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是否可能改變命運?讓它再「飛一會兒」
12月13日,中青報冰點周刊微信號的一篇文章「這塊屏幕可能改變命運」(中青報版面標題「教育的水平線」)在社交網路激起千層浪。
很多人通過這篇文章知道了一個似乎難以想像的事情:已有248所高中,上千個班級,76000多名高中學生通過衛星直播的方式與成都七中的學生同步上課、作業和考試。而這一教學實踐已持續了16年。
文章發布後,感動了很多人,就像記者所形容的那樣,「那種感覺就像,往井下打了光,丟下繩子,井裡的人看到了天空,才會拚命向上爬。」
也有曾經親身經歷的網校學生稱,也許沒有對自己的命運沒有多大改變、高考也沒增加多少分,但成都七中優越的師資配置、教學條件、自律又資質卓越的同學,讓自己從學到很多,知道了優秀高中的標準,更多的是打開了自己的視野。
但與此同時也有不少質疑聲,「一塊屏幕真的有這麼神嗎」,「直播班能改變欠發達地區的教育命運嗎」,還有人扒出報道主角——成都七中東方聞道網校背後的公司東方聞道的背景等,一波波的質疑席捲而來。
12月14日,這篇文章的作者又發布了一篇評論稱,關於直播班的討論越來越多,也碰撞出了更多建設性意見。
2002年,成都七中與一家民營教育企業合作成立了七中網校,採用以衛星網為主的教學傳播模式,力圖為西南地區的其它中學提供遠程直播教學,也是四川省政府確定的民族地區遠程教育信息源。而且,與過去網路課程相比,成都七中網校更大膽的是,讓遠程教學直接替代了線下授課,直播班完全通過直播屏幕與成都七中本部的班級同步學習,這一方式覆蓋了高中生涯。
質疑一:網校真的這麼神?
有很大一部分意見認為,從因果導向論來看,祿勸一中的成功究竟是個例還是普遍性?
就目前報道來看,祿勸一中除了採用直播網課外,還有其他許多層面的配合,如採取小班制吸引優質生源,聘用老師普遍相對年輕開明。同時,政府層面的支持力度極大。祿勸縣雖然是一個窮縣,但據當地教育局長王開富稱,在全縣年財政收入為6.1億的情況下,教育支出反超總收入3.5億元,用了多年時間,實現了高中階段教育全部免費,毛入學率90%以上。其實,僅這一點其他絕大部分地區都難以做到。
而在另一份數據中則顯示,2016年祿勸縣投入了財政總支出的27%——7.5億元發展教育,是所有財政支出中數額最大的一項。從2017年開始,祿勸縣級財政每年安排預算3200萬元資金,對高中農村家庭學生實施免費教育;2018年又增加投入310萬元對學前、中專、大學階段貧困學生給予精準資助。
王開富曾向中青網記者展示一組世界銀行的數據:高中畢業人群的貧困發生率只有2.5%, 「在我們這樣的貧困縣,投資教育,是防止貧困代際傳遞最好的辦法。」
當然,學生考上清華北大,並非只是網校作用,或是只突出網校的作用。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提出,「針對我國貧困地區農村生上重點大學比例逐漸下降的問題,我國於2012年啟動了國家扶貧定向招生計劃,這讓很多貧困縣有了上北大、清華的學生。另外,2002年,我國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只有15%,而2017年,我國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45.7%。很顯然,把貧困地區學校學生上北大清華,全部歸於在線教育的成功,是不妥當的,甚至可以說,最主要的功勞是國家的扶貧定向招生政策。」
他認為,如果要分析在線教育的成效,應該看2012年實施國家扶貧定向招生計劃之前上網課的貧困地區學校與沒有上網課的學生考上北大清華的情況,而中青網文章中寫的是,「2018年,有一名同學被清華大學錄取、兩名同學被北京大學錄取,填補了祿勸三十多年來都沒有學生被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錄取的歷史空白。」
還有網友舉出具體的招考傾斜政策,比如北大「築夢計劃」,每年北大有10%新生來自該計劃,生源中縣級以下的中學佔比近一半,「入選考生在高考錄取時最高可獲降至一本線錄取的優惠政策」,同時教師、學校的配合,個人的努力等等,這些因素都應該被考慮在內。
不過,對這一點值得補充的是,考上清華北大固然是好事,但相信對其他沒有考上名校的網校學生,一定程度上也產生影響。
據澎湃新聞稱,2009年北京師範大學的研究者對成都七中的遠程直播教學進行了評估。從六所合作中學的教學效果來看,直播班的分數提升速度令人稱奇,最高分與七中本部班的差距逐年減小。效果最明顯的雲南芒市中學,學生考取的最高分甚至多次超過本部班。而在一年之前,兩者分差通常在50分以上,而芒市中學也不過是一所來自貧困縣的普通中學。
11月5日成都七中導播中心
質疑二:屏幕背後的資本運作
關於這個質疑,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成都七中東方聞道網校的收費模式,二是東方聞道公司參與資本運作。
首先,有人指出,成都七中網校在短短的時間探索出了自己的商業模式,由合作學校購買直播設備,並向直播班的學生收取一定的服務費用。平攤到學生的費用並不算特別高,根據四川自貢旭川中學的一份招生簡章顯示,直播班學生收費按國家規定標準收取學雜費、書本費等費用,並代收成都七中直播教學費1500元,三年總計4500元,分學年收取。
截圖來自四川自貢旭川中學2013年招生簡章
就祿勸中學而言,根據收費標準,祿勸中學直播班的學費分別是文科班6萬/年,理科班7萬/年,本來應該由學生分攤,但實際上是學校買單,從2016年開始全部由縣教育局出錢。
另外,《看天下》雜誌曾經探訪過與祿勸中學一樣接入成都七中直播課程的廣西平果中學。為建直播班,學校花了30萬買衛星信號接受設備。
不過,也有些學校因為拿不出錢安裝衛星接受設備,只能退出網路班項目。
其次,有若干財經自媒體號扒出了網校主要運營者——東方聞道背後的資本問題。
據工商信息顯示,東方聞道公司成立於2000年4月,註冊資金15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王紅接。經營範圍包括:計算機培訓;計算機軟硬體開發及網路系統集成;實業投資,教育投資,教育諮詢服務。
兩年前,東方聞道參與了兩家大型國企之間資本運作。
據微信號「螺旋實驗室」援引《證券日報》2016年的一個報道稱,國企中國華誼買下 「三愛富」企圖借殼上市,後因虧損又想賣掉,於是設計「三元重組」模式:三愛富分別用19億和3.6億收購奧威亞100%股權和東方聞道51%股權,然後再把三愛富20%股份高溢價轉讓。其中,奧威亞這家公司主要做一體化錄播設備,東方聞道則將這些設備運用於成都七中東方聞道網校。
「螺旋實驗室」稱,上交所曾質疑「東方聞道對於網校開辦是否存在重大依賴,是否存在網校向東方聞道輸送利益行為」。在一份律師事務所出具的專項法律意見書中可以看到,東方聞道為推廣師資資源,與前端學校協商成立成都七中東方聞道網校和成都實驗小學東方聞道網校。2014年度、2015年度公司來源於兩所網校的收入佔比分別為37.28%、42.87%,認為其對於上述網校的開辦具有相對依賴。
東方聞道的股權結構為,樟樹市博聞投資管理中心、樟樹市明道投資管理中心分別持股92%、8%,兩家公司執行事務合伙人分別為王紅接和劉林。
工商資料中有兩條風險信息提示,2017年8月1日,兩家公司因未按照規定期限辦理納稅申報和報送納稅資料,均被當地稅務部門罰款1000元。2018年2月11日,兩家公司均被成都市武侯區法院凍結股權、其他投資權益,凍結期限為3年。被執行人持有股權、其它投資權益的數額分別為1380萬元、120萬元。
文章稱,有知情人士透露,因涉嫌挪用國家扶貧教育基金,去年網校出事,負責人被抓。根據裁判文書網披露的《王紅接、賀鵬、游賢林挪用資金刑事決定書》,2017年5月12日,為便於案件公正審理,及時有效打擊犯罪,王紅接、賀鵬、游賢林涉嫌挪用資金一案,由四川省高院指定廣安市廣安區法院審理。
另根據三愛富公司《關於重大資產重組媒體說明會召開情況的公告》,王紅接、游賢林、劉林均為重組擬購買資產方東方聞道公司的相關代表。
不過,在中青網走訪祿勸一中的報道最後,有王紅接與記者的直接對話。
但討論這個問題時也該注意,就網校對貧困地區教育所帶來的客觀意義來看,雖然其運轉公司存在問題,但也不能作為直接全盤否認網校的直接理由。它的背後,可能需要的是相關部門及社會的監督管理。
質疑三:直播班是不是另一種「超級中學」尖子生模式?
在成都七中網校的248所合作學校,並非全部都來自辦學環境較差的貧困地區,城市周邊市縣的普通中學甚至重點中學佔了相當大的比重。
上文提到的雲南祿勸一中、廣西平果中學或是自貢旭川中學,都是當地比較好的中學,而校方也毫不諱言,能進直播班的學生都必須是尖子生。
截圖來自四川自貢旭川中學2013年招生簡章
因此有人認為,直播班幫助學生改變了教育命運這一事實自然可以成立,但它是基於一個再選拔的條件下實現的,這些學生本來就有較強的學習能力。換句話說,哪怕沒有直播服務,身陷競爭場的各大中學也會用其它形式幫他們獲取教學資源。這樣,直播班成為了實驗班的代名詞。
但這個質疑不能忽略的是,比如四川阿壩、甘孜、涼山等民族地區的一些學校也加入直播網路,某種程度可以平衡城區與山區的教育資源;或者像東方聞道負責人王接紅所言,祿勸一中只交了一個直播班的錢,但其他班都在「偷錄」直播,「但沒關係。所有人都很開心」。何況,對於貧困地區的絕大部分學生而言,通過高考走出鄉村山區,是他們人生中的最佳捷徑,而能起決定作用的便是知識和分數。
當然,還有很多爭議圍繞著是否有助於實現教育公平,要實現全面覆蓋性的教育公平,必須要依靠國家政府層面的政策推動和普及,但網路直播課程無疑可以成為實現教育公平過程中的一種重要手段。
「打開了我的視野」
12月13日,有媒體報道了一則原成都七中直播班學生的採訪視頻。2011年,從雲南麗江一中考入北京大學醫學部的和曉堃稱,直播班對自己的分數幫助有限,但打開了我的視野。
從高一起,和曉堃自願參與了成都七中在麗江一中的第一屆直播試驗班;入學時學校按成績分成重點班和普通班,而重點班的學生才可以報名參加直播班。
微博截圖
她稱,「要是說對自己的命運有多大改變,可能並沒有,說高考能增加多少分,可能也不是特別明顯」,但成都七中優越的師資配置、教學條件、自律又資質卓越的同學,讓自己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知道了優秀的高中是這樣的標準,更多的是,打開了自己的視野。
她還回憶,每周都有遠端直播班的一個學生到成都七中學習一周,她自己也曾去過,「我在成都七中接觸到的那些,看到的那些讓我格局大了一些,也讓自己更自信,因為我見識到的是最好的教育教學條件。」
不過,和曉堃稱,麗江一中不久後終止了直播班項目,一方面是學校和家長的阻力、部分學生跟不上進度,另一方面主要因為雲南和四川高考的試卷不同。
知乎ID「三新青年」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自己是中部省會的老牌名校的一位班主任,三年前,學校開始接入衛星聯校建設(即網路直播課程),那時只有一個遠端學校接入自己學校;到今年,已有五個學校接入。
除了班級所有課程同步直播之外,任課老師要每周提前上報下周教學進度,還需要和接入班級老師進行一節課的電子備課溝通交流,提前告知下周教學內容和教學注意事項。所有的考試也是同步,考試試卷一樣。
他稱,交流後發現,直播班成績不提高是不可能的。雖然一開始學生基本上聽不懂理科、英語,文科勉強跟上,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直播班學生加上了三節晚自習,周六補課一天,投入的學習時長遠遠多於普通班級;理科老師再講一遍,學生聽不懂的點慢慢也就搞懂了。
還有一點,直播班學生幾乎不需要再到外面補課,所有直播課程都要錄像,不明白的可以反覆看回放,再問問自己老師基本可以解決。
他自己曾去直播班上過一節課,學生精神面貌很好,也許考試有很大差距,但是在他們眼裡可以看到光。提問時,他們會想,會積極思考,雖然有時還想不出來,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因為從他們身上看到的是讀書好進之心。
「這塊屏幕也可能改變教師命運」
如果說邊遠地區學生是網校最直接受益者的話,那麼邊遠地區的教師也從直播課中得到提升。
「三新青年」的文章中還提到,教師的教學水平是有差距的,特別對新教師來說,能多聽名校老師的課,成長會非常迅速。直播課堂是完整地將名校老師的課程原生態展現出來,是網上任何錄像課都代替不了的,而且不少公開課錄像都華而不實,距離實際教學場景較遠。
不過,這也可能導致一個結果,比如,「有個直播學校老師,聽了一年課後,素養迅速提高,一年流失了八個,搞得校長很惱火,認為衛星課堂害人,擾亂教學秩序。」
事實上,對於偏遠地區而言,師資力量薄弱,教師外出培訓機會少,很難達到教師隊伍的培養;而藉助直播班資源,使學校教師也得到迅速成長。
「三新青年」的文章最後寫道,「我看這篇報道,會衝動得想哭,真的感同身受。我不知道我的這塊屏幕能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至少我曾在他們的生命中駐足。」
12月14日,《這塊屏幕可能改變命運》的作者在一個回答中這樣說:
「作為文章的作者,建議大家去這些偏遠的地方實際看一看。片面追求那些過於理想化的東西是危險的,對於這些孩子來說,能看到外界的光,產生進步的動力,並且提供相應的道路(哪怕道阻且長),已經是可喜的進步。另外很多情況也比想像的好一些,比如教師水平藉此得到提振,以及普通班學生的風氣改變——周末的一個早上,我在祿勸一中看到普通班的女生也沒有回家,在清晨的陽光下學英語。那種感覺是讓人動容的。」
教育從來都是一項任重道遠的事業,是否成功是許多因素綜合的結果,但任何一項可能促進其公平發展的因素,都值得探討研究付諸實踐,當然更不能缺少監督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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