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時期人們是否有遠距離的交流與互動？這兩個物件超乎你的想像

文 ｜ 王坤鵬

殷墟出土商武丁時期貨貝

玉器與貨貝，以其「舶來品」的屬性，成為殷墟考古發現中頗引人注意的兩種遺物。比之玉器，殷墟出土的大量海貝遠涉重洋而來，作為貨幣使用似乎具有更大的流動性，反映了大陸早期文明中有關海洋交通的些許訊息。殷墟發現的海貝包括貨貝、大貝以及阿拉伯綬貝等，其中以貨貝為大宗，歷年經科學發掘的貨貝數量已達數萬枚，其中殷墟婦好墓所出就達到了6880餘枚。通常認為殷墟海貝是作為貨幣使用的，有的也充作裝飾品。那麼婦好所擁有的貨貝，其購買力究竟如何呢？

西周去商未遠，其時的銅器銘文可給我們一定的啟示。裘衛盉銘文稱：「矩伯庶人取覲璋於裘衛，裁八十朋，厥賈，其舍田十田。」（《集成》9456）銘文大意為：名叫庶人的矩族伯長向銅器的作器者裘衛購買覲璋，作價80朋，矩伯拿自己家族的田地來交換，則需要10塊大田。王國維、郭沫若等學者俱認為「五貝一系，二系一朋」，也就是說一朋等於10枚貝。西周的「田」究竟是多大單位，目前尚不太清楚，但這種田一般作為公田存在，需要多家勞動力共同進行耕作，《詩經·小雅·甫田》描述公田勞作有「倬彼甫田，歲取十千」的詩句，可見其規模當不會太小。按照後代對井田制的描述，這樣的公田以百畝為單位，西周還有稱作「千畝」的地名，則數百畝的大田當不稀見。換算下來80枚貝就可以換取這樣一塊大田。

殷墟婦好墓中出土的貨貝，婦好墓中出土貨貝多達 6880 余枚

與玉料主要來源與西北或北方草原不同，殷墟貨貝主要來源於東南部的海峽及海灣地區。殷墟考古隊於2000年前後發掘的安陽花園庄東地M54墓葬是近年殷墟考古的重要收穫之一，墓主是殷商時期一位屬於「亞長」族的大貴族，墓中出土貨貝1472枚。據日本學者的檢測，台灣及澎湖列島極有可能就是這些「海上來客」的故鄉。這些貝是如何到達殷墟的呢？山東壽張梁山下曾出土一件「小臣俞尊」，上鑄銘文透露了一些信息：「丁巳，王省夔墉，王賜小臣俞夔貝，唯王來征夷方，唯王十祀又五，肜日。」（《殷周金文集成》5990）「夷方」即東夷，是處於東南淮域的族群，殷商時期大致位於今天的曲阜、徐州一帶。商後期一直在與東夷打仗，《左傳·昭公十一年》記載：「紂克東夷而隕其身」，晚商正是由於忙於與東夷「死磕」卻忽略了西方的敵情，最終亡於「小邦周」。銘文中的「夔」地也應處在東南方面山東、江蘇一帶。

小臣俞尊銘文大意謂：在征伐夷方的過程中，在丁巳這天，商王巡省至於叫作「夔」的一處城堡，商王在這裡賞賜給小臣俞「夔貝」。所謂「夔貝」，指的是夔地之貝。而據我們今天的鑒定，殷墟所出的貨貝基本都應來自南方海域，「夔」地是不出產海貝的。那麼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夔地只是海貝的一處中轉之地。殷墟貨貝就是經由這樣一個個的中轉地流轉而來。這與前文所述玉器玉料的傳入方式是一致的。小臣俞尊銘文向我們透露了一絲信息，殷商的「海貝之路」背後是武力與權力的支撐。夷方的不服阻亂了貨貝及其他奢侈品的輸入，應是招致殷商征伐的一個因素。由此我們亦可明白遠渡重洋而來的海貝能夠作為貨幣的原因，不僅僅在於它的異域屬性，更重要的是海貝進入殷商，一路上都需要商王朝強大的權力震懾與武力保障。這種奢侈品的遠途運輸所需要的溝通能力與及武力保障，在當時除了商人之外，還沒有哪個政治體可以提供。

殷墟婦好墓出土阿拉伯綬貝

長期的農業文明所形成的安土重遷的思維習慣，往往會遮蔽人們思考與想像的能力，使其傾向於低估上古時期人們交通、貿遷的能力。從以上對殷商玉器與貨貝的分析可以看出實際情況並不如此，上古時期並不缺乏遠距離的交流與互動。東亞大陸上甚至早在距今5000多年前就已經形成了有關奢侈品的社會上層遠距離交流網，例如相隔1000多公里的遼西紅山文化與安徽凌家灘遺存，有著極為相似的玉人、玉龜、玉豬龍以及雙連璧等器物。被認為屬於夏王朝的二里頭文化與甘肅東部的齊家文化也有這種上層交流網的存在，於二裡頭文化所出相類似的青銅獸面牌飾在隴東有所發現。獲得遙遠異域的物品與工藝代表的是威權與能力，上層交流網依靠權力加持，又進一步強化了權力的地位。

埋藏在殷墟地下的玉器與海貝，這一北一南兩種異域的奢侈品，在3000年後重見天日之時，或許早已失去了曾經的流光溢彩，卻默默地向我們展示了殷商貴族階層對異域與遠方的訴求，展示了殷商王朝北上南下的「國際交流」線路，以及這些流動的異域泊來品背後所隱藏的權力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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