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宮看門人單霽翔：「把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下一個600年」

文 | 南方

編輯 | 趙文

2018年底又一檔文化綜藝節目火了，《上新了，故宮》豆瓣評分8.2，在各大視頻網站、微博吸粉無數。

故宮是每個中國人心中的文化符號，在《上新了，故宮》中，所有無法親眼所見的種種都通過鏡頭展現在眼前，鏡頭下的故宮一楨一步皆是景，紅牆黛瓦，飛檐斗拱，琉璃竹瓦，龍溝鳳滴。這是故宮第一次最大程度開放資源協助拍攝的文化藝術綜藝，拍攝的地方大多是未開放的區域。

其實，故宮近幾年的爆火節目並不少，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文博探索節目《國家寶藏》《如果國寶會說話》，讓更多年輕人能夠觸摸到更有質感的歷史，而悶聲幹完所有這些大事的幕後推手就是現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

單霽翔用溫度點亮了故宮，在次世代里把故宮捧成了「網紅」。可以說，他辦得出高端展覽，出得了軟萌周邊；接待元首貴賓有經驗，參加綜藝節目不含糊；彎得下腰撿垃圾，賣得了萌講段子；有「掌門人」的膽識，亦有「看門人」的恭謙！

從建築學老師做到規劃局局長，又從國家文物局局長做到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一生未離開過古建築與文物保護工作。2012年初，單霽翔接任故宮博物院院長一職，但彼時的故宮醜聞頻發，有些恓惶，先是文物失竊引起一片嘩然，而隨後的「錯字門」更令故宮近乎成為笑柄，70年代初「革委會」草率處理文物的「舊賬」又被「有心人」翻出，人們對故宮的正面印象持續走低。

受命上任的單霽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間間房屋走訪、察看故宮。這一走就走了5個月，踏破布鞋20餘雙，他終於走遍故宮9371間房屋。與此同時，單霽翔也摸清了故宮的「家底」：文物總數1807558件（套）。面對這一組數據，單霽翔很感慨：「我做了10年國家文物局長，知道這個數字意味著什麼。大陸現在共有4160座博物館，收藏的國家定級的珍貴文物共401萬件，其中收藏在故宮的有168萬件，佔全國總數的42%，占故宮總數的93%以上，等於說，故宮件件都是珍貴文物。」

無論是浩如煙海的館藏，還是富有歷史沉澱的紫禁城，展示給世人的，都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說館舍大，但70%的區域都豎著「非開放區、觀眾止步」的牌子；如果說藏品多，但99%的藏品都沉睡在庫房裡，人們根本看不到；如果說觀眾多，但人們從前門走到後門，卻沒有看展覽，你能說這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們喜歡的博物館嗎？」

種種問題，千頭萬緒。有記者曾經問過剛上任的單霽翔：「新上任，你有哪三把火？」不想，單霽翔卻回答：「我一把火也沒有，故宮古建築都是木結構，最怕火，好在我名字里有個『雨』，我準備好『水』了。」面對重重困難和壓力，單霽翔的辦法歸根到底就是一條：從小事做起。而這對故宮來說，無異於一場「管理大變革」。

「變革」從「裝點門面」開始。首先是修繕。修繕前的宮殿，院子破敗凄涼，高草蔓布，恍如荒村野廟，內部則牆皮剝落，塵垢滿屋，一派陰森殘頹。「不僅要大修，還要碎修、零修。比如御花園，我們歸納了8個問題：參觀路徑狹窄、大面積土地裸露、缺少休息區、觀眾吃東西……都很具體。於是我們一一進行治理：把原來的鐵欄杆去掉；地表鋪設透水木板；圍繞樹木安裝座椅；把賣漢堡、烤腸、爆米花的餐飲都停掉……」

2013年，單霽翔提出「開放區不允許有一片垃圾」。起初，他看到垃圾，親自彎腰去撿；磚石縫裡有煙頭，他就親手去摳。一年，他撿的煙頭就有一千多個！「我一出去，他們就打電話通知，院長出來了。他們就在前面先撿，於是我就到處走，到處撿。」他要求一片垃圾落地後，兩分鐘內必須有人清掃掉，所有犄角旮旯都要乾乾淨淨。

同年5月18日，故宮開始禁煙。當時有人發文質疑，無煙故宮純屬「單相思」，每天數以萬計的觀眾，還有博物院內的400多號煙民，偷摸抽兩口，誰還能發現？對外做安檢，對內搞嚴查，這事兒還真的被單霽翔做成了，而且在紀錄片《我在故宮修文物》里還有這樣一個段子，一位文物修復師犯了煙癮，一邊抱怨著「也不讓我抽根煙」，一邊認命地騎著車，穿過重重宮牆，到宮外去抽兩口。

2014年，單霽翔又提出「屋頂不能有草」。屋頂長草，會拱擠瓦面，導致漏水，從而朽蝕建築的木結構。「我們做到了。從高處往下看，紫禁城的屋頂沒有一根草」，單霽翔自信地說。

整頓好垃圾，單霽翔搞起了「收復失地」工作。在單霽翔看來，博物館是交流之地，是文化和遊客之間的交流。修繕文物、清理垃圾，只是做了單方面的工作。最大限度地開放故宮，用開放姿態迎接愛它的人，才是一項有價值的雙向吸引。

原本故宮內有13個單位，佔據著一些古建築做辦公地點，單霽翔奔走協調，讓它們一一離開。其中有7個單位，屬於原來他所領導的國家文物局，單霽翔毫不留情，一概送客。「這很難，但還是辦到了。」

在逐步拆除破壞景觀和諧的臨時建築，把佔用古建築辦公的單位請走之後，單霽翔把目光轉向了宮牆之內的私家車。故宮有1450多名職工在院內辦公，700多輛私家車必須都停在故宮外面，他自己的車也不例外。

2013年4月，法國總統奧朗德的車輛，按照故宮要求停在了午門前，步行參觀，自此以後，所有國賓都再無例外。同年10月，81歲的印度總理辛格參觀故宮，有關部門提出能不能破例，讓腿腳不好的辛格坐汽車遊覽。單霽翔說：「奧朗德總統率先不坐車進入，這樣的制度還是應該堅持。」折中之下，故宮借了輛電瓶車，讓辛格總理一路乘坐參觀。

到2016年10月10日，故宮拆除了最後一間臨時建築，單霽翔實現了自己曾經的承諾，讓人們走進故宮博物院看到的只有古代建築，沒有任何一棟影響安全、影響環境的現代建築。「文物只有在原地陳列才最有尊嚴，如果流失海外像孤魂野鬼一樣就沒有尊嚴了，我們還要不斷擴大開放，紫禁城過去只是開放30%，去年開放到了76%，這樣我們可以舉辦更多的展覽，開放更多的展區，所以文物一定要叫它『活』起來才有尊嚴。」

「故宮的生命力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懂得其價值的觀眾之多寡。」「我們應該把那些恢弘的皇家古建築當成一本書去閱讀，而不是當成一個景點去參觀。」單霽翔用他的幽默一點點褪去紫禁城神秘的面紗，然後用故宮博大恢弘的文化去滋養公眾的心靈。

故宮走紅，和單霽翔有著直接聯繫，他曾這樣說：「故宮要吸引更多的公眾、推廣我們的傳統文化，就不能保持一成不變的嚴肅面孔。吸引年輕觀眾，必須用年輕人的方式。」

單霽翔最為人熟知的另一個身份是網紅段子手。其中最廣為流傳的是，作為故宮掌門人的他教大家如何應付領導視察。

當年乾隆在自己85歲退位時給自己刻了一枚全世界最大的印章，存放在地下庫房裡。但因為設施老舊，保管不善，印殼裂了。恰巧這時領導要來視察，單院長靈機一動，把保管妥善的文物收起來不拿出展示，反而帶領導去地下室看這枚壞掉的印章。

領導：「這印殼怎麼壞了呢？」單院長：「地下庫房是80年代修建的，缺經費保管吶！」領導：「那需要多少錢呢？」單院長：「4個億。但故宮有90萬件文物，分攤下來就不算多了。」領導：「只要保管好文物，4個億一點都不多。」後來在報告中，領導還批示：「上對祖先，下對子孫，我們這代人要負責，要把這件事在當代做了。」

之後迎接領導視察，單霽翔總是反其道而行之，帶著大家去故宮裡最不好的地方，荒草萋萋，霉味撲鼻，喚起大家保護國家文物的責任心，此招「屢屢得逞」。

在單霽翔的掌舵下，一直板著臉的故宮「萌」起來了。他說：「我不懂時尚，也不懂新鮮辭彙，但將故宮文化數字化可千萬不能落伍！」每一次嘗試，單霽翔都身兼導購和售後多職：

「別買我們的行李牌，太漂亮了，用一次准丟。」「戴著朝珠耳機玩手機，有當皇帝的感覺，但是皇帝可沒手機玩。」「這幅畫，乾隆皇帝畫得不怎麼好，不過馬畫得好，我們就把皇帝甩了，把馬拿出來做水果叉，結果有人說我們對動物不尊重，我們就改成把叉子放進箭筒里，讓馬馱著了。」

在這些年裡，人們可以感受到故宮變得「立體」了，更加「有血有肉」了，八方讚譽紛至沓來。然而，單霽翔卻依舊清醒：「媒體老報道我們那些可愛的東西，說故宮從高大上到親民了，其實我特別擔憂，擔心用力過猛。」

當了6年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形容這是一個「有今天沒明天的崗位」。「你做好了9999件事，有一件事沒做好，著火了，小偷進來了，就必須下台。」他總結，「這就叫『一失萬無』，所以一代代故宮人傳承下來的就是兩個字：責任。」

到2020年，紫禁城將迎來600歲生日。單霽翔希望「把一個壯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給下一個600年。」記者問他，下一個600年的故宮是什麼樣？單霽翔的回答是：「尊重歷史，讓文化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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