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壓政府、威脅科學家……為賣金牌產品，醫藥巨頭強生瞞騙了全世界60年

（圖片來源於網路）

1971年，美國醫藥巨頭強生(Johnson & Johnson)的一位高管提出，公司的王牌產品——嬰兒爽身粉中的主要成分，很可能存在石棉污染。他向公司建議，「升級」爽身粉產品的質量控制體系。2年後，又有一位高管發出了同樣警告。他委婉地表示，爽身粉產品中時常出「可能被歸類為石棉纖維」的成分。

問題的罪魁禍首是爽身粉的重要成分之一——滑石粉。滑石粉主要成分為含水硅酸鎂，本身無害，甚至還是傳統的中藥「藥石」之一，也被稱作番石、夕冷、脆石、留石等。在現代社會，滑石粉因其潤滑性、抗黏、助流、耐火性、抗酸性、絕緣性、熔點高、化學性不活潑、遮蓋力良好、柔軟、光澤好、吸附力強等優良的物理、化學特性，被廣泛應用於醫藥、食品、化妝品、塗料、油漆、造紙、陶瓷等行業。

那麼，所謂「罪魁禍首」到底是什麼?滑石粉雖然沒有明確害處，但這東西有一個惡毒的「兄弟」——石棉。通常情況下，滑石礦都會和蛇紋岩伴生，而蛇紋岩中存在一種叫作蛇紋岩石棉的物質。

石棉亦稱「石棉纖維」，為可分裂成富有彈性纖維絲的某些硅酸鹽礦物的總稱。如果單從藥理上看，它和滑石粉一樣，並不是什麼有毒物質。反而因為具有耐酸、耐鹼和高度耐火性、電絕緣性和絕熱性，它曾見諸人類歷史的各個階段。古埃及人拿它製作法老們的裹屍布，我們的祖先也有使用記錄，早在周朝，就有關於「火烷布」的記載。現在國內不少學校的實驗室中，還有用石棉作為隔熱網的。

不過，隨著工業時代石棉在汽車、化工、電器設備、建築業等製造部門的大規模應用，人們逐漸發現它的危害。世界上所用的石棉95%左右為溫石棉，其纖維可以分裂成極細的元纖維。這種纖維體積極小，直徑一般為0.5微米，長度在5微米以下，可在大氣和水中能懸浮數周、數月之久。

這些飛散在空中的石棉粉塵，被吸入到人體的肺後，經過20到40年的潛伏期，很容易誘發肺癌等肺部疾病。這就是在世界各國受到不同程度關注的石棉公害問題。在歐洲，據預測到2020年因石棉公害引發的肺癌而致死的患者將達到50萬人。而在日本，預測到2040年將有10萬人因此死亡。目前，石棉已經被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列入一類致癌物清單。

正是這種物質，導致強生的醫藥保健品帝國，出現了一絲崩塌的跡象。5年前，幾十位美國婦女將強生公司告上法庭，她們身上的共同點是，都使用過強生產品，而且都得了癌症。

現年53歲的費城婦女金(Krystal Kim)從10歲開始就在用強生嬰兒爽身粉，根據她母親的說法，這樣能讓她保持「水潤」和「氣味乾淨」。在之後的數十年中，她保持了高強度使用爽身粉的習慣，不僅在臉上塗抹，還將其用在私處，以及灑在床單上。這裡不得不提美國女性對爽身粉的一些奇葩用法，她們有時候會將其當做衛生用品塗抹在私處，有時候還會在房子里揮灑，當作空氣清新劑使用。

5年前，金女士迎來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她患上了侵入性卵巢癌，不僅要接受痛苦的化療，最終還切掉了部分結腸和小腸。在密蘇里州的法庭上，她要求法院判決強生公司撤下嬰兒爽身粉，或者至少在包裝上標出警告信息。最終，在今年夏天的審判中，強生被聖路易斯法院陪審團判定有罪，需要賠償22名卵巢癌患者共46.9億美元，這也成了美國歷史上，罰金最高的人身傷害判決之一。除此之外，他們今年還輸了2起相關訴訟，分別在加州和新澤西。

這對強生構成了沉重打擊——不僅因為高額罰金，更因為這很可能成為整個事件在法律、輿論上的轉折點。然而，石棉可以包住火，法院判決的紙卻包不住。強生贏得了訴訟，卻越來越壓不住訴訟帶來的輿論關注度，再加上這次今年的多次敗訴打破了「不敗神話」，據美媒推斷，接下來，他們可能要應對1.2萬起致癌相關的起訴。

在此之前大多數關於滑石粉和癌症的訴訟中，強生充分展現大公司的力量，總能神奇地從不利科學成果中找出缺陷，並且能拿出「沒有石棉」的證明，從一次次訴訟中安然而退。從過往戰績來看，強生贏了3場間皮瘤訴訟，而曾經輸過的4場，也全部通過上述扭轉了判決。

在公開場合，強生一直反覆強調自己多麼關心消費者，一直堅決聲稱嬰兒爽身粉絕對安全，從不含有石棉成分。近幾年受害者們委託實驗室進行的試驗，大多都發現了石棉的存在。然而，這些研究全都被強生蔑稱為「垃圾科學(junk science)」，強生強調，只有自己的研究成果才是可信的。在法庭辯護中他們也拿出了這一套：「從1970年代至今，強生滑石粉經過了多家企業科學家的測試，在過去50年中，沒有任何日常測試發現石棉成分。」

對於他們所說「1970年代至今沒有發現石棉成分」，我們不知真假，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從近60年前開始，強生就一直在壓制不利於己的聲音。

1958年，醫學界第一次披露了石棉和卵巢癌的聯繫，之後，越來越多研究者開始對石棉進行研究調查，2位礦物學家——美國西奈山醫院的蘭格(Arthur Langer)和威爾士加的夫大學學院的普利就是其中之一，他們的調查了當時歐美市場上所有爽身粉產品，檢查其中是否含有石棉成分。按照普利的計劃，他將在1975年9月於英國召開的健康大會上公布研究結果。

不過，後來出了點岔子：普利自己還是化妝品行業的諮詢顧問，所以當蘭格告訴他，強生嬰兒爽身粉中發現了疑似石棉的礦物成分時，他毫不猶豫地轉告了強生。根據近期披露的一份內部備忘錄，強生高管在收到消息後，激動地稱蘭格是「陰暗」的人，說他的研究數據「自相矛盾」。最終，普利取消了他的演講，據說，強生方面還向其施壓，要他拿回那份報告。

雖然，之後蘭格和西奈山醫院同事完成了調查，並在1976年正式公布報告，但在其中，關於強生的負面消息消失殆盡。根據報告，市面上多款滑石粉產品中都有石棉成分，但他們明確表示，強生的產品中沒有發現這種物質。

不過，強生似乎還不滿足。根據備忘錄，報告發布沒幾天，強生高管就找到了研究團隊，「提醒」他們避免「多餘地嚇唬母親們」。備忘錄中提到，公司高管「向西奈山團隊明確指出，他們應該對聲明做出適當的更正，並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向新聞媒體和公眾公布」。這種得寸進尺的行為激怒了對方，蘭格團隊不軟不硬地回應，他們其實早就在強生滑石粉中發現了石棉成分，只不過強生爽身粉中滑石粉的含量不多，影響不大，才沒有加進報告里。

不知道是否受到壓力，在8天後，西奈山醫院院長查默斯(Thomas C. Chalmers)博士還是發布了一份新聞稿，糾正了「媒體報道可能存在的誤解」。他說，石棉測試是在舊批次爽身粉上進行的，新粉是安全的。然而，他的說法很快也遭到了「糾正」。蘭格的一名同事在1976年接受《華盛頓郵報》採訪時稱，該團隊對新舊種粉末都進行了檢測，結論並沒有改變。

值得玩味的是，報告顯示，上世紀70年代，羅伯特伍德約翰遜基金會一直是西奈山醫院的贊助人之一，而這家機構同時持有強生12億美元的股份，當時的強生CEO霍夫曼(Philip B. Hofmann)當時在基金會董事會就有一席之地，其他高管也都在退休後紛紛加入。強生方面表示，他們從未影響過基金會的決定，至於信不信，就交由讀者自行判斷了。

那麼，還有一個問題是，強生內部如何看待此事?他們到底是真的認定自家產品沒有問題，還是出於利益考量，將風險轉移給消費者?前者可以說解釋為技術失誤，如果是後者，那隻能說是道德有虧。

遺憾的是，從近期披露的信息來看，恐怕是後者。正如文章開頭提到的2位高管一樣，數十年來，公司內部實際上一直在擔憂這個問題。在訴訟調查獲得的企業文件中，高管們最擔心的事，還是政府可能因為產品安全性原因禁止滑石粉的使用，以及安全問題對品牌價值的打擊。

多虧了《信息自由法》的存在，《紐約時報》得以獲得和事件相關的政府記錄、科學家和律師採訪。在近期的報道中，該報揭露了強生數十年來的應對方案，最好的當然是用新成分取代滑石粉，不然就採用新的檢測程序，使之無法檢測石棉的存在，同時，他們還不斷抹黑不利研究，使之失去可信度。

就連政府機構也受到了他們的壓力。據了解，FDA曾在70年代委託紐約大學知名化學家盧因(Seymour Lewin)進行調查，而他在11種強生嬰兒爽身粉中發現，超過一半存在石棉。之後，FDA將機密報告交給了一個行業貿易組織，誰知道他們轉眼就拿給了強生。結果就是，強生威脅FDA，如果公布報告，他們就會提起訴訟。具體操作我們無從得知，但是強生內部備忘錄顯示，他們最終獲得了FDA某官員的承諾：「除非我死了」，否則報告絕不會公布。

目前，強生公司的相關努力仍在繼續。在最近的訴訟上，他們要求法庭將文件密封，聘請的律師也是以危機管理工作聞名。他們還在2016年創建了一個網站，專門用來誇讚滑石粉的安全性。然而，在曝光度越來越高的情況下，過去的手段已經不那麼靈光了。在上周末路透報道此事後，強生的股價在周五大跌10%，市值一夜了抹去400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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