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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之女郁黎民:我花了一生去原諒父親

郁黎民,1925年出生於浙江富陽,曾用名郁潔民,郁達夫跟原配孫荃所生,為其長女,1950年隨丈夫到湖南桂陽第一中學任教,曾任湖南省第五、六屆省政協委員。女兒眼中的父親郁達夫又是如何呢?

郁黎民

每每提及父親,91歲的她說一句話又抬頭看看窗外,停頓很久,好似自己也找不到答案。這個讓她情感如此複雜的父親,曾一度被她稱為「無所謂的人」。但在她八十歲以後,她又開始反觀自己,寫成「我的一生」。郁達夫於她似乎不再是陌生人,她試著去理解、接受、原諒、同情……而他也成為她一生不可避之人。

歸來吧,爸爸,故鄉也還有您的妻兒

天空下起毛毛雨,一場秋雨一場涼了。10月12日,桂陽縣財神洞58號小院,聽到有人來訪,郁黎民讓保姆幫她坐上輪椅,推至客廳。聽到「郁達夫」的名字,搓著手的她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了下去,「雖然我是郁達夫的女兒,可我們見面的次數是極少的,父親於我,印象深刻的就是那麼幾件小事了。」停了許久,她輕嘆一口氣。

在郁黎民記憶中,父親給予她最初的父愛還是外婆和母親孫荃反覆說給她聽的。郁黎民在浙江富陽出生時,孫荃得了瘧疾,缺奶,只得將她放在一個奶娘家撫養。1925年10月,郁達夫從外地回到富陽老家,得知郁黎民寄養在奶娘家,他立馬跑到奶娘家裡看。這個奶娘家裡好幾個孩子,根本無暇照顧好郁黎民,已經十個月的她瘦得像只小貓。

「可能因為我是女孩的緣故,我的境況家人也並未重視。」那天郁達夫看見郁黎民在樓上啼哭不止,而奶娘在樓下燒水煮飯,並沒理睬。見此情形,郁達夫解開皮袍子把女兒裹起來,在巷口喊了一頂轎子,一口氣將郁黎民送至離城三十多里的岳母家,還囑咐岳母另請奶娘。就這樣,郁黎民在外婆家待到六歲,上學了才回富陽。「那應該是我最初得到的父愛了。」她笑著,相較於弟妹天民和正民,她算跟父親接觸較多了。

再次見到父親,她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只知道自己高小畢業,父親正好回家。「我那時候成績很好,高小畢業就想繼續讀書,我看到爸爸回來就跟他說了我的想法。」可那時候郁達夫愣了下,答道:「女孩子沒有必要讀那麼多書,高小畢業已經很不錯了,如果你還想讀書可以去女子學校學點女孩子應該學的東西。」聽了這話,郁黎民也沒敢再繼續爭取。「沒想到他骨子裡還是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哩。」後來,郁黎民並沒有接受父親的建議,她在外婆的鼓勵下,考上了浙西一中。

她在浙西一中上學的時候,日軍全面侵華,學校搬至天目山,這時候郁達夫已經投身抗戰,隨後五年都沒有他的消息。到了1942年,郁黎民思父深切,又加上家人緊張得不行,她便寫了一篇《尋找父親郁達夫》的文章,在《東南日報》發表。她想著父親之前很多作品都發表在《東南日報》,看到了該消息的人應該會給回復。「我還記得那篇文章的結尾:歸來吧,爸爸,故鄉何嘗沒有明媚的湖山,故鄉也還有您的妻兒啊,富春江上往來的點點白帆,子女們正在等著您呢。」但這篇文章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人告訴她,父親在那個時候已經出國,在新加坡一帶聯合華僑抗日。

直到4年後,胡愈之寫了《郁達夫的失蹤和流亡》報告文章,他們一家人才知道,原來這些年郁達夫一直在新加坡,後來又轉戰印度尼西亞抗日,還化名為趙廉,不幸的是在抗戰即將勝利時,他在蘇門答臘島被日軍殺害。「我的那篇文章,可能父親都沒有見過。」

「母親默默流淚成了我們最怕的事」

一開始,郁黎民以為父親是非常在乎他們的,父親將她的小名喚作「文兒」,還給她取了學名「郁潔民」。他還給夭折的哥哥「龍兒」寫了很多篇文章。但在她三歲那年,父親跟王映霞同居,之後就更少回來。

「父親的事大約因我們年紀小,母親從未跟我們提起,我們在母子相依為命的情況下也不覺得失去父親的可悲。」她坦言,父親好像對於她有點「無所謂」。只有在看到別人的父親牽著女兒的手歡樂談笑時,她和弟弟妹妹才會眼紅。說到這裡,郁黎民不再繼續說,而是讓保姆推著她離開了一會兒。

再次回到客廳之後,她恢復了平靜,談起母親的「痴心」。「母親內心是痛苦的,即便她不說我們都知道,她是個遵循『三從四德』的傳統女性,父親即便如此,她從沒在我們面前抱怨過半句,而是轉為禮佛,每次看到她孤獨的背影,心裡很不是滋味。」在父親不回家的很多日子,能夠偶然想起父親時,大抵就是過年吃年夜飯的時候。郁黎民記得母親總是非常執著地在年夜飯桌上多放一副碗筷,象徵著父親也跟他們一起過年,他們誰都不敢說話,只是默默扒飯,既不敢去安慰母親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親不言不語默默流淚成了我們那時候最怕的一件事,每當這時候,我們三個孩子就圍著她一起淌眼淚。」

孫荃一直珍藏著郁達夫寫給她的信件和一些文章,她最幸福的六年都跟這些「藏品」有關,那是他們剛結婚不久,孫荃跟著郁達夫去北京、安慶等地,一起生活的6年。「母親時常回憶起那段生活,總是津津樂道,好像要我們分享她的喜悅似的。」郁黎民在母親的介紹下試著讀父親的文章,如《沉淪》《日記九種》等,她才知道母親被棄的原因是第三者的介入。她在自己的回憶錄里寫道:在喧囂的《日記九種》的背後,有誰會想到我們這被棄的母子四人的痛苦,真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從此,我怕人提起父親的名字,我也不想提起它。因為一個被父親拋棄的孩子的自尊心已深深地被刺傷了,我感到了「難堪」和「不幸」!

歷經這些情感波折後,到了1937年,抗戰爆發,父親這時候送王映霞和雲、飛兩個弟弟回家避難,就住在她家前面的春江賓館。有一天放學回家,郁黎民碰著父親從對面走來,「那時候我多想喊『爸爸』,可是我不敢,他也似乎認出了我,只深深看了一眼,也沒有喊我。」那次見面成了郁黎民心中的又一個傷痛,她覺得父親是完全陌生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回到家後,她寫了一首詩自嘲。

郁達夫

「母親寄來父親稿費,引起大家誤會」

「郁達夫還有後人生活在湖南?簡直不可思議。」郁黎民的兒子鄒誠說,很多人知道母親是郁達夫長女時都是如此反應。因為母親太低調,以至於在湖南多年都少有人知曉。

1944年郁黎民高師畢業後嫁給衡陽人鄒陔笙,鄒陔笙當時是國民黨62師師部少校秘書,後來退職。郁黎民跟著他回到衡陽老家,1950年去了郴州桂陽。鄒陔笙在桂陽縣一中當語文老師,郁黎民則任圖書管理員。剛進校時,郁黎民填寫檔案在「父親」一欄寫上「郁文,以賣文為生。」那時候少有人知道郁達夫就是郁文,「我這樣填有兩個考慮,我們只是父女關係,平常並沒有多少來往,知道郁文就是郁達夫的人一眼就知道,不知道的我也沒必要說。另外,父親的榮譽是父親的,我也不想靠這個讓自己得到照顧。」

當時鄒陔笙工資每月157斤穀子,郁黎民拿145斤穀子,那時候每百斤穀子5元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1952年,郁達夫被追認為革命烈士。郁黎民成了烈士家屬。郁黎民聽妹妹說她寫信給郭沫若後,已經安排她在北京讀書了,為了能給家裡減輕點負擔,郁黎民也給郭沫若寫了封信。不久後,郭沫若回信,表示可以安排工作,但沒必要去北京,可就地解決。「我父親生前跟他是至交,他回信稱呼我為世侄,後來我就成了學校的初中語文老師。」那是1953年,劉茂時任校長,他看到郁黎民檔案時,便知道她就是郁達夫的女兒。學校還托郁黎民請郭沫若題寫了桂陽一中的校名。

《郁黎民文存》插圖

1960年,孫荃從浙江富陽給郁黎民寄來一筆錢,是郁達夫的稿費,那時候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郁達夫選集》,孫荃將所得的稿費分成10份,郁達夫的8個子女每人一份,她拿兩份。「第一次母親給我寄了275元,收到了支票也同時收到了她的信件,可母親沒工作,我又將其中的200元寄了回去。」第二次稿費又寄了過來,在那個年代,這兩筆錢相當於「巨款」,郁黎民又將錢如數寄給了母親。這時候學校里有人說這錢是鄒陔笙的「特務經費」,甚至有鄰居稱他們做雞鳴狗盜之事。領導也找她談話,她把事情原委說了出來,又將母親的信件給大家看,學校師生才知道郁黎民就是郁達夫的女兒。

因為父親是郁達夫,郁黎民也遭遇到很多事。

上世紀六十年代,有人開始說她是「三十年代反動作家」的女兒,再加上丈夫的歷史原因,她的家險些破碎。學校領導找到她,要求她跟丈夫離婚,她堅信自己和丈夫都是清白的,拒絕了。

再後來,他們一家人被押回衡陽,跟其他人一起趕工分混口飯吃。郁黎民的小兒子鄒敏那時候不過十一二歲,已經成為家中的勞動力。

鄒敏直到1978年第二次高考才知道外公是郁達夫。1977年高考恢復,他超過重本線,因父母的問題沒有被錄取。第二年高考又超過重本線幾十分,這時候郁黎民告訴他,他考的是文科,可能填寫外公是郁達夫會有所幫助。「我填了後,以為會行個方便,沒想到差點再次跟大學無緣。」鄒敏當時填報的是湖南師範大學,那時候學校開了三次會討論他的問題,最後以分數為標準錄取了他。

當然,郁黎民作為郁達夫的女兒,她也曾因為父親享受過一些方便。她記得考浙西一中時,她從考場出來,和並排走來的方秉性校長,浙西行署賀揚靈主任碰面了,她停住腳步鞠躬行禮,校長說了一句,「這是郁達夫的女兒郁潔民。」沒想到賀主任拉著她的手,親切地說,自己是郁達夫的學生,還寫了一張五十元的條子做她的生活補助。

抗戰時期,她還因父親的關係進了民族日報社做校對,報社知道她是郁達夫的女兒,對她愛護有加。有一次,因為她的大意,校對時把原稿上的「大西洋」寫成「大北洋」,已經在印刷了,總編輯發現後又重新印過,那時紙張珍貴,可沒人批評她。因為父親的緣故,她在浙西一中時跟顧亦民和金希樹有交集,1939年冬,浙西一中地下黨曾通過決議,由支部書記顧亦民和金希樹介紹她入黨,但在通知之前郁黎民離開了天目山,直到2003年時她再次遇到金希樹,他寄了證明給她,她才知道這事。

「我試著理解、原諒、同情了他」

2000年,郁黎民老伴去世,她開始提筆寫自己的一生,試圖以長女的身份來理解父親。

在孫荃的回憶中,郁達夫出國前曾回到富陽老家,孫荃做了很多他愛吃的菜,但到了晚上,郁達夫在門口掛上「閑人止步」的牌子。在得知郁達夫遇害時,孫荃捶胸頓足,難受得無以復加,她那時候已經原諒了他,還下決心要將郁達夫的作品集結出版。後來郁達夫和王映霞的二兒子由侄女靜民從福建帶回家,她去看他,要把他帶回來當自己的兒子養。當時郁達夫的二哥體諒她一個婦人帶著三個兒女實在艱難,沒答應這個請求。郁黎民也從那時候開始原諒、同情父親,在知道父親的事迹後,把父親當成自己的驕傲。

郁達夫逝世20周年時,郁黎民第一次以詩歌形式來悼念父親,後來「郁達夫誕辰100周年紀念大會」上,郁黎民作為家屬代表發言,她第一次試著用自己的觀點來解讀父親。她說,「先父殉難51年了,全國人民沒有忘記他,故鄉人民懷念他,因為烈士一生的愛國主義精神深入人心。我常常想,紀念烈士最好的辦法是學習繼承烈士的愛國主義精神……為了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和同志們的秘密,為了與敵人鬥智斗勇,他戒掉了幾十年嗜酒的習慣,每年歲首,例作遺言,隨時準備迎接意外不幸而為國捐軀,他的生活是何等嚴肅,又何等清苦,最後,終於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了祖國。」

郁達夫留下8個子女,其中孫荃為他生了3個孩子,王映霞生了3個孩子,印尼的何麗又生了2個孩子。1985年「紀念現代著名作家郁達夫烈士遇難四十周年」的大會上,兄弟姐妹8人第一次見面。郁黎民感慨萬千,「那時候我最小的妹妹,就是大家知道的那個遺腹子都已經40歲了。」

現在郁黎民書房的柜子裝滿了書籍,很多是父親的,她喜歡父親寫的《遲桂花》、《故都的秋》,她對《蔦蘿行》里的小腳婦人印象深刻,很多人說這是以她母親孫荃為原型的創作,她淡淡地回答,「母親是中國封建傳統女性,在婚姻和家庭里她是犧牲者。」在她大兒子鄒誠的書房,三個柜子里也幾乎放滿了郁達夫的書,他跟母親有點不同,他喜歡外公的《沉淪》、《春風沉醉的夜晚》等。

此刻,已是秋天,郁黎民也感慨,兄弟姐妹現在健在的還有4個,這一晃,父親已經離開70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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