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無性婚姻的男女們

婚姻，是性與愛的墳墓？

在百科定義里，夫妻間如果沒有生理疾病或意外，卻長達一個月以上沒有默契的性生活，就是無性婚姻。在中國，過著無性婚姻的夫妻遠比你想像得多，中國人民大學性學專家潘綏銘的調查報告中，中國有21%的女性正在承受「無性婚姻」。這個數字隨著電子娛樂的愈加發達，工作時長的愈加延生，或許已經迎來大幅增長。

在這種越來越普遍的當代婚姻模式背後，是每個家庭自己的故事，也許無奈也許無解。而在這之中，不論是施予的一方還是承受的一方，都有難以言說的苦楚。

「曾經被罵種馬的我，

卻真的力不從心」

托馬斯，37歲，國企中層

「如果再也不想有性生活了，那就結婚吧。」

二十多歲，我和當時的女朋友說起這句不知從哪聽來的玩笑話。那時的我充沛、強勁、似乎有發泄不完慾望，從沒想過，十年後，一個表面看起來家庭美滿的中年人，每天都在經歷那句話里包含的，近乎絕望的戲謔。媽的，一語成讖。

聽到這你可能覺得我年輕時縱慾過度，玩兒得太狠，頭還沒禿卻先不舉了，我只能說人生哪有那麼簡單啊。遭受這一切的緣由是我老婆，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點兒指責的意思，但我不怨恨她，我就是想不明白。

我和老婆結婚八年，孩子五歲，有了孩子之後，根據套套使用數量統計，每年性生活不超過二十次，其中有十次還得是我求她，合格的無性婚姻，可在這事兒上，誰他媽想合格。

懷孕改變了一切。孕期沒有性生活太正常了，最難熬的是她剛生完孩子那年，我心甘情願靠手忍了一年，想著生完就好了吧，結果她完全沒了那個心思，每天想著的只有兒子，似乎性慾已經從她身上消失，她擁有的，只有無盡的母愛。

「你是不是天天就想著那事兒？自己爽就完了？真不知道我有多累嗎？」有一次兒子睡著之後，我跟她說好久都沒做了，她給了我這樣的回答。她看起來疲憊不堪、心力交瘁，中間還混雜著對我生理需求的排斥，好像有了孩子之後的性愛是罪惡和累贅，不再是之前的歡愉。

兒子三歲前，這種對話大概每隔兩周就會出現一次，到現在我已經不想再問了，每問一次，我就覺得自己特可悲，在外面我是一個中層領導，擁有話語權和決策力，回到家卻求而不得。我躺在她旁邊的時候，也許正經歷著十級的精神崩潰，可她只是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睡覺。

真窩火啊，我指望她能想想，在吃喝拉撒的日常生活之外，家裡這個擁有正常性慾的男人也需要她的重視；另一方面我又很心疼，看她照顧家庭，管好家裡家外的所有事兒，確實特別不容易。正是因為這種心疼，我一直都沒想過嫖啊約啊，或者為了解決慾望去找個情人。

可這樣能堅持多久呢？我已經開始懷疑了。

「被老公指責是不是性冷淡的時候，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

思思，33歲，全職太太

結婚後和丈夫一年的性生活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原因不在於他，而是我。

說實話吧，我無法從中得到快感，這事兒對我來說不是享受而是折磨。我怕疼，肢體僵硬，進行途中我總會想明天的工作怎麼辦，或者是我現在這種表情會不會很奇怪，羞恥和焦慮混雜，丈夫在我耳邊呼哧帶喘，有點兒不耐煩地問我感覺怎麼樣，我說不出任何肉麻的話，只能回一句「嗯，到了」。

這是一年幾次當中，還算不太尷尬的收場方式。結婚五年多，我都快30歲了，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自己解決生理需求，遷就妥協我的選擇，我覺得挺對不起他的，但最對不起的，還是我自己。

我出生在小城市，一個非常傳統的家庭里，爸媽在我面前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親密的舉動，甚至都沒有牽過手。從小我媽就告訴我，不要和男孩子走太近，不然會懷孕，被所有人看不起。這種不負責的恐嚇非常成功，於是我一直就把男孩等同於危險，把性看成是可恥的骯髒行為，儘管學習到的生物知識會教我正確的認知，但在潛意識裡，這種「弗洛伊德式」的念頭一直控制著我。

所以我的性意識覺醒特別晚，連躁動的十七八歲都感受不到有什麼起伏變化，那會兒就算是在小城市，同齡的男孩女孩們也開始嘗試性的體驗了，而我一直緊繃封閉，好像有自己築了一道牆，不希望任何人翻過來。身體上的壓抑自然會影響到情感，我極度不會表達，刻意避免情感訴求，只能看書，成了別人口中那個學習很好的書獃子。

丈夫沒有預料到我是這個樣子，我們是相親認識的，沒有經歷能夠讓彼此完全了解的長時間戀愛，那時候雙方父母都在催婚，覺得條件合適就結婚了。起初他覺得我是害羞，還沒有被釋放，堅信長久的二人生活總能改變我；之後他又覺得我是因為不想懷孕，便勸我說不要有壓力，順其自然就好；後來有一次他實在受不了了，非常生氣地吼我：「你就是性冷淡！」

說完這句話，他摔門就走了，好幾天沒回家，我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給一個決定和我一起生活的男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那幾天我特別心焦，一方面我發現我的生活已經離不開這個男人了，另一方面我的身體像是被鎖住了一樣，根本不知道鑰匙在哪。

沒有性的婚姻生活勢必會影響到兩個人的相處方式，丈夫漸漸開始失去耐心，僅存的浪漫也不復存在。回家之後的兩個人就像室友一樣，一個在卧室，一個在客廳，偶爾沒話找話聊兩句，更多時候，是在承受著彼此的沉默，他說他想過離婚，但覺得太麻煩了，我知道這背後還有沒有說出口的話。

無性婚姻就是一座即將崩塌的大廈，住在裡面的兩個人，不管是否自願，都必須要承受這份搖搖欲墜。

「唯一安慰的是，

他沒有出軌，也不是Gay」

Cecila，32歲，外企員工

老公沒了性慾不會提前通知你，這事兒就發生在一個平平常常的晚上，本來應該是你們慣常的那天，他脫了褲子之後說了一句「那個……我今天不太想了」，之後就是斷崖式減少，直到變成無性婚姻。

那是我結婚三年以來，除了婚禮當晚記得最深的一個場景。一年過去了，我還能看到他那時的表情，有種說不上來的平靜和釋然，而我停住解bra的手，說了聲好。

但其實心裡嚇得要死，小劇場輪番上演，他是不是有外遇了？我變胖了？會不會上次沒讓他爽到？完蛋了，難道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個gay？不過這些疑問我都沒有說出口，很快就關掉了內心劇場的播放頁面。

因為我和他的感情太好了，在此之前，我們是世界上最了解對方的人，談了五年戀愛，擁有穩定且刺激的性愛體驗，彼此能產生靈魂激蕩，度過了親密關係里俗套的七年之癢，處理了婚姻中婆婆媽媽所引起的一系列不得不幹的瑣事，我不想把這晚的例外當回事兒。

我甚至很快就感受到了困意，睡前我的最後一個想法是：「我就不信了，老娘還擺平不了你？」

後來我才知道，我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了解他，他是真的不想了，而且已經考慮了很久。他告訴我並不是不愛我了，也不是對婚姻感到厭倦，就是不想做愛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會好，但我不知道這會持續多久，多給我點時間好嗎？」

我不想把自己打造成那種楚楚可憐的怨女，枯坐在房間里等著下班回家的老公突然有了性慾，要麼就是以淚洗面，憎恨自己怎麼嫁了這麼一個不爭氣的男人，那是我媽那輩兒才會做的事，一點也不酷，我想要幫他找到原因。

我買了情趣內衣，研究了各種玩具，和他一起看TED關於夫妻性生活的演講，帶他去體檢（結果顯示性功能正常），諮詢過心理醫生，朋友告訴我說，「你們之間可能有被忽視的矛盾隔閡，解決它，用光著身子在卧室的方式」，我們還真照做了，結果是以他帶著愧疚的一個吻結束了治療。

2018年是我試圖擊碎無性婚姻的一年，收穫甚微，唯一欣慰的是，他真的沒有出軌，也不是gay。有時候，看著他帶著愧疚的笑容，我總會想這一切是不是因為我，但馬上說服自己會好的會好的。無性婚姻最可怕的不是不敢面對，而是你永遠不知道哪件小事的發生，就會摧毀你強撐著的所有信心。

哎，婚姻好累。

說到這裡，何止婚姻

漫漫人生路，

哪一步不累呢？

撰文：漁岸

編輯：羊

採訪對象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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