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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購的冬天,很冷很慌

原標題:代購的冬天,很冷很慌



今年大部分時間,原本風生水起的代購們都在準備一件事——過冬。


為了躲避越來越嚴格的海關檢查,他們換掉微信號、買更貴的航班、打游擊一樣變換採購的目的地,從韓國、日本再到泰國、馬來西亞,有人一個月把這四個國家轉了個遍,買完回國放下,然後再起飛到下一個地方,盡最大努力囤貨。


也有人做著相反的事——他們在朋友圈打出的商品廣告前綴上了「特價」,要把手裡沒賣完的代購商品迅速清掉,為以後的轉型做準備。

恐慌源於8月31日頒布的《電子商務法》,其中規定,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路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要辦理市場主體登記並繳納稅務。毫無疑問,代購是其中一份子。


從明年1月1日起,想成為一個正規的代購,意味著在買賣兩國辦證交稅,而這些費用,曾都是他們拿在手裡的利潤。當代購無利可圖,他們紛紛在最後幾個月中想著各種法子,多賺些錢或是趁早尋個新財路。


文 | 巴芮


編輯 | 陳墨


1


緊張的氣氛從年初就開始了。


新聞里滾動著海關查處售賣假冒偽劣進口化妝品窩點,和打擊管理「水客」的消息。而朋友圈裡那個年出貨量在億元以上的大代購一夜之間停掉了自己所有的買賣。前一天還刷屏地發著商品廣告,第二天一早就宣告「不做了」,沒說原因,只留下一個用於售後的微信號,便永久退出了朋友圈裡的代購廣告征戰。


李佩霖清楚地意識到,代購做不長久了。


在那之前,李佩霖已有5年代購經歷,最初在德國幫人帶奶粉,後來也成了偶爾到韓國掃貨的日韓代購——憑藉著歐美品牌在韓的價格優勢,韓國近乎成了亞洲代購天堂。距離近、成本又低,李佩霖眼看著圈子裡的同行爆髮式增長,尤其是前兩年——500人的代購群,兩個月就滿員了。


有代購記得,從韓國回來的航班總是擁擠的。行李架、座位下、人身上,所有空間都被塞得滿滿當當的箱包袋佔據著,機艙門口還堆著二三十個已經沒處放的箱子,空姐們大喊著維持秩序:「我們這條線就是代購多,大家忍一忍!」有空姐說,每次輪到自己飛韓國時,她們都會在心裡祈禱「人少一點」。


機場工作人員整理行李箱中。 圖 / 網路


「十八線小代購」李妍從2014年開始做代購,每月飛一次韓國,每次都把兩個滿滿的28寸行李箱、幾大袋從機場免稅店掃的貨連拖帶拽帶上飛機,帶回國內。


在過去幾年大部分的時間裡,風險遠低於收益,但從2017年開始,李妍明顯感到了緊張的氣氛,遇到從韓國回國的航班,海關人員提起百倍的精神,每個箱子都要過檢。


李妍謹慎地把兩個手提箱減成了一個,把手錶拆盒後藏在衣服里,下飛機前把微信切換成私人賬號,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遊客。


身份鎖定從開箱之前就開始了。有經驗的海關人員都知道,代購往往會選擇便宜的航班,時常在夜裡返程。越來越多的行李箱被要求打開,接著是微信,那些對話框中的交易記錄、資金流水和朋友圈的商品廣告,成了代購拿在手上的定時炸彈。


炸彈被一個接一個引爆。李佩霖手下的一個代購成了其中之一,不久前剛「被稅了一萬六」,這一趟基本等於白跑。


一切似乎與即將推出的《電子商務法》有關。今年8月31日,五年前開始起草、歷經四審的《電子商務法》通過審議,將於2019年1月1日起付諸實施。


代購們對號入座地將其稱為「代購法」,代購的大部分利潤出自稅前國內外商品的差價,而根據《電子商務法》要求,通過互聯網等信息網路從事銷售商品或者提供服務的經營活動的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要依法辦理市場主體登記並繳納稅務。也就是說,原本「拿了客人的錢跑腿買買」的代購們需要分別申請買賣兩國的執照並交稅。


「商品交了關稅之後,不就跟專櫃一樣的價格了嗎?沒準更高,人家不能去專櫃買嗎?」李妍很沮喪,這相當於切斷了靠代購賺錢的可能。她不甘心地盤算著,如果《電子商務法》只是從海關方面變嚴的話,可以改線路飛去別的國家,或者換個地方入關。

2


痛擊先於對策到來。「代購法」消息爆出不到一個月,代購們就迎來了「末日」。


9月28日,上海浦東機場T2航站樓,一個航班上百代購被查,面膜按片數,一片罰20元,10支唇膏罰1800元……一個膽子大的男生帶了幾塊總價178萬的名表,被海關工作人員發現後,他在海關辦公室下跪求情,還是沒能逃脫被緝私隊羈押的懲罰。



網路瘋傳的「血洗」現場。 圖 / 網路


這一天成了代購圈裡只說「9·28」就能勾起集體恐怖回憶的紀念日,在群里看到同行直播「血洗」的現場,此前兩天剛從韓國回來的梁靖直感到後怕。她膽小,再也不敢往韓國飛。10月飛日本的機票是早就訂好的,便怯生生地去了,只敢帶了些零食和小物件回來,從此再沒出去過,「也不打算再去了」。


李妍們想取道香港的路也已經被堵死。早在7月,深圳海關就開始在口岸的海關E道加裝人臉識別系統,過客過關時間、次數與退港記錄等信息像蓋頭一樣被掀開,15天內出入境超過一次的遊客,只被允許放行旅途必備品。



杭州蕭山國際機場已經安裝了人臉識別。 圖 / 網路


除了「人肉代購」,來自境外的包裹也受到了嚴格的審查。代購崛起後,國外物流公司的「包通關」業務也隨之擴大,它們的運費高於普通直郵,但仍低於稅費。據業內人士透露,所謂包通關,其中一種方式就是將貨從海外郵寄到香港後,人肉背到深圳,再散到全國各地。

8月,李佩霖的代購朋友遲遲沒有拿到貨,那是他花了高倍包通關郵費寄往國內的十幾萬代購商品。他急匆匆買了機票飛到日本,卻發現物流公司已經人去樓空。


一個在義大利做代購的姑娘抱怨,近幾個月,從義大利發回國內的代購包裹十個有七個被查,比例高出從前三倍,不久前,一個價值8000多元的包,過關時補交了2000多元的稅款,利潤肯定是沒了,就連城裡那家溫州人開的物流公司都關了門。


種種跡象表明,代購這個隨著新媒體網路逐步崛起的新興商業族群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近千個代購在李佩霖的朋友圈裡躁動了起來,並逐漸分裂成了兩派。


一派是被李妍稱為「刀口舔血」的膽子大的人。他們的朋友圈定位頻繁切換著國家和城市,上周還在韓國和日本,也許下個禮拜就去了泰國或俄羅斯。一位答應接受採訪的代購,因為6天一飛的頻率,忙到根本沒時間接受採訪。


一批遠在澳大利亞的老年買手也在加緊囤貨,《電子商務法》規定,沒有中文標籤、不是國家認監委認證工廠生產、未獲取配方註冊證的嬰幼兒配方奶粉不得在網路平台銷售。墨爾本當地的華人大爺大媽們組起了「掃奶幫」,每天從超市開門一路買到超市關門,「掃」走了當地超市和藥房里90%銷售的奶粉,號稱「聯合起來可以決定墨爾本奶粉現貨的價格」。



澳洲商場搶購奶粉的華人。 圖 / 網路


奶粉每人限購兩罐的規定根本成不了阻礙,幫派成員們每次買完出門就把奶粉藏到附近的廁所或垃圾房,再折返回去用自助結帳機繼續「掃」。跟那些「刀口舔血」的小年輕一樣,他們要在這最後幾個月里多賺幾筆快錢。


另一部分人則顯出「頹勢」,開始清手裡的囤貨。在朋友圈轉發「代購法」的消息中,夾雜著「且買且珍惜」、「特價」的清貨文案。順著一串串長長的鏈接,恐慌精準地傳遞給消費者。

「我覺得我也是醉了,一個消費者感覺好像錢送不出去一樣。」去年才畢業工作的楊大奕慌亂程度完全不亞於代購,「好多品牌我都好喜歡的,好想用的,但是我害怕我再不買,以後就沒有機會用了。至少不能以當下代購的價格買到了。」


楊大奕開始囤護膚品,水、乳、精華成套地買,花了一萬多人民幣後,她的恐慌才被稍稍抑制住。楊大奕的同學,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研究生補助,還問父母要了幾千塊錢,急火火地囤了足夠用一年的護膚品。


恐慌的消費者們把這視為一種避險:「反正都要買,不如趁這時候價格好先囤了,至少明年有的用,到時候變成什麼樣,都跟我沒關係了。」


3


代購在中國人的消費版圖中佔據什麼樣的位置?不同的人有不一樣的認知。


有媒體將代購描述為一個「萬億規模的行業」。但在跨境電商研究中心主任王汝林的認知中,「能有一半就不錯了」。他記得曾有學者估算過,在代購或海淘最火爆的時期,從業者也不過20萬人,而真正的「人肉代購」大約不足5萬人。


代購始於國貨低迷時。2008年國內奶製品污染事件爆發,國人開始尋找各種渠道購買國外奶粉,一時代購盛行。賀卿峰是國內較早做代購的一批人。那是2012年,「代購」是百度搜索中「未來十年最有前景的行業」。


隨著國內消費主力軍迭代成80後新中產,輕奢品類在淘寶銷售數據中持續增長。賀卿峰組織了上百買手幫國人代購海外輕奢品牌包袋,後來品類又進一步擴展到各種日用品。


賀卿峰一開始就走了一條與同行截然相反的路徑——別人都是離政府越遠越好,而賀卿峰直接找上門去了解政策,「因為我這個行業是在傳統的灰色地帶,我不希望自己哪一天去坐牢了。所以我要保證自己絕對不違法。」


那時,代購還是個剛冒頭不久的新鮮事物,寧波市被列為全國「跨境電商五大試點」之一,賀卿峰成了海關和保稅區部門的「紅人」,常被請去做「如何讓跨境購正規化」的演講。2015年,因為做海淘、代購,賀卿峰被寧波市總工會評為「寧波市首席工人」。

也在這一年,國產微商的三無面膜被陸續曝光,對國貨的不信任情緒刺激了海外代購瘋狂增長。2016年之後,進入了代購們口中的「全民代購時代」,幾乎所有從業者都認同代購是個好財路,因為它門檻低、來錢快。


代購在朋友圈改變著人們的消費習慣,也在更大範圍內影響著經濟業態。圍繞代購,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李佩霖記得,在代購的鼎盛時期,大代購僱人去韓國免稅店排隊買限量套裝,薪水按小時支付。


在韓國經營旅社的華人們特意為代購開設了免費的包車接送服務。他們把代購帶到免稅店,代購從免稅店購買商品會獲得返點,而旅行社也會從中得到一些利潤。「我們是有要求的,購物2000美金以上才給免費接送。」一個專門做濟州島免稅返點的男人說。



韓國樂天免稅店裡的中國遊客。 圖 / 網路


但兩個月前,李佩霖再去韓國,她發現這些組織者都在盤算新出路了。代購動向的變化帶動了新業態的生長,李佩霖觀察,從今年7月開始,迪拜成了代購界的一塊肥肉,代購們紛紛去背藏紅花回國賣,「暴利,但是好景不長,三個月大家就知道底價了。」現在,代購們又紛紛飛向了泰國。


因為往來方便,台灣金門也成了代購經常光顧的地方,很多當地人發現,「一夜之間甚至多了好多日本葯妝店」。金門民宿的經營者還專門為代購推出住宿包電動車使用的套餐。


在賀卿峰看來,代購的能量遠不止於此。他記得,早些時候,幾個大代購可以聯手將一個國外品牌在國內炒火,在他看來,碧然德濾水壺、Swisse保健品等品牌都是率先由代購發掘,而後在國內興起的。


「你會看到代購圈的那些圖片經常出現很模糊的一個情況,因為代購之間經常互相轉,一般頭部玩家發出一條消息,三天之內他的這條消息會散布遍全國。」賀卿峰不無自豪地說。


最近,楊大奕在逐漸「醒悟」,朋友圈裡「甩賣」的代購們並沒有消失,廣告又重新出現,只是在代購貨品中,開始穿插進國貨微商的廣告,有人轉發電商內部優惠券,有人賣國產品牌的衣服,還有人賣起了水果。

微博上也有敏感的路人公布了自己的發現:「朋友圈裡三個平時往來韓日法的小代購,突然在兩天內齊刷刷發起了某幾個國產醫美品牌」。他以為是醫學護膚品要換水了,殊不知是海外代購的大洗牌。


在代購被《電商法》衝擊的時候,某些微商看到了機會,群里、朋友圈中,他們趁機將法律拉來為自己背書,「現在微商買賣雙方也被法律納入保護範疇!微商行業將掀起新一輪的創業浪潮!現在的微商相當於十年前的淘寶,順勢而為吧。」


4


在法務經理劉晏辰看來,代購的角色有點像多年前的黑車,掛個小燈,私自拉活兒,「滴滴出現之後,黑車就變成了網約車」。他覺得現在是到了代購散戶大洗牌的時候了。


賀卿峰想要成為做「滴滴」的人。他搭建了自己的跨境電商平台,直接與品牌接洽進行分銷。


此外,篩選了一些國產品牌,「其實是把代購跟微商的資源做了整合。」賀卿峰樂觀地相信,消費者的興趣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對大牌的盲目信仰正在消退,優質國貨的機會正在到來。


對大部分人來說,迷茫依舊是被《電子商務法》影響的人的當下狀態。


李妍沒訂明年1月的機票,和很多同行們一樣,她把工作都只安排到12月底。大家都在觀望,「具體的我們不知道它怎麼實施,現在還不能量化到具體的影響」,他們在等待,「等著看一月份同行出去看看情況我們再做決定。」


上大學時,梁靖就兼職幫代購做營銷,去年畢業後直接入了行。


但代購從沒給過梁靖安全感,她自知這不是個長久之計,但代購是自帶「魅力」的——來錢快,賺得也許比自己去上班還多,這總是讓人難以捨棄,於是梁靖邊飛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準備著轉型。時候到了,現在,梁靖的微商廣告逐漸取代了代購廣告,自己的代購朋友也做起了開服裝店的謀劃,「明年如果代購這個樣的話,也可以沒有壓力地就退出好了。」

至於轉型的方向,依託平台或者開店是最常被提起的選項,王汝林判斷,代購們轉型的過程並不艱難,「因為這些人並不是『隔行』的轉型,只是業務重點的轉變」。轉做網上代運營,也是熟悉的業務,「做好了,會有更大的商機。」


還有一些人再也無法回到代購前的生活了,「原先可能那幫人是老師,是銀行上班的員工,看重了短期的利益出來了,沒做多久,發現自己被盯上了,甚至被罰款了,非常懊惱,也回不去了。」賀卿峰語氣平靜:「因為做人肉代購也是創業嘛,創業是條不歸路,就是這樣。」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李妍、梁靖為化名)


你還會通過代購買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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