發布的一篇文章中，瓊斯說：「Twitch是一個敘事平台，允許士兵講述個人故事，從而與人們建立情感聯繫。這意味著每個士兵都可以講述他們在部隊里的故事，成為一個招募者。」

瓊斯就有很多關於遊戲的故事。在伊拉克的某個地方，瓊斯曾經獨自坐著，突然聽到身旁的步兵聊起了《魔獸世界》里的聖騎士。遊戲讓他倆有了共同話題，開始談論《魔獸世界》的現狀，開發商暴雪是否會削弱某些職業……瓊斯認為，這個例子表明在美國陸軍，玩家能夠找到許多共同愛好者。

瓊斯說，軍人們的興趣愛好、生活方式經常被外界誤解。例如，很多人以為他在高中時喜歡打橄欖球，但事實上他更熱愛DC、漫威的漫畫和電子遊戲，尤其是《塞爾達傳說》。「做好事的感覺真的很棒。」瓊斯這樣評價《塞爾達傳說》。

在聊完電子遊戲的影響力後，瓊斯總結說：「我們希望每個士兵都能獨立思考，這是我們能夠成為世界上最偉大軍隊的原因。」

原文標題：《The US Army Has a New Plan to Recruit Gamers》

原作者：Cecilia D"Anastas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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