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我幸福地走過是你攙扶的
文/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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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好人好夢
在我所認識的殘疾朋友當中，一般都不會去問誰的婚戀狀況，除非他自己主動談起。畢竟這是心照不宣的敏感話題，也是一個不太為人們知曉的、多少有點神秘的世界。
然而，好久以來一直有這麼幾個動人場景，在時時叩動我的心扉：
那還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剛剛興起之時，有一回我走出考場，就看見涼風斜雨里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撐著雨傘翹首以待。一輛手搖輪椅駛出了考場大門，只見少女興奮地叫了一聲，撲了上去。她用傘遮著輪椅上的男青年，俯身喃呢低語。隨後她推著他，在雨幕中走遠。
幾年之後我因傷住院，對床是一位30來歲，做小兒麻後遺症矯形手術的普通工人。他曾摸出一張照片給病友們傳看，那是幸福的三口之家，他漂亮、健美的妻子依偎著他，前邊是他們如花似玉的女兒。這照片他多次掏出來欣賞，這時臉上蕩漾著的是迷人的微笑。
還是龍湖樂園未拆建之時，我帶著孩子上樂園，見湖畔柳蔭下有一對情影格外引人注目。那女的短裙新潮、青春靚麗；男的英俊瀟洒，好般配的一對。走近了才發現他們竟在打著啞語。此時，草坪上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叫著爸媽歡快地飛入他們的懷抱……
動人的溫馨背後有著什麼樣的故事?我不由得想走近他們探尋究竟。殘疾改變了正常的生活軌跡,因而會有深沉的情更熾烈的愛，但往往卻埋藏在更深的心底。殘疾給生活各方面造成的障礙實在難以言喻，殘友們和健全人面對的畢竟是不一樣的天空。
二、想說愛你不容易
在我接觸的那些殘友，多為肢殘及聾啞殘障。他們中不乏有很優秀者，也曾得到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健全異性的敬佩與青睞。可是，現代文明雖能將天塹變通途，社會的進步卻尚未達到輕而易舉跨越殘疾築成的婚戀鴻溝。
這又是一個許多年前的故事，純子在職工文化補習考試中認識了早就聽說過的同廠肢殘青年輝。純子姓陳，只因她身材、相貌都酷似當時頗流行的日本電視連續劇《排球女將》中的女主角而得名，不知不覺她在這個女工占絕大多數的工廠幹了七八年了，還被團支部列人大齡青年名單。愛好讀書、善於思索的純子，在考慮終身大事時更看重的是內在蘊含。她和輝不在一個車間，可她早就注意到輝一手包辦的廠里的黑板報。
輝也注意到了純子的出眾，考試中她不僅給同伴們許多提示，還第一個交卷離去。他還感到了她一次次瞥過來的目光，熱辣辣的，很是灼人。幾個月後，她調轉到他那個車間，每周一、二次要送產品到他的工場里。幾乎每次她都磨蹭著比別人多待一會，還一再參與他和同事們的談話。然而，輝似乎有意地躲避著她，從不與她搭言接語。唯一的例外是她插話他們在談論的足球賽，輝說：「不，你不懂。」他不知道她正是為了這共同的話題才成了球迷。又有一次全廠開會，極少穿裙裝的純子著一條鮮艷的裙子坐在了輝的對面，他卻視而不見背對著她，與同事用嘴下起了「盲棋」。作為一個姑娘，純子也就只能如此了，她還不可能具備超越當年時空的意識與行為，即使現今到了新的世紀，純子和輝也難有更多的故事。
不久，純子調到新的單位去了，他們再沒見過面。近年她時不時在報上見到了輝寫的散文，他決不會想到一篇專訪報道會讓純子知道了他的筆名。在輝的筆下，她一次次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甚至當年她的服飾打扮。她終於讀懂了他。過去的一切，唯有永遠珍藏。
殘疾激發的強烈自尊，過分地鎖住了情感的大門；而自尊所伴生的自卑，也常常扼殺了愛的憧憬。
曉靜一個完全稱得上漂亮的姑娘，長得很像香港一位有名的歌星。認識曉靜是在省里一家著名的矯形醫院，那年她滿懷憧憬來做最後一次矯正殘腿的手術。小時的一場大病給她的右腿留下了殘疾，這矯形手術就是重塑筋骨改正病態的畸形，需經歷煉獄般的痛苦。為了恢復健全的姿態、回歸常人的生活，曉靜已經受了三次前期手術。這最後一次手術的效果也還差強人意，可畢竟還留下一點痼疾，雙腿稍有長短，功能也的所欠缺。雖然這並不妨礙她自如地騎自行車上下班，還能和其它姑娘一樣穿上心愛的裙子。只要不步行，誰見了都會以為這是位冷傲的靚女，但拐行的姿態卻使她始終抬不起頭來。
姣好的容貌和嫻淑的性格使曉靜不乏魅力，她的身邊出現了勇敢的傾慕者，也許剛開始那男孩並不知道她腿有殘疾。那是曉靜剛到一個新公司不久，這公司業務較多，人來人往的。為了保持形象，曉靜盡量少喝水，常常從上班就坐到下班。慢慢地她感到一個外形俊朗的客戶業務員總是有事沒事都在她這裡轉，辦完了公務也常磨蹭著不走。漸漸地同事們開起了她和他的玩笑，有時還有意無意地閃避到其它房間去，為他們創造獨處的空間。可曉靜就是不吭聲，常常躲著不和這男孩說話。有一天，這男孩正和大家聊著天的時候，經理突然讓曉靜將月報表送過去。她拖延著不肯動窩，架不住經理一個勁地催。在起身走向經理室那一刻，曉靜總想找個地縫循身而去。
知道了真相的男孩沒有退卻，反而展開了貼身緊逼。多少次他要伴曉靜回家，都讓她堅決拒絕、設法擺脫，更頑固地回絕了男孩的每一次約會。曉靜的親朋好友也一次次地勸說，先接觸看看嘛。可她還是固執地拒絕，只為著不敢相信這事實，更因為她那深根蒂固的自卑。這男孩痴痴地追了兩年，終於放棄離去。
同是殘友，愛戀是否輕鬆些?似乎也不。紀和英年齡相仿，都是20多歲的青春年華，同是雙下肢癱瘓萎縮，一樣以電瓶車代步。不同的是紀沒有工作，家境也一般；英姑娘是打字員，父母均是幹部。他倆在一次活動中認識，挺談得來，彼此印象都不錯。過後英一再託人問訊紀。紀也寫過幾封信，就是沒有寄出。他疑惑：自己這樣子怎麼可能呢?幾年過去，隨著生活的變化，彼此的距離也拉得更大了。
殘疾朋友的愛情之花，本就易遭風雨，綻開得倍加艱辛；而來自心靈的陰影更是雪上加霜。即使他們中的強者，也難於逾越這道關隘。贏取人生幸福，不僅要挑戰命運，還要超越自我，這或許能減少點愛的詠嘆調。
三、我的眼裡只有你
談殘疾朋友的愛情生活雖然有點奢侈，可也並不是遙遠的夢。
偉是我童年時代的朋友，小時候的一次醫療事故使他的一條腿落下了殘疾，可他的頑皮也在小夥伴中出了名。樂觀、幽默一直伴隨著他，隨著年齡的漸長這使好些姑娘都對他有好感。也曾有一二位與他有過頗親密的交往，但一到談婚論嫁，卻就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而分手。此時，單位調來了一位原是縣劇團演員的漂亮姑娘。偉愛好畫畫、攝影，無師自通的他畫人物素描竟頗專業。那姑娘便常常成了他的模特。喜歡文藝的共同點使他倆有了說不完的話；同事們的推波助瀾也堅定了偉追求的信心。他勇敢地發起了進攻，卻不料遇到了雖然柔和但也十分堅決的抵抗。偉沒有氣餒，所在的單位也為他們創造更多的接觸機會，姑娘被安排到偉帶的班，站同一個櫃檯。終於他俘獲了姑娘的芳心，締結姻緣。幾年後他倆遷到姑娘的故鄉、粵東的一個小縣城安居生活了。
有一年盛夏，我去了他們那縣城順便探訪了闊別多年的朋友。偉已是一家單位的負責人，妻子則是幼兒園老師，他們的兒子已小學畢業了。偉告訴我，這些年來，雖有過彆扭，有過爭吵，卻相濡以沫，甘苦與共。他那風韻不減的夫人說，偉雖沒能當什麼「人物」，也沒有發財，可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他們的家很普通，如同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一樣。但家的氣氛卻特別濃，令人溫暖。
家住老城區的榮，不到一周歲就患上了小兒麻痹症，從此他再也沒正常地行走過。讀完初中他頑強地自謀生路，先是跟一位木雕師傅學藝，近幾年木雕行業不景氣，他轉而做些手工，又籌資買了輛機動三輪兼載客掙些生活費。經人介紹他和一位也是兒麻腿有殘疾的姑娘結婚成家，每天榮為生計奔波忙個不停，妻子在家照管孩子，買菜、做飯、包攬一切家務也忙個不亦樂乎。他們日子雖是艱辛，可其家也樂陶陶。
對愛的追求，需要勇氣的不僅是殘疾朋友，能欣賞、愛慕殘友的健全青年更應如此。他們的主動往往是至關重要的。隨著社會文明的發展，我們欣慰地看到人們的擇偶觀念也與現代化日趨同步，在本地真正具有愛情基礎的殘健青年相戀也更多地走進了我們的生活。
一個夏令的夜晚，我信步來到好久未去的海濱長廊。初秋時節，海風輕拂，沁人肺腑。正流連在這如畫的風景中的我無意一瞥，覺得漸漸走近的一對男仔女孩與眾不同。那男仔個兒不高，文質彬彬，走路卻一拐一拐的。雖不用拐杖，可左腿殘疾並不輕，邁步翹得厲害。再細端詳，他有一隻手也不行，聳著肩那手斜拖在身側。他身穿雪白的襯衣，在夜色中格外顯眼。女孩苗條個兒，清秀文雅，黑髮披肩。一襲淡色碎花連衣裙，白色坡跟涼鞋。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清純可人。他倆二十上下年紀，由於夜色茫茫，燈光依稀，看不真他們的容貌，由此更添了一份朦朧的美感。男仔與女孩面海憑欄而立，女孩伸手為男仔整理衣領，那一種毫不做作的親熱和真情，實在好動人。不一會，男仔徑自向亭子走去，大概為找座位。女孩獨立片段，回頭不見了男仔，便也走了過去。才走了幾步，突然折回躲入旁邊的花叢。原來男仔又倒了回來。他沒看見女孩，不禁東張西望起來，女孩閃了出來，在男仔肩上輕輕一拍：」嘿」了一聲。她輕挽著男仔並肩向前走去。
女孩活潑大方，男仔沉靜靦腆。他倆找了一條石椅坐下，相偎著竊竊私語。我收回了目光，眺望起海港夜色，心中卻宛如涌過一股曖流。殘疾朋友與健全異性的正常交往本來就不太容易，擁有真愛的婚戀就更難能可貴了。我默默地為他們祝福：願這溫馨永在！
殘疾朋友是我們社會中一個特殊而又為數不少的群體。他們的生活質量如何直接反映出我們社會生活的發展水平。殘疾朋友也和我們一樣，同在藍天下。讓更多的殘疾朋友獲得美好的愛情，擁有健全的家庭生活，這於他們、於他們的家庭、於我們的社會，都是幸事。當然，僅僅依靠他們自身的努力及親朋的幫助，似乎還並不夠，我們每個人，各方面都應該儘力讓殘疾朋友也擁有真情真愛的世界，共享幸福安寧。
就在我寫這篇小文的時候，接到了一個幾年未聯繫的殘友打來的電話，他欣喜地告訴我：他最近結婚了，妻子與他同一個單位，是位普通的女工。我曾記得在前一次見面中，他不無憂鬱地說，他快40歲了，不時到海濱獨自看海景。而今，我高興、衷心地祝福他。
溫馨的背後應該有著動人故事，隨著社會文明的發展進步，殘疾朋友們將更多地擁有真情真愛。我祝福所有的殘疾朋友，我們牽手一定會擁有更好的明天。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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