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一個地級市包含了三座古都，史上可能絕無僅有

文/金馬鐵戈

如今的邯鄲市轄區內，包含了邯鄲、鄴城、大名三座古都，但城市卻並不發達。邯鄲有如此豐厚的文化資源，理應利用起來，作為城市振興之本，重現燕趙慷慨悲歌之風。名城巡禮徵文目前投稿不多，您投稿的話很有可能獲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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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河北省南部的一個普通地級市，有著一個世界上絕大多數歷史名城都沒有的成就，那就是自建城從未改過名字。

邯鄲，最早以兩千多年前的趙國都城聞名於世，有許多膾炙人口的成語都誕生於此，如邯鄲學步、毛遂自薦、負荊請罪等，故邯鄲有成語之鄉的稱呼。但少有人知的是，邯鄲的歷史比這些成語早的多，細算的話，大概要早一千年。

從傳說到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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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華夏文化的起源，很多人會說河南，也有人會說陝西。而事實上中華先祖炎帝和黃帝的很多傳說故事發生在河北，炎黃爭霸的阪泉之戰和對壘蚩尤的涿鹿之戰應當都發生在華北平原。

包括邯鄲在內的華北平原在史前時代就是極其適宜人類居住的好地方，引來諸部落爭奪。先秦時期華夏被分九州，九州之首就是擁有華北平原的冀州。

在五千多年以前，地球遠比現今溫暖，華北乃至遼西走廊甚至有大象和犀牛分布。華北地區是中華文化重要起源地之一，位於邯鄲地界的磁山文化就是其代表之一。

磁山文化以邯鄲武安縣境內的磁山得名，屬於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它的發現將中華文明的起源前推了一千餘年。證明了華夏人在七八千年以前就在華北種植作物、養殖牲畜、燒制陶器，這在世界人類文明史上都具有著里程碑的意義。

磁山文化

中華民族源頭之一

邯鄲作為磁山文化的核心地域，在整個世界都是開發最早的地區之一，有著很多神話故事流傳。中國傳統神話之一的女媧補天相傳就發生在邯鄲境內的中皇山，山上的媧皇宮亦成為中國五大祭祖聖地之一，每年都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華人祭拜。

有這麼悠久歷史的邯鄲建城不可能有多晚，在先秦竹簡《竹書記年》中，邯鄲一詞最早出現在商末。最初得名緣由並不清楚，後魏人張晏曾在《漢書·地理志》中解釋邯鄲的東城有座邯山，而「單」有山脈盡頭的意思，故命名為邯鄲。

邯鄲北面的邢台曾是商人的國都，所以邯鄲在商末算是京輔之地，城建規模已然不小。只是後來周人滅商，華夏文化核心圈南移，邯鄲淪為邊防要地。

在西周時期，邯鄲之地屬邢國，後邢國被衛國所滅，邯鄲最後輾轉成為新興諸侯晉國的領地。再後來，邯鄲被封給了晉國趙氏分支趙穿，趙穿一支世代擔任邯鄲大夫，從此邯鄲進入快速發展的階段，開始成為太行山東麓的重鎮。

邯鄲城的繁榮引來晉國趙氏主支的覬覦，趙氏內部就此齷齪不斷。公元前493年，趙氏家主趙簡子趙鞅經歷八年戰爭終將邯鄲納入自己的直屬封邑，邯鄲繼續作為趙氏封地留在晉國的版圖之內。

赫赫強趙，進取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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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86年，已經從晉國中獨立出來的趙國將都城遷到邯鄲，邯鄲開始了158年的國都史。

邯鄲並不是趙國腹地，相反是趙國進取中原的前哨基地，和魏國的領土緊鄰。在狼煙不斷的戰國，邯鄲經常會成為戰場，因此邯鄲城修的越來越高大。僅就城建規模而言，邯鄲此時可稱一線城市。

國都邯鄲不是腹地而是前沿

體現出趙國的進取精神

邯鄲人對戰爭絲毫不會陌生，尚武風氣濃厚。在戰國後期，只有趙兵才能在正面戰場上同秦兵扳扳手腕，一對一絲毫不落下風。

在戰爭中邯鄲人也養成了堅韌不拔的性格，戰國前期小霸王魏國一度佔領邯鄲數年，試圖徹底吞併趙國，然而趙人誓死抵抗，魏人最終作罷。秦趙長平大戰，四十五萬趙軍全軍覆沒，秦軍進而圍困邯鄲。精壯盡喪的邯鄲人寧死不屈，拚命抵抗秦軍數年。終在魏、楚等國的援助下擊退秦軍。後燕人見趙國元氣大傷，趁機攻趙。幾乎只剩老幼的趙人沒有割地求和，而是奮起反擊，不但打敗了燕軍，還包圍了燕都，反而讓燕人割地賠款。

在作為趙都的一百餘年，邯鄲見證了數不清的歷史典故，見證了趙武靈王的開拓進取，見證了廉頗李牧的智勇雙全，見證了毛遂的捨我其誰。在邯鄲城內無論是君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每一位邯鄲人似乎都有著感慨悲歌的氣質。

邯鄲目睹了趙國的每一次重大事件，也目睹了趙國的衰亡。公元前228年，出生自邯鄲的秦王嬴政派秦軍攻破邯鄲，趙國滅亡，邯鄲城成為秦國治下的郡城。

富冠海內，天下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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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末，關東各地掀起反秦起義風暴，邯鄲成為了趙人反秦的根據地。但很快招來秦軍的報復，秦軍驅散了城內居民，並拆掉了邯鄲的城牆。這是邯鄲建城以來遭遇的最大破壞，令邯鄲幾十年都未恢復元氣。

漢朝建立後，邯鄲又迎來了春天。邯鄲作為河北屈指可數的大城之一，在趙人心目中有著無可替代的地位。漢廷為了凝聚民心，重建了邯鄲城，並把它作為歷屆趙王的封地。

漢朝的諸侯王轄地大多只有一個郡，趙王的封地多數時候只有邯鄲一郡，也正是從這個時候起，邯鄲成為最正宗的趙地。沒有邯鄲的燕趙之地必然是不完整的。

邯鄲成了西漢趙王的治所

邯鄲恢復生氣後，在大一統的安定社會，它的軍事地位大不如前，但是經濟地位升高。邯鄲連接趙地、齊地和中原，是真正的四通八達之地，形形色色各種人士盡匯於，商旅空前活躍。

在西漢前期，邯鄲和洛陽、臨淄、成都、宛並稱五都，邯鄲更有「富冠海內，天下名都」之稱，換成現在的說法就是北上廣一線城市。兩漢時期是邯鄲是歷史上最繁華最安定的時代，沒有戰爭的威脅，邯鄲可以縱情展示自戰國時代流傳下來的家底。

早在趙都時代，邯鄲人的生活規範就成為趙人的典範。有一個燕人到邯鄲遊歷，感覺邯鄲人走路姿勢很優雅，便苦練其姿勢。結果到最後也沒學成，反倒把自己的走路姿勢給忘了，只好爬回了家。其中蘊含的道理不講，但可見邯鄲是所有燕趙之地上子民心中的聖地。可惜花無百日紅，城無千日盛。

鄴城代興，五胡與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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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輝煌一時的邯鄲在東漢中後期開始沒落，同為難兄難弟的還有齊國故都臨淄。

隨著皇帝和朝廷對不斷加強集權，中央政府向京都的建設愈加重視，相反邯鄲、臨淄這樣的諸侯故地的政治地位不斷下降。

從國家層面來看，經濟中心逐漸由分散轉向集中。在東漢末年，國內稱得上一線城市的只有國都洛陽，龍興之地長安和天高皇帝遠的成都只能列次席。邯鄲更是一落千丈，作為南北交通樞紐的作用逐漸被南邊四十餘公里處的小城鄴城所替代。

鄴城說是小城，但只是相對於邯鄲來說而已，在戰國時代鄴城就已然不小，小學語文課本中治水的魏人西門豹即是擔任的此地縣令，是魏國對抗趙國的重要前哨基地。鄴城緊挨的河叫漳水，是太行山南麓重要水系，又有運河和黃河相連，水運交通和農田灌溉都很便利。無水無人無政策紅利的邯鄲在同鄴城的競爭中逐漸敗下陣來。

在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中，張角和他遍布天下的徒眾選擇的聚義之地就是聲名還不顯的鄴城。再後來雄踞幽並青冀四州的袁紹將治所選在鄴城，讓天下人都知曉了鄴城的緊要。再後來曹操統一北方，重修了鄴城，並一度想定都鄴城。

銅雀台、金鳳台、冰井台

三台是鄴城的名片

鄴城輝煌的背後是邯鄲的落寞，邯鄲城牆年久失修，加之自黃巾起義後，這裡便戰亂不斷，西晉末年的永嘉之亂更是將邯鄲城徹底摧毀。邯鄲從此只是一個普通縣城，邯鄲的一蹶不振是來的如此突然，讓所有邯鄲人都措手不及。

在兩晉南北朝時期，鄴城先後成為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和北齊的國都，邯鄲成為帝國國都的後花園，就如今日承德之於北京。邯鄲地近太行，成為皇族遊樂和打獵的地方。

南北朝時期中國最重要的文化現象是崇佛，鮮卑人佔據的北方尤其如此。鮮卑貴族在山區或丘陵地帶興建了大量佛家石窟，以示虔誠。其中最著名的石窟除了洛陽龍門石窟、大同雲岡石窟，另外還有北齊興建的響堂山石窟。

響堂山石窟就位於今日邯鄲的峰峰礦區，地處連通鄴城和并州的滏口陘中，它修建時間遠沒有龍門石窟綿長，但是原創性很高，還有世界上最大的摩崖刻經，藝術價值甚高，在石窟文化中獨樹一幟，後世成為眾多佛學研究者的寵兒。

響堂山石窟見證了北齊王朝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力，北齊王朝僅僅存在了二十餘年，這個曇花一現的王朝也見證了鄴城的沒落。

鄴城毀滅，河北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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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輝煌了四百年，在隋朝統一天下後戛然而止。隋朝的統治核心在關中，隋文帝為了摧毀關東的抵抗意志，徹底摧毀了六朝古都鄴城，並在附近布置了幾座軍鎮以做監視。其中之一的廣府規模最大，甚至成為隋末竇建德起義軍的國都，然而這個大夏國旋即被滅，為邯鄲地區的國都史貢獻了不輕不重的一筆。

唐帝國建立後，中原地區等來了數百年不見的和平時光，沉寂已久的邯鄲卻仍然沒有等到曙光。作為連接河北與中原的要地，邯鄲不僅沒能發揮出交通樞紐的作用，反倒逐漸被邊緣化。

自北魏分裂或者說商周交戰以來，以河北為核心的東部和以關中為核心的西部一直不對付。唐廷整合了關中、四川、中原和江南各地，孤傲的河北卻一直和中央政府若即若離，直到唐朝滅亡，河北地區的分離傾向也沒有被消除。

鄴城雖被楊堅拆毀

但河北從未向關中屈服

而河北彼時也有傲世天下的資本，這裡胡漢人民大量雜居，尚武風氣濃厚，以河北人為核心的安史叛軍就能折騰掉大半個唐帝國。

同時這裡還誕生了許多世族大家，自兩晉至唐末數百年間，天下士家以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和太原王氏為尊，是為五姓七望，其中四家都位於河北，七家世代通婚，瞧不起其他任何家族，甚至連皇族李氏都看不上，羞於與皇家結親。

邯鄲正處交界地帶，昔日的天下正中在這場若隱若現的對抗中尷尬不已，成了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棄兒。

唐朝時候有本小說記錄了邯鄲發生的一個書生故事，盧生科舉失意，返鄉途中留宿邯鄲，店家煮黃粱的時候，他睡著了，夢見自己人生得意，娶了清河崔氏女，更是中舉得了高位，享盡榮華富貴，最後壽終正寢。病逝那一刻盧生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一直躺在床上，店家的黃粱粥都還沒熟。驟然富貴又猛然跌落，這種得失方寸間的玄妙感受，身為邯鄲人勢必感同身受。

大名府、磁州窯與太極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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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和鄴城的沒落，給另一座名城騰出了位置。位於現今邯鄲大名縣的大名府建城歷史也相當悠久，但在隋煬帝開鑿大運河之前一直默默無名。

大名恰好位於黃河、漳水和運河交叉口，水運發達，史稱「控扼河朔，北門鎖鑰」。隋唐兩朝都高度重視這個內河港口，並設立了天雄軍鎮，歸屬魏博節度使。

魏博軍在唐末勢力不斷壯大，大名成為黃河以北最重要的大城。北宋年間，宋廷將大名設為陪都，後金元明清時期，大名都是河北諸路府的治所，是河北南部的重中之重。大名府從此超然於世，即使在公元1401年，黃河泛濫淹沒舊城，也沒有影響大名府的地位。

天雄軍魏博鎮崛起

大名府開始發達

大名現在雖屬邯鄲，但在戰國時期和鄴城一樣屬魏國，後來這片地區歸屬魏郡，北周時期又以此地為核心建魏州。邯鄲屬趙，大名屬魏，而邯鄲城也不在大名府治下。

這段時期，邯鄲在大名府的陰影下最出名的不是它的歷史，而是瓷窯——磁州窯。中國瓷器的黃金時代在北宋，北宋最大的民窯即是磁州窯。

磁州窯是個龐大的體系，堪稱中國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窯體系，和南方的景德鎮交相輝映。磁州窯最出名的是白釉黑彩瓷器，色彩尤其鮮明，圖案十分醒目。磁州窯在製作過程中刻、劃、剔、填彩兼用，開創了中國瓷器繪畫裝飾的新途徑，並為宋以後景德鎮青花及彩繪瓷器的大發展奠定了基礎。

在中國瓷器史上，繞不開磁州窯，磁州瓷器可以說是這段時期邯鄲貢獻給華夏最好的禮物。事實上到現在，在國際上磁州窯瓷器也是收藏熱點。

這裡還要澄清一個誤會，很多人把邯鄲歷史上的廣平府和廣府當成一個地兒，甚至有些邯鄲當地人也會搞混，實際上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廣府現名永年，位於邯鄲城北，現已撤市並區，歷史上只是縣城，在明朝之前這裡最出名的事迹是竇建德曾在此建都。而廣平府在明清時期和大名府平級，治所在現今邯鄲東北方向的雞澤縣。廣平府是這時期邯鄲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邯鄲即歸屬其中，而不是名聲更大的大名府。

說到廣府，不能不提太極拳。太極是東方哲學的起點和精髓所在，太極拳將這種奧義具象化。中國現今太極拳流派有五，其四齣自廣府。其中楊露禪開創的楊氏太極拳影響最大，為邯鄲永年贏得了中國太極之鄉的稱號。現今邯鄲市區和永年已經連成一片，太極成為邯鄲的名片之一。

邯鄲的復興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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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地區的中心自東漢末年就一直在變，先是鄴城，再到大名，最後又輪到廣平府，而邯鄲城一直默默無聞，幾乎所有人都忘卻了邯鄲城竟一直存在。邯鄲城一直在堅守自己的存在和名字，苦苦等待復興的日子。

直到清朝末年，清廷修建了縱貫南北的京漢鐵路，恰好位於主幹線上的邯鄲城開始翻身。再到內戰時期，作為四省交界地的邯鄲成為晉冀魯豫邊區的核心支點之一，邯鄲的政治地位大大提高。1949年後邯鄲城的行政級別由鎮逐步上升到了地級市，1993年，邯鄲市最終成為現在的樣子，邯鄲城重新成為區域中心。

京漢鐵路邯鄲段通車

邯鄲有所復興

時至今日，邯鄲遠達不到戰國或西漢時期的地位，甚至連稱三線城市都勉強，在河北省內不敵石家莊和唐山，又被廊坊和滄州逐漸甩在身後。托峰峰礦區內煤礦和鐵礦的福，邯鄲還被打上資源型城市的標籤，近年只能靠霧霾困城來吸引國人的眼球。

邯鄲今日的經濟困境或許應該多從她異彩紛呈的傳統文化方面想想辦法，邯鄲號稱擁有女媧文化、磁山文化、成語文化和太極文化等十大文化脈系，邯鄲傳統文化積澱深厚到難以置信，與洛陽、南京等古都名城相比都不遑多讓，這麼雄厚的家底和邯鄲的地位極不相配。

邯鄲在充分發揮區域優勢，深度挖掘文化潛力，迎來真正復興的路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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