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一切都是幻覺？

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我的一個親戚死了。他挺風光的，平時身體也硬朗，忽然得了一種怪病，肺一點點硬化，然後死了。

得知他死訊的那一瞬間我正在吃飯，我張著嘴，嘴裡塞滿飯，回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點點細節，眼淚一下子漲出來。我忽然覺得自己像在一座沙城，日復一日的生活都只是一個邏輯完整的夢，忽然有一天一切風化，只剩我站在中央看著斷壁殘垣，然後我同我大腦虛構出來的世界一起消失。

慢慢地我發現不止生命是幻覺，連三觀都是幻覺。

我以前特別討厭大雄打麻將，他一打麻將我就要和他吵架。干點什麼正事不好，出去打打球能鍛煉身體，旅遊都長見識，看書能豐富精神世界，為什麼非要打麻將呢，對身體不好，什麼也沒有得到。

後來有一天我看咪蒙寫她老公愛玩遊戲，她說，我負責賺錢，我老公負責玩遊戲。我震驚了，忽然發現自己陷在長輩套給我的韁繩里，大事小事還要去分對錯，去糾正我認為「錯」的。可是打麻將怎麼了，誰說旅遊看書就比打麻將高尚，我憑什麼要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去改造他的愛好。

所以現在只要大雄不殺人放火，他愛幹嘛就由他去罷。這就是傳統道家的「無為」吧，凡事做最小的干預，最小的介入，不企圖控制，讓事物按照它自己本來的面貌發展。

後來我們感情的流動性，比剛生完孩子劍拔弩張那段兒要好的多。他也發現自己尊嚴和情感都得到了保留，更樂意在家中做出讓步。

這只是小小的、關於家庭中的三觀摩擦。還有很多三觀，是令人震驚的。

林希·阿德里奧在報道達爾富爾的幾年裡，他說：「我經常抽空去報道另一場在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的內戰。成百上千的難民被逐出村莊，擠在南北基伏省的難民營里。政府與反政府武裝之間的衝突導致上百萬人喪生和無數女人遭受性侵犯，士兵強姦女人以達到標記領地、恫嚇平民的目的，他們強迫被侵害者的家人目睹強姦，甚至殘害女人的身體。一些人說她們的丈夫得知她們被強姦後就拋棄了她們。」

還看過一個資料今天怎麼也找不到了，大致是說在一個內戰國家，一幫本地人以殺人為樂，如今幾十年過去，一位殺人如麻的老人在接受採訪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任何過錯，他說他殺死女人後都會割掉她們的乳房，那裡面呈蜂窩狀。

震驚中，我們很難想像是什麼東西塑造並支撐著種變態，使他們直到老年還能如此安詳。心理學家海靈格說，「在小偷的團伙中，成員必須去偷，他們這樣做是為了一個明確的良知，它們被凝固在自己的團體里，不會感到內疚。」

……

每個人都在篤信自己的三觀，我卻在不停地琢磨。是什麼支撐士兵賣命，是什麼支撐教徒虔誠，是什麼支撐犯罪團伙以成功傷害別人為榮耀，是什麼支撐我們執著於成功和財富。

阿汗叔曾演過一部電影《我滴個神啊》，說你們膜拜和相信的只是泥人。我沒有褻瀆宗教信仰之意，只是我自己也無法相信任何教派。我大姨是忠實的基督徒，她告訴我神愛世人。我想那就愛吧，我是不是他的信徒，他都愛才是真愛，如果我是為了祈禱明天有好成績或者是祈禱身體健康之類去做信徒，也太功利了，這種報佛腳的感覺我不喜歡。

《人類簡史》第十章里，說起貨幣的起源，它的雛形是貝殼，它需要人們相信它。如果有個富裕的農民賣掉房舍田產換來一袋子貝殼，再帶著這袋貝殼前往其它的省份，因為他相信他在抵達之後其它人會願意用土地和糧食來換他的貝殼。所以金錢是有史以來最普遍也最有效的互信系統。

細思有點意思。

人們這樣慢慢形成社群，形成社會，形成交易，挺神奇。社會在發展的過程中，三觀繼續滿天飛。最常見的是感情問題，我奶奶是我爺爺最小的老婆，我並未聽說她與其它妻妾有什麼撕逼行為。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裡面，范柳原也不是什麼貞潔之士，「柳原現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他得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旁的女人聽。」《色戒》裡面的易先生，更是搞了差不多能搞到的身邊的每個女人，連打麻將時在桌面上都有別人的太太轉著戒指跟他說酸溜溜的話，易太太不可能全部不知。放到現在，妥妥的渣男，又要被罵成篩子，他們的老婆都要被罵成大慫逼。但是在小說里，他們的存在挺正常的，並沒有被貶低之意。

所以我覺得三觀也是一場幻覺，是成長環境築起的城堡，我們像長發公主一樣住在裡面，堅定地認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自己三觀就是正的。

那麼到底什麼是完全正確的呢。我還沒有找到。

我只是覺得做人不要那麼執著。眾生皆苦是因為眾生皆執。茅於軾說：「一個人脾氣好，不容易發火，不跟人過不去，不但對自己是幸福，也對他周圍的人是幸福。相反，好發脾氣，老跟人抬杠，喜歡挑人毛病的人，不但一輩子磕磕碰碰，他周圍的人也受累。」

開闊的人生，從不爭執、只思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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