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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版的江湖兒女:賭徒母親逃亡後,我和爸爸開賭場等她回來

媽媽經濟獨立的狀態,在嫁給爸爸後結束了,她每個月只有可憐的200塊零花錢。婚內的貧困,使得她鋌而走險,在賭場押上了整個家庭。

故事時間:2008-2018年

故事地點:廣東某三線城市


小學五年級時,在外漂泊多年的爸爸回家了。

他用攢下的積蓄開了一家按摩店,請來兩個按摩師傅。店有兩層,一層是店面,二層有四個房間,是我們睡覺的地方。

媽媽原本是個銷售,人很機靈業績也好,很得老闆歡心。在爸爸的勸說下,她把做了近十年的工作辭掉,在店裡幫忙。爸爸掌控著經濟大權,每天早上給媽媽伙食費,除此之外,媽媽每月只有200塊錢的零用錢。

開始的一年,爸媽還算和諧。媽媽會花一個上午的時間把全家的衣服洗好,再把兩層店鋪弄得乾乾淨淨。之後,她便去買菜,飯後,她還要把堆積起來的按摩布拿回家洗曬。

空閑的下午,爸爸會教媽媽按摩手法和理論。慢慢的,她將按摩手藝學去七八成,店裡師傅忙不過來時,她也會給客人按摩。

自從參加工作以來,媽媽一直經濟獨立,從沒問誰要過錢。業績好的時候,媽媽一個月的銷售提成,就能趕上爸爸在外打工一年的積蓄。在按摩店幫忙後,但凡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媽媽都要向爸爸商量討要,經濟很不自由,常常因此跟爸爸吵架。

店裡有一位常客叫阿香,她二十齣頭,是一個中年富商包養在小區里的情婦。

阿香給富商生了一個兒子。因為這,她擁有了位於市中心的商品房,和一台小汽車。阿香嗜賭成性,常在店裡得意地提起今日的輸贏:「今天帶了5000,才玩半個小時就贏2萬,剛好我老公打電話叫我去吃飯,我就走了,這2萬也算是穩當地放進了口袋。明天過香港,買個LV的包背背。」

阿香賭的很大,一天輸贏10來萬也不少見。

媽媽正窮得難受,忽而發現這賺快錢的門路,心裡痒痒。終於在一天下午,她揣著僅有的500塊錢,跟阿香去了賭場。我看著她坐上一輛老舊的白色麵包車,絕塵而去。

那一次,媽媽贏回了5000。她樂呵地整夜都睡不著覺,把錢壓在枕頭下,沉迷在不勞而獲帶來的喜悅中。

從此媽媽沉迷賭博,開始以各種借口問爸爸要錢。

「今晚有初中同學會,你給我1000塊吧。」

「媽媽頭疼,我給她買點保健品和藥材給她送過去,你先給我2000。」

「我弟要我幫他進貨,5000塊錢,你先借我,晚點他給我了,我就還你。」

在頻繁的討要中,爸爸發現了端倪。


那是2008年,我正上小學六年級。夜裡近9點,我從同學家裡看完電視劇回來,遠遠看見店門口圍著幾個隔壁店的老闆娘。

店裡傳來女人撕裂般的尖叫,這嗓音太熟悉。我快步往店裡走,推開擋住我視線的人群,正好瞧見媽媽拿著茶壺朝爸爸額頭邊上丟。爸爸被這突然的襲擊嚇懵了,呆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潔白的牆面流下褐色的茶漬,茶葉灑落在牆角,冒著熱氣。

我忍不住尖叫,快步跑向媽媽,拉著她的胳膊拚命搖晃,大聲質問:「你要殺人呢?」

媽媽神色獃滯,一言不發。我早就對她賭博心生不滿,使出全身的勁推搡她。她踉踉蹌蹌地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熱鬧的阿姨趕忙上來拉住了我。媽媽坐在地上,一頭長髮混雜著淚水,亂糟糟地掛在臉上,身上的白色T恤也布滿皺褶和污漬,看起來狼狽不堪。

看熱鬧的人散去後,我聽爸爸說起爭執的起因。媽媽的一個同學上門來催債,媽媽求爸爸先幫她還上,而爸爸拒不還錢。媽媽覺得臉上過不去,同學走後,與爸爸大吵,爸爸狠狠地臭罵了她一頓。

媽媽淚聲俱下地控訴爸爸這些年死死地抓著家裡的錢,她累死累活,每個月才能拿到200塊,簡直像一個乞丐。

賭博的事破了冰,爭吵幾次都沒有結果,媽媽愈加不遮掩,常整夜在外面賭,一連幾天不回家。

一天傍晚,我放學回到店裡,見幾個人正圍著爸爸。其中一個穿西裝褲、帶眼鏡的叔叔對爸爸說:「你老婆欠了我們錢,今天到期了,人在賭場里扣著呢,不給錢,就別想回家了。」

爸爸閉了閉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問:「多少錢?」

「不多,連本帶利5萬8。」

爸爸思索片刻,點點頭,轉頭囑咐我:「飯已經放進電飯煲煮了,一會就能好,菜爸爸也弄好了,一會你熱一下就能吃,不用等我們,你先吃,吃完趕緊寫作業,有什麼事給爸打電話。」

我憂心忡忡地應了句好。爸爸走去銀行,債主們坐進黑色的小汽車,車裡放著音量極大的DJ嗨曲,震得我頭皮發麻,他們嬉笑著抽煙,等爸爸取錢回來。

約莫一個小時的光景,我聽見爸媽回來的聲音。果不其然,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互相打罵。


參加小升初考試前幾天,媽媽又欠下近7萬高利貸,日息10分,每天要還700塊錢,一個月光是利息就2萬多。

親戚好友已經被媽媽借了個遍,舅舅給爸爸打電話,催他趕緊替媽媽還錢。

放高利貸的人來店裡要錢,媽媽渾身顫抖,乞求他們再寬限幾天。債主走後,媽媽滿眼是淚,拉著爸爸說:「我不用你還,你借我5000塊讓我再去賭一把,我一定會翻身的。」爸爸黑著臉,媽媽如何求情,他都不理不睬。

見爸爸態度堅決,媽媽乾脆破罐子破摔,又借了1萬塊高利貸,想要打一場翻身仗,但僅一個小時就輸得精光。

債主們少則三兩個,多則一夥,個個身上都有青龍白虎紋身,整天賴在店裡。有時他們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看著我們吃飯,有時大聲怒吼,抓著爸爸衣領,要他趕緊還錢。客人進店,他們會一邊斥責爸爸欠債不還,趕跑客人,說店裡今天不營業。

原本還算火紅的生意一落千丈,客人們都不敢再踏足。

爸爸用準備攢著買房的積蓄,還清了大部分錢款。而媽媽留下一屁股爛攤子,背債逃亡。走之前,她捲走了爸爸身上最後1萬塊存款,同爸爸離了婚,我從此由爸爸撫養。

初一下半學期快開學時,媽媽回來了。

爸爸說,媽媽在深圳做了一年的保姆,終於把欠高利貸的本金還清,於是爸爸叫她回了家。

再次見到媽媽,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棉衣,帽子里是柔軟的毛,臉上帶著怯意,對我說:「媽媽帶你去吃你喜歡的肯德基吧。」

我搖了搖頭,說:「我已經不喜歡吃這個了。」

媽媽不提過往,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對她不冷不熱,始終沒有從前那般親,心裡卻十分開心,因為這個家重新完滿,我又有了媽媽。

沒想到,媽媽在家消停了沒多久,就又開始賭博。她勸說爸爸,讓賭友們來店裡賭,這樣每場至少收1千塊的茶水和場地費,行話叫「抽水」。這種賺錢方法來錢快又不累,爸爸心動了。

從此,店裡成了賭徒聚集地。晚上十點,卷閘門一拉,一大群人就在店裡關門豪賭。

不知不覺中,爸爸對賭博從嫉惡如仇,變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看客。後來,他慢慢參與其中,甚至比媽媽還要著迷。看著父母在賭博的魔爪下越陷越深,我開始不願回家,有時能在網吧呆一整天。

憑藉高昂的抽水費,他們的賭博事業風生水起,賺了不少意外之財。

一次,凌晨時分,已經入睡的我被警車轟鳴聲吵醒,接著,我聽到卷閘門被拉起的聲音。

我光著腳,踮著腳尖,走到樓梯拐角處往一樓看。所有人都蹲在地上,雙手背在腦袋後面,警察們給他們挨個銬手銬,正好輪到媽媽。

所有人都被押上警車後,我走到二樓窗邊,拉開一條窗帘縫偷看,一輛閃著紅藍光燈的警車,在警笛聲中,消失在我的視線。


媽媽被關了15天。

回家時,她還穿著那套被關進去時的衣裳。這讓我想像到她像電視里的犯人帶著手銬蹲在地上的場面,心裡厭惡至極,說不出的難受。

但店裡的賭博行為沒有因此停止,反而勢頭越來越猛。

兩個叔叔在爸爸店裡賭博出老千被發現,二三十個小混混把店裡的卷閘門拉下,團團圍住。在我那不足十平米的電腦房裡,十幾個人拿著鐵棍和刀具,拎著出老千的叔叔把他打得鼻青臉腫,讓他打電話,叫人帶錢來贖。

一個姓高的叔叔,平日穿著西裝領帶,十分溫和儒雅,是事業單位的高級工程師。因為賭博,他欠下近80萬高利貸,賣掉了房子,和妻子離婚後跑了,欠爸爸的3萬塊錢也沒了著落。

這群整日在爸爸店裡賭博的人,紛紛輸得傾家蕩產。要麼進了監牢,要麼拋家棄子逃去外地,沒誰有好下場。

而我的家,也成了我的噩夢,一個我想拚命逃離的地方。

爸媽從參與賭博,漸漸混到了開場子、放款、地下六合彩坐莊吃單子的地步。

一向樸實的爸爸,手上戴著別人抵債給他的金戒指,脖子上戴著金鑲玉墜子,還送了我一串紅色瑪瑙和金珠子串成的手鏈。

在農村裡的舅舅也被媽媽叫來,負責管場子、看警察,行話叫「看水」。

爸爸的按摩店,徹底成了警察時常突擊檢查的小型賭場。


高三那年,媽媽再次背債逃亡。

那一年,我已經有了三歲的小妹妹。休月假的我放學回家,不見媽媽,也不見妹妹。

我只問了爸爸一句:「這次又是多少?」

爸爸答:「聽放高利貸的人說是20多萬,你媽跟我說就欠了幾萬,你媽嘴裡,就沒一句老實話。」

我低垂著眼,沒有過多詢問媽媽離開的具體經過。

妹妹被寄養在姨母家。我去姨母家看她,她高興地跑到我的腿邊,緊緊地抱著,抬眼撲閃撲閃地問:「姐姐,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姨丈好凶,老是罵我。」

我搖搖頭,把她抱在懷裡,輕聲說:「姐姐帶你去買玩具。」

作者圖 | 高中學校

黑板右下角的倒計時已不到100天。再一次周末放假,我正好遇見債主們來店裡追債,所有夠得著的電器、茶壺、杯子都被砸了,滿地都是碎片。他們用手揪住爸爸的衣領,大聲辱罵,讓他趕緊還錢。

爸爸從柜子里掏出他們幾年前就辦了的離婚證,說:「我和她早就離婚了,是她欠的錢,要找找她去,我一分錢都不會還。」

我從二樓跑下來,拿出手機準備報警,褲腰上還別著一把小刀。債主看見我報警,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用手指戳我的太陽穴,從我手中搶過手機,用力砸到地上。

這並沒有讓他們解氣。他們將店的卷閘門拉下來,從車裡取出紅油漆,潑了一大灘,還寫了四個大字:欠債還錢。

我撿起摔得破爛的手機,邊哭邊給媽媽發信息。

「他們又來追債了,在店裡亂砸一通還淋了紅油漆。你倒好,欠了一屁股債就走人,都留給我們承受。你不是媽媽,你這種人就該孤獨終老。」

我哭著跑回店裡,把店裡最後幾件完整的物品都摔碎了。一片狼藉中,我對爸爸控訴他們賭博這些年給我帶來的傷害,哭喊著:「我要離開這個家,我不要讀書了,你去給我辦退學。」

爸爸走過來,抱住我,說:「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不要被父母的事情影響。」

我不知道再說什麼,轉身上了樓。晚上,我背上書包,去了火車站。在售票大廳里呆站了許久,我始終鼓不起勇氣離開。

最終,我在車站旁簡陋潮濕的小旅館開了間房,關掉手機,睡得昏天黑地。


由於對輟學的恐懼,我還是回了家。爸爸滿眼通紅,神色憔悴,跪在我面前向我道歉。

家裡的事依然時常讓我恍惚,在學校上課時,我總是偷偷地抹眼淚。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溫柔關切地問我怎麼了。我忍不住把頭埋在老師懷裡大哭。

「老師,我想申請走讀,我想回家,我怕債主們來追債,怕他們會打爸爸,怕爸爸出事,我已經沒媽媽了,不能再沒有他。」

當晚,班主任陪我去寢室收拾好衣物,開車帶我回了家。高考前那一段時間,班主任常在上班、下班途中接上我,一起去學校。高考成績下來,比預期少了20分。爸爸讓我留在廣東,而我自己做主,五個平行志願都填了外省。

最終,我考去了長沙。從入學第二個月開始,媽媽會每月往我的銀行卡上打1000塊生活費,卻從不主動聯繫我。

寒暑假回家時,我和姨母、爸爸聊天,得知了媽媽的消息。那年,她從家逃到珠海,住在一個朋友的老鄉家。老鄉是一個五十多歲、離了婚的光棍。一天夜裡,他悄悄地跑到媽媽房間,把手伸向媽媽胸口,嚇得她整夜睡不著覺。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媽媽就拿著包就離開了。她身無分文,又不敢問爸爸要錢,只得向我表姐借了500塊,在60塊一天的小旅館住了幾天,最後在一家中醫針灸推拿館做學徒,包吃包住,每個月有1200塊工資。

有次,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來,來電顯示歸屬地是「珠海」,是媽媽。

我沒有接。隔了一天,她又打過來幾次,我才接起來。電話里,媽媽問我身體好不好,同學關係怎麼樣。聽到這些關心,我不耐煩極了,語氣諷刺地問她:「該負責任的時候你跑了,現在想起來關心我了?」對我的出言不遜,媽媽沒有生氣,只是唯唯諾諾地挨罵。

我的小腳趾一直有骨疣,大三暑假前,媽媽打來電話,說自己開了一家針灸按摩店,希望我假期來珠海做趾骨病損切除手術,順便,也看看她。電話那端,媽媽的語氣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我突然很想她。

考試結束後,我直接從學校坐車去了珠海。

媽媽從高鐵站接我到她的店。剛進店沒多久,一個50歲左右的婦女推門走進來,她的臉頰和脖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紅疹子,喊媽媽「陳醫生」。媽媽換上白大褂,將她引至診療桌前,仔細地觀察。曾是亡命賭徒的她,此刻,正在一絲不苟地給人看診。

作者圖 | 病房窗外

隔天,媽媽帶我去了醫院。趾骨手術只要兩小時,但術後暫時不能下床,要在醫院住,媽媽就在醫院守了三天的夜。

那幾天早晨,我一醒來就能看到媽媽,她已經為我準備好了早餐。這是十年來,我第一次在媽媽身上感受到踏實。以後,她再也不用逃跑了。

作者楊菲菲,學生

編輯 |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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