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逸君：用自己和男友的攝影來打破傳統男女關係的固定模式

廖逸君（Pixy Liao），Holding，2014，?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2018年11月24日經過評委團熱烈的討論，定居在紐約的攝影藝術家廖逸君（Pixy Liao）憑藉2007年開始創作的系列作品「實驗性關係」中的細膩情感與藝術表現力，奪得「以先鋒攝影，為女性藝術發聲」2018集美?阿爾勒-Madame Figaro女性攝影師獎。在此之前，廖逸君已經在國際大小展覽上頗具知名度，無獨有偶地同名畫冊《實驗性關係 第一冊 2007-2017》（Experimental Relationship Vol.1 2007-2017）在得獎前就已經獲得「光圈-巴黎攝影博覽會評委會特別獎」，並在獨立出版界中以不可思議的銷售速度中首刷售罄。收穫如此的肯定與歡迎，廖逸君（Pixy Liao）和YT聊聊，從2007年開始到現在的「實驗性關係」背後的思考與故事。

廖逸君（Pixy Liao），Relationships work best when each partner knows their proper place，2008，?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你的展覽大多圍繞在性別、女性、攝影這三個關鍵詞中，而你的作品也是如此。10年的「實驗性關係」，從創作層面來說，應該會越來越難，也越來越難有新意。你找到了一種至今為止還是有效的信息傳遞的視覺圖像，但是，如果滿足於現狀，那麼就會陷入作品逐漸失效的境況中。對此，你是怎麼思考？

PL:我的這組作品已經拍了超過10年了，雖然是同一個作品，每張照片對於我來說都是獨立的一個小項目。我對自己的創作要求還是比較寬鬆的，不是硬性規定每年一定要產出多少照片來，有想法就拍，沒有就停下。而且因為這組照片是跟隨我們的生活產生的，在我們相處這麼多年來，我們兩人都成長變化了很多，我們的生活也隨著我們的年齡增長有很多變化。所以我並不擔心照片的題材會拍完，因為生活是一直在變化的。

廖逸君（Pixy Liao），You don"t have to be a boy to be my boyfriend，2010，?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在「實驗性關係」的作品以及之後的作品當中，你對於男友隱私部位的大膽使用，似乎成為你作品的素材。這種方式挺強勢的，例如2015年的作品《奶瓶》顏射的暴力，儘管在畫面上是具有美感的。這種對於「性別」的思考，你目前的觀察是什麼？

PL:在拍攝的時候，男友的隱私部位其實是禁忌。正因為如此，我選擇了很多曲折的方式表現生殖器，比如先倒模，然後3D 掃描再列印什麼的。《奶瓶》的顏射，來自於一則德國的新聞，有一名女子對商家搶錢，但她的搶奪方法，竟是噴人奶。我對於這種非典型的使用女性特徵的方式很感興趣，一種出人意料的女性行為。而顏射又是在色情影片中女性經常經歷的一種表演，在性別中，其實很多時候攻和受是有默認的角色，即男為攻，女為受。我一直在考慮這種默認的角色分配從何而來，並且對偶爾男女互換的情況很感興趣。

廖逸君（Pixy Liao），It"s never been easy to carry you，2013，?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把你的作品放在攝影史/當代藝術史里來思考，其意味就更豐富，而不僅僅只是「男女」的「關係」。你自身的性別，「女性」在藝術史上是屬於越來越不能迴避的議題，而中國人的身份又增加了另一個可被討論議題，同時，你生活在紐約，一個多元主義的文化熔爐里，這些議題在你的生活里，並不是那麼明顯，但是，當作品離開現實生活進入了藝術展覽空間中，這些議題就顯現出來，賦予作品予以重量。尤其今年，「女性」（舉例來說：#me too運動）與「華人」（舉例來說：電影《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都催生對於這些議題的思考，對此你的看法是什麼？

PL:我覺得在做作品的過程中，我還是比較自我的，並不考慮太多社會上所發生或流行的話題。我只是把我自己生活中的體驗提煉到作品中。但是就別人對我的作品的關注度看來，我可以明顯感覺最近幾年在全球，包括中國，人們明顯把目光投向了女性，投向了亞洲，也投向了中國。對於我個人來說，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幸運。但是我也覺得我的作品冥冥中為當今的轉變做出了自己微小的一份推動。當然，我的作品也是我作為一個身在當代的中國女性的一個必然產出的結果。

廖逸君（Pixy Liao），After Onsen，2015，?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也許可以視PIMO是一種釋放正式嚴肅作品之外的放鬆式創作吧，在今年出的音樂專輯《你好世界》（Hello World）中，輕柔的曲風和你其他很明確並有態度的視覺作品構成了一種互補關係，總體而言，你的控制力相當好。這種控制力，有助於讓作品越來越像工業製造的產品。在我們被各種軟體規訓的時代中，你透口氣，失控一下的地方是什麼？

PL:PIMO其實應該看做一個主要由MORO主導的作品。在我們做樂隊的時候，他有絕對的控制。我們的音樂可以看做我們倆人共同的話題，而不是像我的視覺作品裡非常明顯的女性視角。我的確喜歡我們在做音樂時候輕鬆的狀態，這也是平衡我們之間關係的絕好砝碼。

廖逸君（Pixy Liao），Massage Time，2015，?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在做作品的你與情感關係里的你，有差別嗎？你怎麼說服你的男友加入，成為你的道具？在作品裡面，男友是否可以說是你的「道具」，或者，你也給予他某種假性的自由度？

PL:我的作品和我的真實情感有聯繫也有區別。很明顯，我不能真的天天像照片里那樣對待他，否則早就分手了。我的作品更多的是一種假設和慾望。我的男友也是因為理解這點，所以支持我。我在還沒有開始拍這組作品時候，經常拿他拍攝影作業。那個時候是真的把他當做「道具」用，後來老師和同學都質疑我虐待男友，才開始拍「實驗性關係」。拍這組的時候，已經不是了。而且很多照片其實是他按得快門，所以說，他有一定程度的控制在裡面，一種在我控制之下的控制。

「黃色」封皮的書籍，廖逸君，《實驗性關係 第一冊 2007-2017》，2018，?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在《實驗性關係 第一冊 2007-2017》（Experimental Relationship Vol.1 2007-2017）一書當中，每張照片的構圖、背景、顏色甚至兩個人身高的高度（你有時墊腳，有時候不踮腳）都是仔細思考的日常生活場景攝影，十分一絲不苟，像是一個強迫症，但是，論到身體，顯然卻保有一種「是什麼就是什麼」的態度。在作品裡，人體十分自然，尤其是你自己的身體。在談到女性身體時，胸部的豐腴是受歡迎的，腰部的豐腴或者下巴的豐腴卻不是，更別提把這些部分全然地展示。顯然，對於女性身體，你使用了你的身體傳遞了一個深刻的信息。來說一下你對於女性身體的思考吧，尤其是10年過去，你的身體沒什麼變化。

PL:哈哈，謝謝你說我的身體沒什麼變化！在我剛開始拍這組作品的時候，我有一位女老師跟我說，這些你在年輕的時候拍的自己照片尤為珍貴。在拍攝這麼久以後，再回頭看我早期的照片，我對老師當時說的話有深刻體會。我可以明顯從當時我們的眼神、身體上看到和現在完全不同的充滿青春氣息的我們。但在我拍了這麼多年自拍以後，我有一個體會就是，自己過去的照片永遠是好的，因為當你再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已經是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刻了。有些照片我當時看覺得，哎呀，我怎麼那麼胖啊，或者怎麼拍的那麼難看啊，等過個一兩年看，都覺得當時的自己狀態很好啊，很年輕啊。所以久而久之，我對自己在照片里的形象也沒有那麼苛刻了，因為我知道在時間的濾鏡下，這些當時看到的身體的各種瑕疵都不足一提。不過因為一直拍攝自己，也督促我自己保持一個比較健康的生活狀態，因為在我身體狀況不好的情況下，我也是沒有拍攝自己的動力。

廖逸君（Pixy Liao），The King Under Me，2011，?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儘管你的作品在探討男女感情關係的權力結構，但是，如果在沒有讀過你的作品說明而就只看照片的話，難免會有誤讀。在你拍攝過程當中，你有因為要避免這種誤讀，或者，強調這種動力結構，而更為注重構圖的結構嗎？

PL:我並不介意被稱呼為「女權主義者」，但是我的初衷並不是「女權」，只是我恰好是女性，我想我的很多想法其實是和「女權」不謀而合的。但是我的作品並不是一個女權的作品，因為女權主要所追求的是男女平權，而我的作品明顯不是關於男女平等，而是一個更加個人化的作品，它所表達的是我作為一名女性的慾望，這類思考並不能用在政治的語境里，這是非常政治不正確的。

廖逸君（Pixy Liao），Creating a world just for us，2013，?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以情感關係作為創作主題，不會被外界膚淺地視為一種很「女性」的創作方式嗎？當然，這種老生常談隨處都是，但是，我想知道這種老生常談，會困擾你嗎？你有意識到這種老生常談的存在嗎？你對此的態度是什麼？

PL:我從小就覺得我不是很女孩。但是長大了以後我慢慢發覺，其實我覺得我不是很女孩，只是一個不太適應社會的女孩的成長感悟。而我現在做的作品都和我一直以來作為女性的體會為主題。我覺得不論我拒絕或者接受別人認為我的作品很「女性」都沒有用，因為我的確是一名女性。所以我並不介意，我只是想擴大人們對「女性」的定義。

廖逸君（Pixy Liao），Every man needs a woman to keep him on track，2008，?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你在美國生活那麼久，你覺得在外國的生活，是否有較為回歸到常人的生活感，亦即，比較少的攀比、催婚，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並且不需要做過多的解釋？你影片里的輕鬆，是否是你生活態度的寫照？我似乎看不到充滿競爭感的紐約給你影響，內心強大嗎？

PL:我在美國已經13年了。我覺得在美國我最大的收穫是遠離了壓抑了我本性的社會，的確很多家庭社會的壓力會小很多。在一個沒有人知道你過去的國家，一個更加寬容的或者無所謂的國家裡，我開始了尋找自我的旅程，並且毫不掩飾的進行下去，這是我可以做這些作品的原因。如果我一直生活在國內，我覺得自己沒可能像現在這樣了解自己、釋放自己。紐約的確競爭非常厲害，生存壓力也很大，有很多時候，我也會覺得永無出頭之日。不過總體心情還算好，關鍵是和MORO相處愉快吧。

廖逸君（Pixy Liao），Things We Talk About，2013，?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YT:從2007年至今，你一直在跟同一位男友進行「實驗性關係」的作品，這算不算是一種不言自喻的秀恩愛？

PL:被看穿～實驗至目前為止還算順利。

藝術家本人肖像照，by Shen Wei，courtesy of the artist.

關於廖逸君（Pixy Liao）

1979年出生於上海，2008年畢業於美國孟菲斯大學攝影系，獲攝影碩士學位。現居紐約。目前和日本男友 MORO 一起生活在紐約布魯克林區。

廖逸君（Pixy Liao），We are connected，2015，?Pixy Liao，courtesy of the artist.

「實驗性關係」系列作品自述

作為女性，我曾經以為我只能愛上一個比我更年長和更成熟的人、一個保護者、一個良師益友，直到我遇見了我現在的男友莫若。因為他比我小五歲，我理所當然的情侶關係徹底顛倒了。我變成了那個有更多權威和影響力的人。我的一位男性友人問我怎麼可以用和他選女友一樣的標準來挑選男友？我想，" 對啊！這就是我在做的事情，為什麼不呢？！

我開始認真思考起這段關係的重要意義，並用照片做起了實驗。莫若讓我認識到，男女關係並不需要一種固定模式。根據每個人的不同情況，任何兩個人結合都會產生不一樣的關係。即使這種關係和我們一般習慣的男女關係不同，也同樣可以存在，並且有它自己的優勢。做這個實驗的目的是打破固有的模式以期達到新的平衡點。因為莫若是日本人，我是中國人，這個系列也描述了一種愛恨交織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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