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人說的「朋伙」與「打平伙」是什麼意思?
陝北人說的「朋伙」與「打平伙」是什麼意思?
作者丨魯翰(書房記團隊作者)
朋是朋,伙是伙。
《廣雅》上解釋朋:比也,類也。「朋」象形又兼會意,字從二肉,肉指的是肉身,二肉相併,相與為友,同類相好;延伸的意思為同門、同師為朋,同道為友。再後來「朋」字又衍生出群聚、團結的含義來。
當然「朋」的現代涵義大家已然耳熟能詳,省下在此多啰哩道。
老以前,我們陝北人不大說「朋」字,根據人跟人處交的程度和情義,多說生人、一面之交、熟人、君子之交、弟兄、好友、友好,要好、世交、故交、至交、患難之交、拜識、八拜之交等等,好些稱呼里罕見這個「朋」字,偶爾嘴上一掠的只是「朋親」、「朋上」、「朋伙伙」、「朋生意」、「朋股股」、「朋份子」,裡面雖然含有朋友和合作的意思,但並不以「朋友」直呼其稱。
陝北人表達人跟人交往的關係和情分,用的最多還是「伙」。
「伙」這個詞很有玩味頭。
古時候邊塞之地的陝北戰亂不斷,軍隊行軍打仗間隙,要安營紮寨,也要「埋鍋造飯」,一般五人為伍,十人一火起灶,於是同火同灶的人互稱「火伴」,以後呼作同夥,夥伴。比如「伙夫」就是那時最早對掌勺廚子的稱呼,還有「伙房」、「伙食」、「夥計」等大都是古代軍事文化孑遺下來的語符。
圍繞著煙火,也圍繞著期待,添柴吹火,「老鴰打狗一起上手」,一堆人凝聚在一搭,平等互助,死生契闊,肚飽是天的情景立現。如此,這個壯麗的「伙」字就這樣成就了。
在塞邊明長城左近,至今保留有如「張傢伙場 」「胡伙場」「新伙場」「雙伙場」等蹊蹺的地名,那麼這「伙場」又是個什麼情況呢?
「伙場」還有「伙盤」,來源於「結夥盤場」、「伙聚盤居」的典故,意思是趕路的人們「搭夥揪柴」,臨時棲居安頓的地方。《懷遠縣誌》(懷遠即今之橫山)記載說:「所謂伙盤者,民人出口種地,定例春出冬歸,暫時伙聚盤居故名之,猶內地之村莊也。」
「伙場」也說「場伙」,演變的意思是說聚眾場所,比如喝酒場伙,賭博場伙等。
「伙場」的典故其實牽扯個「走西口」的歷史背景。
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開放蒙漢交界地五十里的空地,朝廷准許漢民跑田種地,結夥盤場,春耕秋歸。到了乾隆元年(1736),在原開放邊外地界之北,又開放三十至五十里,蒙古族王爺按地畝收租稅銀兩,坐得漁利。烏審、扎薩兩旗王爺見有利可圖乾脆出賣大量閑地。因此,北上求生或西渡過河買地或租種的漢民,聞風而來,雲涌不退。
如果以山西人的地理角度和歷史記憶來說,他們走的「西口」無論時間、背景,方位,往來艱辛等等,自是不應存疑的;況且山西版的「走西口」歌詞內容里,實打實唱嘆著坐船過河的情節。
然後說說「打平伙」。
出錢為醵,出食為酺,東漢末年的著名學者鄭玄在《禮記·禮器》註解:「合錢飲酒為醵。」《綏遠通志稿·方言俚語》記載:「醵資為食曰打平火。」「打平伙」按通俗的話說,就是幾人關係不錯的人相約,均攤銀錢「朋份子」一起吃喝、樂活。
「打平伙」其實是一種古老而淳樸的餐俗文化,既有原始人類狩獵歸來聚火而餐的遺風,又有草原游牧民族的飲食特徵;可以算得是中國農耕時代的AA制,但又比「公事公辦」、「親兄弟,明算賬」的當代「AA制」溫情一百倍,紅火一百倍。
「打一回平伙解(gai)一回饞」。過去陝北人日月艱苦,一年也見不上三兩回「腥葷」;「打平伙」多數時候是打羊的主意。朋來五七脾氣相投的好友、鄰居或同事,宰倒一隻肥羯羯羊,囫圇半片燉上一鍋,「燒火剝蔥,一人一功」,「兵兵糧,份份草」,就鍋撈肉,赤手撧筋,酒酣耳熱、杯盤狼藉;「一個鍋里攪稠稀」,談笑化解矛盾,杯酒運籌事情,眾聲喧嘩,好不熱鬧。
試想想,這「打平伙」好就好在制度上,一個關鍵的「平」字,道出了公平,平均,平等,平和,平起平坐,合情合理,「一碗水端平」,誰也不佔誰的便宜,誰也不看誰的臉色;平是基本,伙是成全。如此,大概是中國老百姓最平實且最崇高的期盼和理想了。
根深蒂固的飲食文化,一旦容開來自就慢慢演變成世故民情了。
入伙,合夥,朋伙,同夥,「山羊一群群,綿羊一股股」,相與共事,平等公平總是原則。「一個好漢三個幫」,伙是一種扶持;「挨著勤遣人沒懶漢」,伙是一種影響和提攜;「二一添作五」,伙是一種均等責任下的均等紅利;「不伙胳膊不伙腿,心思伙成一濆水」,伙是一種同心同德的團隊精神。
當然也不乏伙不成,伙不上,乾脆散夥的情況。
「掐著也疼,扭著也疼」,「心打得屁股門子響」,「細細絲絲」、「雞腦鼠胯」,「前怕狐子後怕狼」,「窯頂上開門,炕洞子打井」……「細穀米」,「一偗人」,真就不宜與人合作事情。
「攬柴的不跟攔羊的走」、那是因為條件所限。「跟好人出好人,跟上師婆會跳神」、「拄棍要拄長的,攀伴攀個強的,」「寧和直人動刀,不跟奸人處交,」 說的是合夥先識人。「煸麻豆眾人吃,炸爛鍋一人事」,這是見利忘義、推諉責任,伙事不伙心。
「十搭夥,九扯皮」,「買賣好做,夥計難處」,「只見搭夥過年,不見搭夥種田」……若或沒了信任,沒了吃虧享贏不計較的品兌意識,沒了「該吃九升,不拿一斗」的犧牲精神,沒了「交人交心,澆花澆根」的長志長情,一個團伙四分五裂、展腳「死殄」,那自是註定的「場伙」。
「沙鍋不打不漏,拜識不交不透」,「豆顆磨上轉,人在事上看」,「買賣不成仁義在」……其實反映的都是朋伙的姿態和風度。幫人難處,諒人錯處,容人短處,記人好處,敬人長處,如此才能共苦同甘,同處同夥。
表述人與人平行往來的黏性和密度,「伙」是再形象不過了;而伙的最高境界,自不然是一顆心長在兩個人身體里。塞北人把男女相好居然叫「搭夥計」,搭得伙得肝膽相照,不離不棄的,陝北民歌里是這樣唱的:「寧叫皇上的江山亂,不能教咱倆的關係斷」。
驚天地泣鬼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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