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奇葩說》
文 | 龍承菲
編輯 | 吳燕雨
「三——二——一！」
2小時前，馬東一錘定音，屏幕上的票數停留在了正方51票對反方49票，陳銘獲勝、奪得BBKing。
至此，第五季《奇葩說》收官。「輸贏成敗在最後一秒鐘轉變。」場上的選手詹青雲面對這個戲劇性的結果，發出了感慨。
連續參加了五屆的顏如晶又一次和BBKing遺憾錯過，如果是從前，她或許會和肖驍抱頭痛哭，但這一次，她卻開心地在漫天的金絲彩片中玩起了轉椅，顯得異常坦然。「我都沒哭的。」顏如晶告訴毒眸。面對圍上來擁抱她的奇葩們，她露出了笑容。這個結果對她來說，不算圓滿，卻有突破。
這檔改變她的節目，已經是國內最「高齡」的網綜。隨著《奇葩說》第五季總結賽收官，第六季被正式官宣，這也讓喜歡這個節目的人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要知道，就在幾個月前，第五季《奇葩說》還在生死邊緣掙扎——
節目口碑下滑、第四季BBKing爭議不斷的同時，四小時熱度破億的《中國有嘻哈》在2017年夏天橫空出世，而今年《偶像練習生》《創造101》等爆款節目更是瓜分年輕人注意。網綜市場一片繁榮，但這些熱鬧似乎都與《奇葩說》無關。這個網綜的開山之作、以「辯論」內容為核心的節目在年輕的網綜市場里像個「老人」。
第五季播出前，馬東給團隊定下KPI：「我們的目標是有第六季。」
隨著節目收官，《奇葩說》看起來完成了馬東的KPI：貓眼專業版9429的實時熱度領跑Q4網綜、微信指數峰值也突破220 萬，為同時期綜藝節目最高值。總決賽實時熱度4104，「陳銘 奇葩說BBKing」「如晶 咱們還有第六季」也直接登上微博熱搜。種種數據看起來，《奇葩說》似乎突破了「綜N代」的困局，仍然留在頭部網綜的「沙灘」上。
對於《奇葩說》和它的觀眾而言，這是個不算圓滿、卻值得期待的結果——《奇葩說》「活」下來了。 「奇葩說第五季讓我變得野心膨脹，因為我們想把它一季一季做下去。」馬東在總決賽中表示。
生死邊緣：《奇葩說》「病」了
到底還做不做第五季？第四季結束後，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米未傳媒COO、《奇葩說》監製牟頔的腦子裡。
第四季表現並不好，決賽的點擊量大幅下滑，豆瓣評分也從第一季的9.1分、第三季的8.6分一路下滑至7.8分，不少粉絲認為節目質量下滑。
「（當時我）有因為第四季而放棄繼續看《奇葩說》的念頭。」一位《奇葩說》老用戶對毒眸坦言。
年輕觀眾似乎不那麼喜歡看《奇葩說》：藝恩的用戶畫像顯示，第一季，奇葩說的用戶多為20—29歲，到了第五季播出前，用戶變為35歲左右。第一季看節目的觀眾長大了，老用戶沒有流失，但年輕用戶也沒有被《奇葩說》吸引。與此同時，網路綜藝的主流受眾從85後、90後逐漸變為95後、00後。
當年標榜「40歲以上觀眾請在90後陪同下收看」的《奇葩說》，已經吸引不到網綜受眾最前端的人群。
《奇葩說》第一季、第四季的年齡分布對比圖 （數據來源：藝恩數據）
觀眾的質疑襲來之際，節目組也在創新上遇到了難題。前四季他們幾乎找遍了全國「最會說話」的新人，似乎很難再找到觀眾喜歡的新奇葩。此外，辯題的選擇面也越來越窄，牟頔告訴毒眸：「我們做到第四季的時候，就一直焦慮，是不是真的不會出現有趣的新辯題了。」
然而，綜藝市場的其他從業者並沒有等待《奇葩說》。
第四季收官後的那個暑期，《中國有嘻哈》用26.8億的熱度，強勢接下了「現象級爆款網綜」的接力棒；進入2018年之後，《偶像練習生》平均每期熱度值近2億，成為Q1網綜市場的最大贏家。此外，慢綜藝、文化綜藝、偶像選秀等新興題材層出不窮，《奇葩說》的市場空間被大大擠壓。
時間往前推三年，如今「嘻哈」「101」這些網綜在網路上享受的福利，可是由《奇葩說》開創的。
2013年，45歲的馬東從央視離職，選擇「把自己清零」，準備在互聯網上大幹一場，加盟愛奇藝擔任首席內容官。次年，馬東、高曉松和蔡康永穿著格子裙在《奇葩說》的舞台上閃亮登場，這檔說話類節目橫空出世，一出場就有著打破常規的不羈姿態。
穿著格子裙的三位導師
那時的《奇葩說》是網路綜藝的開創者，也是國內最紅的綜藝
，第一季熱度高達2.6億，正式打開了整個網綜市場的大盤：2014年，約150檔網綜上線，同比增長200%；2015年，網路綜藝進入「井噴」期，上線節目近200檔。這種局面從《奇葩說》開播起持續了兩年，不僅播放量節節攀升，節目招商也不斷刷新紀錄：第一季冠名總投入達5000萬，之後贊助金額一路扶搖直上，第四季招商直達4億。
然而，相比後來者《中國有嘻哈》《偶像練習生》，《奇葩說》的口碑、話題性都在下滑，這讓《奇葩說》團隊在第四季結束後要不要做下一季有些猶豫。
這時，愛奇藝一年一次的營銷會來了，米未要在這場活動上發布第五季《奇葩說》的消息。為了讓節目獲得更多廣告主青睞，不被新生代節目奪走所有注意力，節目組只能緊急開會籌備視頻物料。
第一版視頻素材，是街頭採訪的受訪者們帶著笑臉講述《奇葩說》對他們的意義，表達對下一季的期待。當時正在住院的牟頔看完視頻後非常煩躁：「我當時非常難受，第四季播完了有可能面臨拐點，這個時候虛張聲勢，是沒意義的。我直接告訴團隊，按照這個視頻短片去招商的話，我們就不要做第五季了。」
焦慮驅使下，牟頔從醫院回公司緊急又開了第二次會。導演組最終決定，在視頻中將《奇葩說》塑造成一個病人。
於是，成品視頻中的《奇葩說》是個口碑下滑、IP老化等絕症纏身的病人，市場、愛奇藝和廣告主則是勸他簽下「放棄治療協議書」的醫生、媽媽和戀人，經過一段痛苦的掙扎，「病人」最終還是決定活下來。
「病人」最終還是決定活下來
在這期間，米未對「做不做第五季」的利弊進行了理性地分析。最終，團隊決定做下去，對於米未來說，比起放棄《奇葩說》做一個新節目，把第五季做好的成功概率更高。「當下的米未不能沒有《奇葩說》。」牟頔告訴毒眸。
為了扭轉頹勢，一向隨性的米未，開始有意識的學習，團隊從最基礎的數據調研開始討論，為《奇葩說》尋找改變的方式。
《奇葩說》製片人李楠楠向毒眸透露，做完第四季之後的一年時間內，公司請了老師做產品培訓，團隊開始學習、研究互聯網產品的生產流程，並在整個公司形成完整的產品生產手冊，而這些在以前都是不會出現的。
「剛成立的時候大家一起吃喝玩樂，感覺一起做節目很好，快樂很重要。去年年底突然就變了，開始思考一些快樂之外的東西。」
牟頔說。改變與進階
「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我要淘汰了！」打完與野紅梅的海選賽後，顏如晶發了這條朋友圈。
雖是連續五季的老奇葩、曾經的亞軍，但按照新賽制，即便是差點成為BBKing的顏如晶也必須從海選賽開始打起，從第一場到決賽一路過關斬將，中途可能面臨淘汰，並不再擁有老奇葩的任何特權。
這是《奇葩說》第五季最明顯的改變之一——賽制。
顏如晶：我覺得第五季的賽制是最好的
這一次，60位新奇葩們在首輪對決面對的生存戰就要淘汰一半人，在之後的節目里，他們與此前的BBKing們分別組成小隊，每期節目中輸掉的一隊中人氣最低的淘汰。
這種激烈的賽制遭到了質疑，奇葩說觀眾「大湛」告訴毒眸：「這種淘汰讓大家更在意輸贏而忽略觀點，賽制太殘酷了。」
緊張的賽制直接地將壓力壓到了選手身上。作為擁有人氣基礎的老奇葩，顏如晶的壓力不言而喻：「如果戰隊PK輸了，你的隊友就要淘汰，這個比輸了淘汰自己的心理壓力其實還要大。」
「斗獸場」
當然，這種設置是節目組有意為之。早在第五季籌備期間，這個難題就擺在了節目組面前：是做一個淘汰賽，還是做一個表演賽？
李楠楠向毒眸透露，團隊曾經考慮過做成每期圍繞一個話題展開的大討論，不做比賽和選拔，這個問題大概花了一個月反覆衡量，「但這個最後沒有說服我們，沒有衝突和討論，就不是《奇葩說》了。」既然決定做選拔，其形式本身就一定會有晉級和淘汰，這樣能讓觀眾和選手之間形成綁定。同時，以前的賽制里，選手是相對舒適的，節目組希望他們能體現出更多層次。「這樣能激發出團隊之間強烈的競爭感，大家就不惜代價投入時間、投入精力的去準備自己要講的東西。」牟頔表示。
決定改變賽制後，另一個核心問題擺在了製作組面前：還有新的奇葩嗎？這時，網友對老奇葩戲份太多、節目組「明顯偏向老奇葩」的聲音已經很多。如果沒有新面孔，老奇葩們的淘汰賽沒有意義。
必須尋找新面孔，節目組決定換一種方式找人。
為此，《奇葩說》選角組第一次走到五個城市、進行長達半年的線下海選，通過16家線上平台、12家經紀公司及素人觀眾的報名，從徵集到的15000位選手中帶回了100位新人，為節目補充新鮮血液。李楠楠透露，節目中人氣頗高的李思恆、詹青雲和龐穎都是海選中的高分選手。「這一次新奇葩的質量應該是二三四季以來最好的。」牟頔說。
陳銘VS詹青雲被網友稱為「神仙打架」
不止新奇葩，老奇葩也要改變。
在此前的節目中，老奇葩的打法存在「套路」，到了第五季，這些「套路」逐漸消失了。陳銘增加了更專業的邏輯辯論；黃執中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如晶不再舉吃雞的例子……這些都是團隊事先與辯手們溝通過的結果。改變套路之後，等待辯手的是與此前賽季都不同的辯題。
早期《奇葩說》里，有「世界需不需要超級英雄？」「該鼓勵病危者活下去嗎？」等宏大的辯題。第五季則增加了很多愛情、職場相關的辯題：「結婚前，我讓伴侶在TA的房本上加我的名字，有錯嗎？」「戀愛中有其他追求者，要不要告訴另一半？」……
辯題顯得生活化、接地氣了許多，但也被質疑好像把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都搬上了辯論桌。《奇葩說》觀眾糖糖向毒眸表示：「明顯百分之九十都是情感類愛情類。」
第五季關於戀愛的辯題明顯增多
不過，這並非草率的決定，實際上，辯題也經過了「海選」。
在第五季錄製前，節目組從網上搜集了兩萬多個辯題，對超過3000名用戶進行了詳細的問卷調研，並用數據將辯題排名。這和此前靠導演團隊人工篩選的方式截然不同，李楠楠告訴毒眸：「以前說白了是我們自己覺得有趣、內部討論過就可以了。現在是數據拉出來，點擊率最高的是愛情題，無一例外。」
另一個變化是導師陣容。節目組向毒眸透露，此次邀請李誕「是個巧合」，而薛兆豐的加入則是「蓄謀已久」。聽過他經濟學課程的馬東從第四季結束，就逐步向薛兆豐發出邀請，他認為薛兆豐講的經濟學能讓觀眾「聽懂」，而節目需要他的新鮮視角。
《奇葩說第五季》導師陣容
薛兆豐告訴毒眸：「馬東老師最開始找我，只是討論選題。」只是最後這個選題顧問，搖身一變成了第五季的新導師。
延長「綜N代」的生命力
薛兆豐的加入，的確為《奇葩說》補充了一些新鮮血液。雖然在薛兆豐看來是「冒險的行為」，但這背後，其實是《奇葩說》這個綜N代對延長生命力的「求生欲」，即吸引原有圈層外的新用戶。
李楠楠透露，邀請薛兆豐的另一個原因，是希望吸引到他所能輻射到的圈層受眾，如一二線城市、35歲上下的人群或某一圈層的意見領袖。
從經濟學角度給出建議的薛兆豐
除了意見領袖圈層，第五季最想核心是吸引年輕觀眾。
「看過的人喜歡很好，但我們不是追求看過的人百分之百繼續喜歡我們，我們希望沒看過的人進來看一下。」牟頔說。第五季做到了這一點：藝恩數據顯示，第四季18-30歲用戶佔比39.88%，在第五季增長至63%；微博端用戶年齡標籤中，95後群體大大增加，用戶呈年輕化趨勢明顯；第五季新用戶佔比超過半數。
薛兆豐便是這半數中的一員，參加節目之前，他並沒有看過《奇葩說》。如今，他已經融入了節目。他告訴毒眸，如果下一季還有邀約、自己對《奇葩說》有新的貢獻，他會考慮再來。
對於綜N代節目而言，上述《奇葩說》的「生存慾望」和疲態並非個例。
第一季豆瓣7.3分的《火星情報局》，第四季開播後只有慘淡的3.3分；《吐槽大會》第一季百度指數峰值高達44.7萬，近期回歸的第三季卻跌至約5.7萬；連廣受好評的《明星大偵探》，在第三、第四季也常常受到嘉賓、劇本設置上的質疑……在觀眾換代、觀看喜好變遷、新生代節目頻出，廝殺激烈的網綜市場中，綜N代必須持續維護自身IP的價值，才能長久「活下去」。
《奇葩說》宣傳片中對「奇葩說」的診斷結果：IP老化
這其中，了解觀眾為什麼喜歡、喜歡什麼，是重要的命題。《奇葩說》的改變，便是做到了這一點：賽制、選角、導師的變化只是結果，這背後核心的邏輯在於思維模式的轉變——從感性判斷觀眾的喜好，轉變為理性分析、數據說話。
除了用數據選人、選辯題，另一個直接的表現是對觀眾行為記錄曲線的分析——
第五季開始前和整個第五季播出期間，節目組會觀察觀眾看奇葩說的數據，得知哪些環節被觀眾快進跳過、哪些環節是觀眾最喜歡的。
得出結論後，節目組會將這些數據和選手分享，促使他們也做出改變。觀眾綜合評分較高的顏如晶告訴毒眸：「他們喜歡的是那種有趣又有觀點的，不太喜歡特別個人的事情和刻意煽情，那樣沒有參與度。」不止如此，這種數據化的思維方式會一直持續下去，第五季中不合理的變化，也將在第六季中被調整。如第五季讓選手壓力過大的淘汰，在下一季中可能會變得不那麼密集，讓大家不再過分強調輸贏，減輕選手的壓力。
這種改變，或許對網綜製作公司都有一定的借鑒意義：通過理性的數據分析，有針對性地對節目進行調整；主動地貼合潮流、親近用戶，從而吸引源源不斷的新觀眾，才能讓節目保持循環的生命力。
第五季是《奇葩說》改變的開始，它讓《奇葩說》這個綜N代看到了繼續做下去的可能。「第六季應該是會有的」。
在這種可能性之下，豆瓣評分口碑下滑或許應該被重新審視。在顏如晶看來：「大家可能會把好的和差的比較，比如說把第四季和第五季打得不好的一期比較。什麼時候大家會說第五季好？第六季播出的時候。」
薛兆豐同樣認為口碑下滑包含著情感因素：「人都是這樣，總是在第一次留下美好的印象，就像童年吃的餃子很好吃，但其實今天的餃子好吃多了。《奇葩說》的話，比如相比第一次的場景，今天的布景更成熟，數據也是。」
播放數據上，截至目前，《奇葩說第五季》以累計超6.2萬熱度領跑愛奇藝的Q4綜藝。招商數據上，節目組透露，《奇葩說》在上線中段後就已經完成了商務上的KPI需求。
種種表現下，《奇葩說》打破了「爆款網綜不過第五季」的說法。
在牟頔看來，斷言爆款網綜做不到第五季是沒有道理的。「今天《奇葩說》做到第五季，說明網綜可以做到第五季，如果做到第六季，那說明網綜至少可以做到第六季，它是一個發展的問題。」實際上，網綜的生命力只能著眼當下，在探索中靈活看待，並不能直接蓋棺定論。如今，《奇葩說》跨過了「第五季」的關卡，並朝向第六季邁進。下一個突破並存活的網綜是誰？《奇葩說》還能走多遠？
與顏如晶對第六季BBKing的期待一樣，我們對此無法預測，但永遠保持期待。
*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虎嗅網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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