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師徒的字典里，沒有「放棄」

山西國投主場對陣八一南昌的比賽還有最後一分鐘，年輕的控衛王洪傳球出現失誤，離他很遠的山西隊主教練王非馬上大聲呼喊著提醒王洪注意，語氣十分嚴厲，全然不顧自己的球隊已經領先11分。山西丟失球權讓八一獲得一次進攻機會，後衛阿爾斯蘭投進一個三分球，他的主教練王治郅給隊員鼓掌的同時提示大家退防，卻沒想到被山西外援沙巴茲·穆罕默德打了個措手不及，鎖定了全場最後一個進球。大郅看著時間走完，搖了搖頭，往對面走去，王非已經走到中線附近，這對曾經的師徒苦笑著寒暄幾句，握手作別。

在這場比賽前，王非的山西隊遭遇七連敗，王治郅的八一隊則是八連敗。「總有一支球隊要接著熬苦日子，兩邊兒都不希望是自己，肯定都玩兒命。」本場比賽的新聞監督、新華社高級攝影記者孟永民說。

比賽過程如他所言，打到半場是44平。拉鋸的情況頻繁出現，反超、再反超……兩位主教練都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由於這是第一次面對八一隊，只能使用四節四人次外援，所以王非要針對這樣的情況重新調整安排，「每場比賽前一天都會睡得特別差，」他坦誠地說，「昨天光把比賽日訓練和比賽計劃寫完就花了一個多鐘頭，但是一大早又醒了，覺得還有什麼沒準備好。」

比賽開始前一個半小時，王非還在組織幾位外教在教練辦公室重溫八一隊的戰術、人員特點和破解辦法，來自澳大利亞的克雷格·辛普森用電腦投屏展示他剪輯的集錦與段落，領隊張學文和助教劉義祥在各自的更衣櫃前安靜地聽，王非不時會要求克雷格停下然後探討相關的針對性布置。

坐在他身邊的是美國人托尼，山西男籃剛剛簽約的顧問，在達拉斯獨行俠工作多年，兩人從王非2000年赴美跟隨老尼爾森求學開始相識。2001年4月6日，托尼成為時任中國男籃主教練的王非身邊第一任外籍助教，此後一直保持聯繫，直到這次王非重新出山，球隊遭遇困境，就又搬請託尼來出謀劃策，「昨天到的太原，今天就要工作，我準備好了，山西會幹掉八一。」托尼像當年一樣聲如洪鐘。

「托尼這個賽季會來四次，這個教練組配置應該說是非常好的，放在整個CBA我們也都很有自信，但是現在要改變隊員的理念，讓他們理解教練們掌握的東西有些難度，當然，首先是我自己把問題想簡單了，我原來以為10場比賽之後大家就能打得像點兒，現在17場過去了仍然挺亂的，看來第一個循環都不樂觀，很多問題，不過我倒是把困難準備做足了，一點兒一點兒來吧，很多東西都是積累的，好的壞的，都是。」王非在這場比賽之後沙啞著嗓子說。

教練辦公室一角堆放著一箱金嗓子喉寶，這是山西電視台的資深籃球解說員侯向峰送來的。「覺得王導他們很辛苦，很不容易，但是隊員還不太跟得上這種思路和狀態，所以也就只能往前看吧，我們這些人力量有限，也就只能看著著急。」侯向峰說。

就在這之前的賽後新聞發布會上，王治郅表達了和王非同樣的態度，他甚至說「準備好了整個賽季贏不了一場球」。

「根本沒有自己時間，現在比賽密度這麼大要是連續主場還能喘口氣兒，要是主客場交叉著，就跟奔命似的，」大郅搖著頭苦笑，「到了客場顧不上吃飯，就得先看錄像，我們又不像其他隊配置那麼厲害，我自己也得剪輯錄像，賽季剛開始的時候心氣兒還不錯，就怕連敗，連敗著隊員心氣兒就往下走啦，這時候還得照顧大伙兒情緒，不能給刺激著，也不能由著他們折騰，不好乾，確實不好乾，當然這也明白當年王（非）指導不易了。」

王非是王治郅的教練，無論八一還是國家隊，儘管從來沒給大郅任何特殊的照顧，但現在在山西訓練內線的時候，大郅的表現是他經常提及的事情。「王治郅的奔跑能力就像鹿一樣，他對比賽的理解、臨場的判斷都是其他選手差距大的地方，你不如他不能說就瞎打了，而是就更得玩兒命了。」王非會不厭其煩地提醒山西的內線。

「我這陪著師父看著是真著急，罰球線掩護然後移動到籃下轉身要球，就差手把手教了，隊員還是沒法一次做到位，確實撓頭啊。」山西隊的領隊張學文說，他剛剛因為推搡裁判被禁賽兩場，沒法進入場地，「很多時候真著急，頭一熱就控制不住自己，不過以後會注意了，師父也讓我別老在不應該花精力的地方較勁。」張學文說王非剛進隊幾天就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了，索性拜師，跟著聽跟著記的機會也覺得很寶貴。

王治郅並不知道他曾經的教練帶隊如何艱難，但他知道自己需要調整狀態應對並不輕鬆的現實。賽季剛開始的時候，他會毫不留情地指出年輕隊員犯的種種錯誤，也會大聲地呵斥他們，但輸給山西之後，他卻在新聞發布會上先鼓勵了隊員們。「精神和鬥志還是不錯的，輸球是能力和發揮，如果輸人就是態度問題了，不過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們傷員那麼多，大家還能打到最後時段，我認為態度是好的。」

大郅甚至還說到了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我發現王指導有一個戰術：葛昭寶到上線接球，掩護給球給到大黑子（沙巴茲），大黑子持球突破，然後給兩邊拉開的投手創造機會，這我們原來八一隊用過啊，我就是那個葛昭寶，劉玉棟就是大黑子，持球突破一步之後分出去。外面的就是李楠張勁松嘛……我記得當初我們那個戰術代號是『2』，你回頭問問非哥是不是？」當山西的記者問有沒有「2」這個戰術的時候，王非沒有接招，倒是先自嘲地反問了一句：「我哪兒二啊？我什麼就二啊？」

王非重新出山之後，不但要努力抓管俱樂部一線隊伍所有的事情，內援、外援、體能訓練器材……還要嘗試繼續思考聯賽的處境，還要管理二線隊、三線隊的建制……身兼數職的責任感和壓力讓他添了頻繁失眠的毛病，總是比賽當天凌晨四點醒來，索性自己開始琢磨比賽計劃。但這麼下去確實影響狀態，後來發現聽郭德綱相聲能讓自己放鬆睡覺，於是下載了一堆用來助眠，久而久之發現這種作用時有時無，也就順其自然。好在他隨時可以拿出和山西隊有關的事務打發時間，倒也不算虛度。

「就是希望努力能夠有收穫，給這些隊員、這支球隊帶來些變化，」王非說，「拿出點兒精神，拿出點兒鬥志來，我跟他們講那時候國家隊訓練，姚明兩米二幾的身高全速衝刺攻防落位，你們才兩米一幾為啥不行？除了技戰術，有空和隊員交流也讓他們看看書，讓自己充實充實，一個運動員怎麼也得有點兒精神面貌。」葛昭寶和閆鵬飛很聽話地下了些電子書看看，作為他們的老隊友，張學文說因為他們覺得王非指導確實給他們帶來了變化。

在山西遭遇九連敗，八一降至聯賽倒數第一。第三節張祖銘一記失誤後，王治郅氣得在場邊摔了水瓶，比賽結束他冷靜了幾分鐘，還是在更衣室勉勵了隊員。走出來以後說起隊員的問題，大郅說：「其實你說問題誰沒有，我們那時候八一隊鼎盛時期，客場打山東打吉林也遇到過很多困難，還是憑藉意志品質和過硬的基本功挺了過來，沒放棄。我跟隊員講，面對困難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堅持，一條是放棄。」

頓了頓他說了句像李宗盛歌詞似的話，「放棄是容易的，堅持是困難的。」

八一賽後總結得很快，山西也是，第二天他們要各奔前程，山西客戰四川，八一客戰浙江稠州銀行，兩支球隊走出體育館的出口邊是紅燈籠球館的設備辦公室，大開的門裡露出了牆上貼的一張過期廣告海報：2016年岳雲鵬相聲專場太原站。據工作人員說，相聲基本功並不紮實，但是處處透著真誠和賣力的岳雲鵬那場巡演賣得挺好，「畢竟是郭德綱的徒弟。」

不知道已經習慣聽郭德綱入睡的王非和他一直引以為豪的隊員王治郅，是否能讓各自的學生徒弟達到自己欣慰滿意的樣子，恐怕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鬆一口氣。

大概，這就是教練的擔當。

（在接下來的第19輪聯賽中，山西和八一分別戰勝各自對手，前者排名暫時攀升到第15位，後者則擺脫了墊底位置，但仍然未能完全脫離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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