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報人黃遠生的傳奇人生

文/張屹

一百多年前，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有「民初新聞界三傑」之一美譽的黃遠生，隨著兩聲槍響倒在血泊中，兇手逃遁，他死於何人之手，眾說紛紜，是民國眾多迷案之一。

對黃遠生這個名字，除了新聞界資深人士，且喜歡歷史之人應該還是知道的，他被稱為「怪傑」， 可以說在中國，真正的職業記者是從黃遠生開始的，其人「年少多才，好露鋒芒，善擊人痛處」，他的通訊在中國新聞史上也是別具一格。

黃遠生，字遠庸，遠生系筆名，江西九江人，出生書香世家。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熏陶，啟蒙時期不但廣涉經史子集，而且家裡還特地請了一位外籍女教師教他學習英語，再加上他天資聰慧，過目成誦，被家人視若掌上明珠。

黃遠生可能天生就是個不安分之人，他在南潯公學讀書時，就領導學潮運動，表現出心繫國事，「為人當獨立自尊」的高遠志向。

他參加了科舉考試，一考便考取秀才，二考即中舉人，三考又中進士，這差不多就是民間所稱的「大三元」了，這種現象是極少出現的，一氣考完所有功名之人，在當時有個專用名稱，叫「聯捷進士」，比那明時唐伯虎的唐解元可要牛多了。

他參加的會試是清王朝最後一次會試，也是中國最後一批進士，其中很多在中國歷史上的知名人物，如民國政府主席譚延闓；民盟主席沈鈞儒；民國風雲人物葉恭綽等等，而黃遠生是其中最年輕的，還不到二十歲，故有「一榜為君最少年，著書立說得風光」之讚譽。

按照慣例，新科進士，不是授予京職，就是外放知縣，黃遠生被外放河南任知縣，可別小看這進士外放，它俗稱「老虎班」，即「遇缺即補」，而不像其它人，不等個幾年時間熬著，想馬上弄個補缺，是門兒也木沒有滴。

但黃遠生卻不願意去當知縣，他對穿著官袍，裝模作樣坐到公堂上，喝令衙役用板子打老百姓屁股的官僚很是不恥。於是，朝廷改派他到日本中央大學攻讀法律。

六年後學成歸國，任郵傳部員外郎等職。此時，他的同鄉李盛鐸，就是那被吳樾要炸死的，赴西歐考察憲政歸國的北洋五大臣之一，他建議黃遠生說:「西洋方面那些熟悉近代史和國際情況的，大都是報館撰述人員，你如果幹這一行，將來一定是位名記者。」黃遠生深感清廷腐敗，仕途不彰，作官之意頓消，並接受建議，投身於新聞界，於是，中國新聞界有了一個「進士報人」，他成為中國職業記者第一人。

作為現代主要媒體形式，報紙直到晚清時代才出現 時間應該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而記者的出現則更晚，大約到了九十年代才有此稱呼，起初叫「訪員」「訪事」「報事人」，這些人一般都是秉承上方旨意，寫些官樣文章以媚上，毫無可讀性。但黃遠生不同，他以「能想」、「能奔走」、「能聽」、「能寫」的「四能」功夫馳名海內外，不但文章流利暢達、幽默敏銳，深受讀者歡迎。

他先後主編過梁啟超創辦的《庸言》月刊，擔任過上海《時報》、《申報》、《東方日報》和北京《亞細亞報》特約記者，同時為《東方雜誌》、《論衡》、《國民公報》等報刊撰稿。他的通訊幾乎對每一個時期民眾矚目的重大問題，都進行了及時而深入的報道。時稱「同是記者最翩翩，脫手新聞眾口傳。」

黃遠生尤其以所撰《北京通訊》而馳名報界，並成為中國新聞通訊創始人。至今，人們仍然將《北京通訊》作為研究民國初期社會歷史彌足珍貴的資料，認為「不看他的通訊的就不配談民國初年的政治動態和社會萬象」。他亦被奉之為「後世報告文學的鼻祖」

這時的民國正處袁世凱妄圖稱帝之時，他看中了黃遠生這位名滿海內的名記者，要設法將他羅列門下。袁世凱先是邀請黃遠生擔任他御用的上海《亞細亞報》總撰述。接著又向黃表示，如果能為自己撰寫贊成帝制的文章，將酬謝十萬元，並給他一個部長的位置。黃遠生開始想延宕不作，面對袁世凱的壓力，他只得以一篇「似是而非」的文章搪塞。

不管如何，黃遠生在外界看來，已是袁世凱的御用文人了，儘管他後來辭去了《亞細亞報》的職務，但其實他是兩面都得罪了，革命黨人對他不滿，袁世凱也恨他，於是，他只好踏上了逃亡之路，在好友的幫助下，來到了美國避禍，不久便慘遭暗殺，年僅三十一歲。

因黃遠生在逃亡前，公開聲明反對帝制，所以他被刺殺後，輿論一致將矛頭直指袁世凱。但後來又出現了他是被中華革命黨誤殺一說，至於原因，據說是革命黨誤認為他是袁世凱稱帝的吹鼓手。

首先，我是不太相信殺人兇手是袁世凱的，想那老袁想當皇帝之時，被多少人忽悠玩弄，比如那首舉反袁大旗的雲南督軍蔡鍔，表面上是嚴重支持他當皇帝，那勸進書第一個簽名的便是他，可轉眼但不認賬，跑到雲南帶兵要來打他；要說袁世凱最恨之人當屬蔡鍔，可也沒見老袁派個殺手去整死他，如何會因一個報人而動此殺心，還會派人遠涉重洋，費盡心思地去殺一個記者？

袁世凱想殺的人太多了，如果要排隊的話，這黃遠生根本就排不上號，何況，黃遠生在他的文章中，只是陳述自己的觀點，對袁世凱本人並無抨擊和漫罵，即使他感覺到被黃遠生忽悠了一把時，也還是以黃遠生之名作為《亞細亞報》的總編輯，不可能這麼快就撕破臉皮派殺手去暗殺。

這就如同當年震驚全國的「刺宋」案一樣，當時不也是全國一致認為是老袁所為嗎，可是後來不也證明另有其人。搞暗殺是革命黨的長項，沒見袁世凱下令暗殺過哪個人，也許，憑實力說話是他的一貫主張，老袁是不想去當恐怖分子的。

誰是殺害黃遠生的真兇，袁世凱還是孫中山？兇手一直未獲，究竟是誰下的毒手？多年來眾說紛紜。直到1986年，當年刺殺黃遠生的兇手劉北海臨死前道出了真相。他執行的刺殺竟是中華革命黨美洲支部指使，由後來任國民政府主席的林森直接指揮，刺殺的命令來自當時的中華革命黨黨魁、中華民國的 「國父」孫中山。

這其中牽涉林森，我是不太相信的，林森的性格和處事作風斷然不會行此下作之事。至於那孫大總統，我是堅信不疑。

黃遠生作為記者，曾經採訪過孫中山，問及對袁世凱的看法，當時的孫先生對袁是贊口不絕，黃將其全文登出，並受其影響，對袁也充滿了期望和幻想，後來，黃遠生對孫中山的很多作法不滿，並提出批評。這些作為當時輿論先鋒，受眾多多，就對社會影響很大的黃遠生來說，不能不對孫中山帶來很大的負面影響。

後來眾多史料證明，黃遠生之死與袁世凱無關，袁一直是想鉗制輿論，試圖讓報界記者淪為政治的婢女，為其登皇位服務。對黃遠生這樣的名記，只有拉攏利誘，所以，他是不會找人來刺殺黃遠生的，否則，他會更為輿論所不齒。

黃遠生被刺後，是由中國駐美公使顧維鈞將遺體運回國內的，著名學者錢基博，也就是錢鍾書先生之父當時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世凱必欲用之，而仇袁者則必欲殺之」。錢氏此言，可謂是對黃遠生一案最後的註腳。後來的事實證明，黃遠生雖然為中華革命黨所暗殺，但暗殺起因卻是與他們擔心黃遠生被袁世凱的帝制派所利用有關。

大家都知道，孫中山在美國時，加入了舊金山的幫會洪門，成為海外洪門中的「紅棍」，也就是這個龐大華僑組織中專司武力的頭領。當黃遠生來到這舊金山，來到這洪門的大本營，他的命運也就被註定了。

黃遠生，一顆划過民初動蕩社會天空的流星，在一片迷茫中，殞落在異國他鄉的大洋彼岸，惜哉，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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