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南京這座紀念館的日本人|紀念館_新浪娛樂_新浪網

文史 12-14

原標題：走進南京這座紀念館的日本人|紀念館_新浪娛樂_新浪網

松岡環來了。這是她第100次來南京，來到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下簡稱「紀念館」）。自1985年正式開館以來，到紀念館緬懷那段歷史的日本人並不少見，其中不少人和朱成山交上了朋友。

今年，朱成山出了兩部長篇紀實文學：《從城祭到國祭》和《我的100位日本朋友》。本期「史說」邀請到中國抗日戰爭史學會副會長、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原館長朱成山教授，請他給我們講述那些走進這座紀念館的日本朋友的故事。

揚子晚報/揚眼記者

臧磊

自1992年5月就職，到2015年10月退休，朱成山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擔任領導23年。這期間，場館做了三次擴建，使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館，一躍成為中國乃至具有世界影響的大館；南京大屠殺檔案進入了世界記憶遺產名錄；受到廣島和平集會的啟發，20年的地方性公祭活動也提升為國家公祭，並將這一形式延續至今。

朱成山對紀念館館史有過很深的研究。建館之前，「在南京市民中，依然流傳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血腥故事，壓抑著氣憤難平的集體情緒保留著慘痛的城市記憶。南京大屠殺是南京人永遠無法忘卻的一頁」。

1982年，發生了日本文部省修改教科書事件，即把日本中學教科書中的「侵略中國」改為「進入中國」，企圖篡改歷史，否認日本曾經侵略加害中國人的事實。這一事件激起了南京大屠殺倖存者、遺屬，以及全國各地的愛國民眾的憤怒，紛紛要求把「血寫的歷史銘刻在南京的土地上」。

鄧小平說：「日本安信介（日本前首相）要搞滿洲建國之碑，我們就要到處搞日本侵略之碑，以教育廣大人民，教育子孫後代。」

1983年12月13日，即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46周年祭之際，人們在南京大屠殺江東門集體屠殺及遇難同胞叢葬地遺址的泥土中，鄭重地埋下了一塊奠基石，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正式開工建設。

1985年2月，鄧小平來到南京，題寫了館名。同年8月15日，這座中國抗戰系列第一座博物（紀念）館正式開放。

受到廣島和平集會的啟發，1994年，朱成山提議發起了首次南京公祭活動。後來，朱成山聽北京的一位副部長說，這個活動引起了中央一位高層領導的關注。「拉警報，放和平鴿，這件事做得不錯。」1995年12月13日，南京公祭活動擴大了。而正在江蘇視察的楊尚昆也專程來到紀念館祭奠遇難同胞。

2014年，「公祭日」法案獲得通過。「南京公祭」升格「國家公祭」。

第一位走進紀念館的日本人

而就在紀念館開館的當天，有一位叫森一敏的日本人去參觀了。當時他還是一位中學教師，正在南京旅遊。聽說新建成這座紀念館後，立即就去了。看了展覽後，他受到了強烈的震撼。回到日本後，森一敏還多次帶領學生到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來。在與朱成山的一次座談交流中，森一敏提出想競選金澤市議會議員。

熟悉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的人，對金澤並不感到陌生。第九師團，因1898年在金澤成立，又稱金澤師團。它原隸屬日本關東軍，1937年淞滬戰役爆發後被緊急抽調參戰，是攻擊南京光華門主力。第九師團在南京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該師團在參加徐州、武漢戰役後回國。1940年再次被派駐到中國東北。1944年被緊急派往馬里亞納的塞班港與美軍作戰，幾乎全軍覆沒。余部經整編、補充後又被調往沖繩與美軍激戰，後被調往台灣。

朱成山鼓勵森一敏去競選。而經過努力，森一敏競選成功，做上了駐會議員。2003年8月，朱成山應邀到金澤作證言演講，森一敏帶著議員的徽標來看他，感謝朱成山對他的鞭策和鼓勵。2016年12月，朱成山再次到金澤進行演講，森一敏專門去看他，並告訴他說，他本人已經成為資深議會議員，他一定會利用地方議員的身份，為日中友好事業做出貢獻。

森一敏是第一位走進紀念館的日本人，但不是第一位研究南京大屠殺的日本人。1971年，森一敏的政壇前輩田英夫就開始研究南京大屠殺了，他還專門來南京進行實地調查採訪，採訪過6位南京大屠殺倖存者：唐順山、李秀英、夏淑琴……回國後，他在日本的報紙上一一發表訪談錄。朱成山說，這「比起國內的史學研究者的調查採訪要早了許多年」。

侵華日軍老兵的「綠色贖罪」

朱成山去過幾十次日本，接待過幾十萬日本人。在23年館長生涯中，他和一些具有正義感和熱衷於中日友好的日本人結為了好友。今年，他出了本新書《我的100位日本朋友》，書中寫得多是他在工作中接觸到並成為好友的日本人。這些日本好友中，白西紳一郎是很特殊的一位。這位對華友好的日本人，在50年間訪華600多次。他一輩子只訪問中國一個國家，只去中國政府的轄區。

為什麼只去中國？白西的回答很簡單：不東。這是有關玄奘法師的一個詞語。「不至天竺，終不東歸」。白西也以「不東」的決心來推動日中友好事業，「中國在日本的西邊，我只去中國。」

白西對南京的理解與他自身的經歷有關。

白西1940年生於廣島。1945年8月6日，一枚原子彈被投放於此，約14萬人喪生。白西死裡逃生，成為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倖存者。

1960年，白西考入日本京都大學。在那裡，他的一次經歷，讓他對「廣島」的另一面有了了解。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回憶說，一次，他向同學介紹自己「出生於遭受原子彈襲擊的廣島」時，一個人回應他：「廣島被炸，是受到報應」。這讓白西感到震驚。為什麼會這樣？查閱許多資料後，他發現，廣島縣是日本侵略中國的陸軍據點，附近的吳市還有海軍據點。白西意識到，廣島既是被害者又是加害者。沒有廣島對中國的加害行為，也就沒有廣島的原子彈之災，這也就是那位同學所說的所謂的「因果報應」吧？

可是，現實中的日本年輕人對侵略歷史並不太知曉。白西認為這與日本歷史教科書鮮有描述有關，這更堅定了他從民間層面傳承歷史記憶的決心。

1994年8月，朱成山第一次去日本，同行的是南京大屠殺倖存者夏淑琴。面對當時日本右翼勢力出面反對，白西卻在東京後樂賓館召開了小型歡迎會，歡迎他們到日本為南京大屠殺的歷史作證。

在朱成山的記憶中，白西一直是中日民間友好交流的特別使者。他30多年如一日地堅持組織日本國民到南京進行「綠色贖罪」活動。

在紀念館建成開放的同一年，日本日中協會創設了「南京大屠殺被害者追悼獻植實行委員會」，並成立了「追悼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獻植基金」。自1986年春天開始，每逢南京的春暖花開時節，日本日中協會都要號召日本國民，組成南京大屠殺受害者獻植訪中團（「植樹訪華團」），以此悼念南京大屠殺受害者的亡靈，表達懺悔和謝罪。到現在為止，他們年年來中華，歲歲來南京，從未間斷過。

在植樹訪華團中，有一些當年曾經參加侵華戰爭甚至南京大屠殺的日本老兵。

長谷川太郎於1943年參加侵華日軍獨立第九混成旅，深為這場罪惡的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的不幸而懺悔。除了多次參加「綠色贖罪」外，他還多次寫文章譴責日本右翼勢力否認南京大屠殺的行徑。1996年病故前，他留下遺言，把他的部分骨灰帶到南京，培植日中友好之樹。

還有一些老兵的後人參加「綠色贖罪」。倉橋凌子曾交給朱成山3張她父親大澤雄吉臨終前的照片。大澤去世前手裡攥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自己立下的墓碑銘文。大意是：我曾在舊日本軍隊服役12年零8個月，其中有10年時間是在中國的天津、北京、山西臨汾和運城、偽滿洲東寧等地擔任憲兵隊憲兵。我對參與了侵略中國的戰爭，並對中國人民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施暴，感到無限後悔，只有在此向中國人民表示萬分的抱歉。

大澤的親屬遵其遺囑，將碑文刻在墓碑上，以此永遠向中國人民謝罪。

共同期待持久和平

每年12月，都會有不少日本友人到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悼念死難者。

松岡環來過很多次。她是日本大阪府原市松原小學教師，平時上班工作，只有雙休日才有時間從事參與南京大屠殺的日本老兵的調查工作。

朱成山記得第一次見松岡環是在1992年8月15日。松岡環帶著日本銘心會南京訪中團來到紀念館。

1997年到2000年4年多的時間，松岡環和同伴們就走訪了當年參與南京大屠殺的250多名日本老兵，留下150多份有關南京大屠殺的證言、錄像帶、照片和錄音磁帶。

正是通過他們的採訪，我們才確定太平門外的城牆下也有一處集體屠殺遺址。在松岡環和朱成山他們的呼籲下，那個地方最終立起了一塊遇難同胞紀念碑。

為什麼要做這件事？松岡環說：「因為我們痛感美化侵略戰爭、否定南京大屠殺的自由主義史觀在日本國內抬頭，有必要從加害者方面澄清南京大屠殺的真相。」

松岡環多次受到右翼勢力的恐嚇和威脅，有人甚至叫嚷著要砍下她的頭。但她毫不畏懼，還將她調查的證言結集成冊，朝日電視台為她的這本書製作了專題節目。

他們是有良知的日本人，也是與日本右翼勢力較量的正義力量。

在和這些日本友人的交往中，朱成山看到了他們對歷史的求真求實，看到他們的勇敢和堅韌，以及對持久和平的共同期待和嚮往。

今年松岡環第100次來到南京。也是在這一年，朱成山決定寫寫他的100多位日本朋友，將他們的正義和勇敢都寫進書里，寫給歷史，也寫給後人；寫給中國人，也寫給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