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的西部女性，真有《荒野大鏢客2》中那麼生猛嗎？

別流口水了，你把窗戶玻璃都弄模糊了！

《荒野大鏢客2》中有這麼一則戲謔的隨機事件，正當亞瑟遊走於夜晚的草莓鎮時，遠處兩名男子的對話勾起了我的注意。順著源頭找過去發現，他們居然在偷看一位身材豐滿的金髮女子換衣服。還沒來得及多瞅幾眼，妹子就操起了旁邊的霰彈槍邊射邊喊：「你這個下流變態狂，來看看老娘的槍子兒。」

Rockstar 塑造的女性形象或許會讓人感到疑惑，在人們的印象中，19世紀的美國婦女不應該如此強悍。女性當時還未獲得平等的公民權，放眼東部的大多數農莊，她們過著相夫教子的傳統生活。富貴女子雖已拋棄了取悅男人的緊身束衣，但仍然會身著精緻且帶有花邊的厚重禮裙。

但如若從遊戲呈現的內容來看，《荒野大鏢客2》對女性的描繪大多剛毅獨立，她們不依靠他人且充滿了智慧。那些看似有些矯枉過正的形象，以及那些不亞於男性的強悍魅力，又是否脫離了世紀更迭時美國西部的框架呢？

以小見大的女性樣貌

長久以來，Rockstar 總是被扣上性別歧視的帽子，GTA 中的妓女、夜店，以及衍生而出的一系列玩法足以說明問題。甚至在 Gamespot 和 Polygon 的《GTA5》評測中，也指出他們在塑造女性角色時帶有成見，遊戲中充滿了惡毒、愚蠢的刻板形象。

作為 Rockstar 的聯合創始人，丹·豪瑟一直在努力的讓輿論重回正軌，而對於《荒野大鏢客2》中的女權問題，丹顯然不太擔心。他在接受 Vulturede 的採訪時表示，那些與女性相關的改革運動，機敏聰慧的個體均得到了充分體現：

這是女性開始醒悟並質詢自己身份的年代。前所未有的，人們開始發展自我意識，而其中大部分為女性。她們終於解開了社會的枷鎖，因為社會本身都不復存在。

在遊戲發售前，他著重提到了一位名叫莉蓮·鮑威爾（Lillian Powell）的年長女性，當你在聖丹尼斯的沙龍閑逛時，才發現她與主線故事並無關聯。莉蓮如同貴婦人一般叼著長竿煙槍，嘴中說著一些文縐縐的、充滿哲理，但又讓人感覺莫名其妙的台詞。

「這個城鎮太無聊了，無聊透頂！你們都很無聊……你們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沙龍里的粗老漢哪懂那些高深的言論，她最後只能頗感失望的甩下這麼一番話。

丹曾經表示，莉蓮的形象參考自多蘿西·帕克（Dorothy Parker），一位出生於1893年的美國詩人和諷刺作家 —— 和荒野大鏢客恰好是同一個年代。現實中的女權主義者，將她的撰文視為反抗男權公約的利器。相比之下，「只要你的短裙夠短，很多晚會都會邀請你」的諷刺，遠比硬生生的口號更有滲透力。

多蘿西本身的行為，也足以體現女性的社會影響力。1927年，她因反對處決無政府主義者被捕，以「無所事事」罪在波士頓被罰款了5美元。而到了西班牙內戰期間，多蘿西又成了反法西斯聯合難民委員會的國民主席，最後還把大部分遺產分給了馬丁·路德·金，化身為平權運動的有力支持者。

除了在思想上先人一步，當西部薔薇拿起槍時，她們的武力同樣令人折服。《荒野大鏢客2》中的「黑衣美人」伊麗莎白·柯爾特（Elizabeth Colter）讓人印象深刻，一身優雅的黑袍也沒法掩蓋滲出的老練和痞氣。當你看到數十名賞金獵人的追殺，都無法抹去這名女子臉上的笑意時，黑衣美人的不同尋常也就無需言表了。

伊麗莎白的形象，可能借鑒自現實中美國同時期的多位女性，其中一位是「七歲設陷阱，八歲打雄鹿」的神槍手安妮·奧克利（Annie Oakley）。

為了養活自己的兄弟姐妹和守寡母親、償還農場的抵押貸款，她的槍法「被迫」變得越來越好，在柏林的一場表演中，安妮甚至射滅了德國王子威廉嘴中的香煙，因此聲名大噪。巧合的是，安妮與女權運動素有姻緣，她晚年不僅參與了很多慈善事業，也開始支持與其相識的年輕女性。

相對的，黑衣美人的痞氣，應該源自著名的匪幫貝爾·斯塔爾（Belle Starr）。儘管她的所作所為和一般不法之徒沒什麼區別，無非就是盜竊、搶劫和槍殺。但貝爾的穿著總是頗具時尚感，黑天鵝絨的騎馬服、一頭飾有羽毛的帽子，腰間的彈藥袋和兩把手槍都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當時《國家警察報》的描述，他很快就被人們稱之為「土匪女王」。

幾乎可以這麼認為，《荒野大鏢客2》中那些剛毅、充滿智慧、獨當一面的女性形象，或多或少與19世紀美國的變革有一定關聯。

事實上，初代《荒野大鏢客》其實早有過類似的描寫，自力更生的牧場女性邦妮，被主角約翰·馬斯頓評價為「比見過的任何兩個男人加起來都要能幹」。而續作故事中陪著你上刀山、下火海的賽蒂·亞德勒就更不必提了，他本身就透出一股不亞於男性的人格魅力。至少在塑造西部世界時，Rockstar 對女性的描寫都是十分端正，也符合實情的。

下一頁：嚷著投票確有其事

讓我們拋開那些過於強勢的個例，爭取投票權的婦女、獨自經營農場的邦妮，以及約翰屈身於老婆阿比蓋爾的「妻管嚴屬性」，在19世紀末期的美國西部是一種完全可能發生，且不算少見的現象。

不得不承認的是，如果回溯1840年前定居美國中西部的農民家庭，確實存在著性別的規範和主次。男人需要養家糊口，對農業耕作進行市場規劃，當施行投票和處理金錢相關的公共事務時，他們有著絕對的發言權。此時的婦女還很少在農場和田野工作，主要負責家務、照顧家禽和病人。

由於中產階級家庭崛起，女性不必要因為生存而過多投入到生產活動中，19世紀初葉甚至掀起了「家庭生活崇拜」的理念。男性出門去從事商品和服務工作，而理想的妻子應該待在家裡，教育孩童如何成為一個合格公民。作為佐證，1876年由艾米麗亞·西蒙斯（Amelia Simmons）編寫的《美國烹飪》當時就大受歡迎。

不過，事情從19世紀中期開始就發生了變化，越來越多的女性逐步參與到美國廢奴運動中。當美國婦女代表柳克麗霞·莫特（Lucretia Mott）跑去倫敦參加「反奴隸制大會」時，卻因性別問題被政府攔下 —— 她這時才察覺到，自己的地位可能還不如奴隸。

事實確實如此，最早無論是美國的《獨立宣言》，還是法國的《人權與公民全力宣言》，其中 men、man、citoyen 的公民概念都刻意指代男性。在此情況下，柳克麗霞隨即於1848年7月19日，召集100多名婦女齊聚紐約州的塞尼卡·福爾斯村，召開了美國第一屆婦女權利大會。

經過細緻討論，在場的代表們起擬了《權利和意見宣言》，她們仿造《獨立宣言》的文體強化邏輯，試圖觸及美國精神中人們對生命權、自由權的反思，以此來獲得更多男性支持者。1920年，這一活動最終以國會通過賦予女性選舉權的《第十九條修正案》結束，有著深刻的歷史意義。

自1848年之後，美國大街上嚷著要投票的女性絕非不存在，這種現象在1899年的《荒野大鏢客2》中就更有可能了。在聖丹尼斯的大街上，你很容就能找到一位略微發福、帶著眼鏡的中年女性，多蘿西婭·威克洛（Dorothea Wicklow），她就可以追溯到同名的社會改革家多蘿西婭·迪克斯（Dorothea Dix）

作為婦女參政權論者，遊戲中多蘿西婭會不斷嚷著男女平權的口號，甚至彰顯出一定的侵略性：「不像你們大多數人……我識字、能書寫，甚至能發表公開演講。讓我投票，你們這些蠢漢！」由於太過咄咄逼人，有人還忍不住痛毆了她一頓，並把視頻傳到了網站。

主人公亞瑟·摩根同樣當過一回女權鬥士，他拉著一馬車婦女，大舉「我們不止這個價」的口號，從農莊一直駛到羅德銀行的台階前。陰差陽錯間，還懟了想要阻止「自由發言」的幾個大老粗一頓。不難發現，Rockstar 塑造的事件確實呈現了美國歷史上的局部矛盾。

下一頁：西部的妹子更生猛

當我考察美國女性的選舉權問題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1910年之前，給予婦女完全投票權的州只有四個，分別是懷俄明州、科羅拉多州，猶他州和愛達荷州。它們有一個共通點 —— 全都在美國西部。

為什麼從西部開始？這仍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但同樣可以試著去分析。

伴隨著西進運動的熱潮，西遷的美國民眾突然發現，除了原住民外，殖民時期遺留下來的西班牙和墨西哥裔早已在西南部邊境紮根。而與深受英國普通法影響的美國人不同，當地女性享受更多的法律權益。例如，西班牙-墨西哥裔女子婚後仍可掌控她們的土地，並且有權佔有生產活動所創造的一半收益。

這種文化衝擊可以說是潛移默化的，美國東、西部逐漸衍生出兩種看待土地所有權的方式。如果一位富家女子出生於芝加哥附近的印第安納州，即使她具有繼承家族地產的權利，一旦嫁給了某位男性，這些所有權將一併轉交過去。反之，如若你在科羅拉多或新墨西哥州長大，男性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可沒法動用妻子的地產。

某種程度上，土地與家庭的存活直接掛鉤，和決策權可以划上等號。瑪麗亞·瓦爾迪茲（Maria Valdez）就運營著 Rodeo de las Aguas 牧場，它坐落於太平洋沿岸。如今這裡成了全美最富庶的地區之一：比弗利山莊，被人們譽為「全世界最尊貴的住宅區」。這足以證明，獨自經營農場的西部女性並不少見。

地產權很快促成了連鎖效應，自南北戰爭到1870年間，農場運動在各地興起，甚至還形成了南方農民聯盟，而握有地產的女性，成為其中無法被忽視的力量。由於她們對社區經濟的重要性，女性在組織中往往擁有平等的投票權，婦女藉此也順利拓寬了社交渠道，成為州、地方遊說和演講的常客。

從側面讓女性話語權提高的，還有1873年始於俄亥俄州的婦女禁酒運動。由於當時男性酗酒對家庭造成了諸多損害，而酒徒聚集地還是公認的賭博和賣淫場所，破壞了國家穩定，100多名婦女最終集結於希爾斯博羅鎮的酒吧前，敦促老闆永遠關門。

從不法之徒、牛仔們的習慣不難看出，釀酒當時是美國西部地區的支柱產業，科羅拉多就有「精釀之州」的美名，這些地區也成了禁酒運動矛盾最激烈的地方。自俄亥俄州事件結束後的半年間，全美有3000家酒吧被迫關門，多數集中於美國中西部地區。

這直接促使美國國會頒發了禁酒法令，而借著禁酒運動成立的女性組織 WCTU，陡然間就有了影響政治決策的機遇，她們此後不斷的向著投票箱發起衝擊。到1889年時，WCTU 已經擴張到勞動、衛生、社會純潔、和平與仲裁等39個部門。當然，一直給女性開綠燈的西部各州也有自己的小算盤。為了吸引人口、強化生產力，在拓展貧窮的邊疆時，只能給予婦女更多的政治權利。

受及文化、政治，時代的劇變，紮根於西部的女性處在一個非傳統環境中，她們有時不得不踏出家門，為了謀求生存自立自強。而在爭取利益和生產資源時，需求平等的思潮就逐漸擴散了開來。由此可見，女性在《荒野大鏢客2》中表現出來的生猛和剛毅也就不難理解了。

縱覽19世紀末期的美國西部，確實存在著一些弱小的、抑或是高估自己實力的婦女，但那種冥冥中由弱變強的內在動力卻普遍存在，《荒野大鏢客2》正是描繪了這樣一組多元的群像，它的框架實際上並未超脫時代。這與遊戲中的不法之徒也沒什麼不同，他們都陷入了新舊衝擊的浪潮中。

1913年，伊利諾伊州的女議員露絲·麥考密克（Ruth McCormick），在斯普林菲爾德成功說服立法機關授予婦女選舉權。這也標誌著從西部延展而出的平權精神，終於跨過密西西比河的阻隔，美國東部女性第一次取得這樣的勝利。而隨著西部的蠻荒走到盡頭，婦女們也成了全新秩序的塑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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