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珍重待春風

文化 12-21

走在南寧的街道，風裡透著清冷，吹得街道都空曠起來，朋友約了去吃飯，飯鋪也是寂寂少人的清閑。正納悶，只聽朋友說：「今天冬至，來個『打邊爐』！」，那是十幾年前的冬至，第一次體會了南嶺以南的「冬至大如年」，人們圍爐而坐，一盤盤接踵而至的美食，呼吸尚存的魚、血氣還在的家禽、綠成翠色的時蔬，紛紛落在一盆沸騰寡淡的清湯里，撈出來反而有了「出水芙蓉般」的清爽新鮮，一口接一口的溫熱漸漸化解了南方的濕冷與陰寒。

而在南嶺以北，打邊爐其實就是俗常的火鍋，只是湯底多半是厚油紅湯，食材的標配是已經燉好的羊肉、狗肉，除了有驅寒溫補的功效，吃起來火辣而勁道。冬至是真正進入「數九寒天」，由北往南逐漸進入溫度最低的時段，這時候的南方地區也只有6℃至8℃左右，西北高原平均氣溫普遍在0℃以下，一方飲食一方人，南方人對冷的感受來得更加敏感，歲末寒風冷雨漸密的時節，似乎只有把火鍋吃的熱熱鬧鬧，風情萬種才能消解得了這份苦。記得在TVB的電視劇情里，飛天飛地、打打殺殺中，「打邊爐」的出現總是標配的休止符，彷彿俗世的溫暖和纏綿都將在沸騰的湯水裡得以成全，而所有的恩恩怨怨在慢火燒燉中皆可擱置化解。

嶺南以北的火鍋

華北的餃子

到了華北，冬至「吃水餃」才是地道的飲食習俗，「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這時候我國的南北溫差甚至可達到40℃，熱氣騰騰、汁濃肉滿的餃子是生活最大的饋贈，更是歲首的吉祥喜兆。早在3000多年前，周公始用土圭法測影，在洛邑測得天下之中的位置，定此為土中，從周到春秋戰國、到漢，都把冬至作為一年之首。這一天，就是過年，天子祭天、百姓祭祖，百官朝賀、拜師尊長，闔家團聚、親朋互饋，比任何一個節氣更為盛大隆重。

明清以後，祭天大典設在天壇的圜丘壇。在一年之中太陽高度角最低的冬至日，皇帝冒嚴寒而來，升火懸燈,樂奏九章、典儀九程，祈求國泰民安。

天壇冬景

而今，天壇冬至已經成為勝景，在風雪正當時的冬至日，立在圜丘壇，周遭寂靜，雪落穹頂自有輕盈，藍瓦紅柱分外鮮亮，順階而下，天地空闊，靜是藏斂蓄勢的沉著中正，動又是天高地闊的舒展自在，人的心靈彷彿是真正立在了地中央，是天地立心的篤定和敞亮。

冬至，陰至極，也讓人在苦寒中感受到時間難熬的漫長。從明代就開始，民間便有畫「九九消寒圖」的風俗，人們一天一筆一划數過苦寒寂寞的九九八十一天，殷殷期盼春天的到來。記得很小的時候，為了不讓我們冬天裡四處瘋跑，外公便把我們攏在身邊，教我們用九九消寒圖。說圖其實是雙鉤描紅的書法貼，僅九個繁體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從冬至開始每天按照筆畫順序填充一個筆畫，每過一九填充好一個字，每格用筆帽蘸墨印上九個圓圈，每天填充一個圓圈，填充的方法根據天氣決定，上塗陰下塗晴，左風右雨雪當中，直到九九之後春回大地，才算大功告成。記憶中我似乎沒有真正的完成過「九九圖」，多半是一口氣寫完劃完並草草了事。但這也是我幼學的開始，從此便有了用毛筆書寫「橫豎撇捺」的基礎。

圖源攝圖網

外公教的九九歌，我至今記得開頭「冬至頭九天氣寒，項城有意坐金鑾；中華帝國號洪憲，施行專制改江山」，如今想來，當年的宣傳語以九九歌的形式，琅琅上口，口口相傳，帶著時代和歷史的烙印，讓人終身不忘。這樣的九九歌大約是經歷過清末、民國、新中國的外公的獨特記憶。

最讓人浮想而又別緻有趣的是明人楊允浮《灤京雜詠一百首》詠婦女曉妝染梅，其自注云：「冬至後，貼梅花一枝於窗間，佳人曉妝，日以胭脂日圖一圈，八十一圈既足，變作杏花，即暖回矣。」冬至貼梅、曉妝塗脂、念杏盼春，是養在深閨，春心嬌俏的模樣，痴得可愛。

近年來，偶爾也習練字畫，總覺得越是寒冷清涼，越是願意在一筆一划之間消磨時光，尤其愛畫梅花，似乎最應景，又最喜素梅，濃淡之間朵朵勾勒，自有清雅。後來讀到《帝京景物略》云：「日冬至，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則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圖』。」有種頓然開悟的豁朗，怎樣艱苦難熬的時光，都不曾放棄對春風的念想，不論是俗世紅塵，還是小樓一統，手底磨心都是盈盈一握的輕鬆自如呢！

紹興古鎮上的濃濃年味臘腸飄香

而另一種手底磨心，卻深根於民間大眾、街頭巷尾、田間地頭。「陰至極、巧收藏」，冬至是家家戶戶晾曬豐收、收穫豐收的季節，冰天雪地里，人們閑而不休，是心閑身不閑的忙，是心中有喜悅和期盼的忙。人們把一年最好的食材收納起來，養了一年的雞鴨牛羊豬，趁著風乾物燥，腌、曬、熏、烤做成臘肉、風乾肉；地里新收的糯米、小麥，蒸、煮、熬、磨做成甜酒、糍粑、湯圓、烙餅，便歡天喜地等著新春來臨、家人團圓的日子。

冬至一天天往前走，陰寒至極而衰，初陽新生而萌，一候蚯蚓結；二候糜角解；三候水泉動。蚯蚓在陰寒中依舊蜷曲身體，糜鹿漸感陰氣減退而解角；山中泉水在初生的陽氣中悄然流動。天地萬象在輪迴中都將以新的姿態奔流不息，珍重待春風，在欣欣然的期盼里，嚴寒並不漫長。

微信排版：王小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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