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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味人間》小民雞爪:圍著四隻鍋子的女掌勺,撐起武漢夜宵江湖

武漢的宵夜江湖裡,小民是難得的女掌勺。大排檔曾經只有小民一個主廚,《風味人間》選中的雞爪,是她一個人圍著四隻鍋子炒出來的。熟客都知道,小民的雞爪子催不得,做一鍋,出一鍋。催得急了,有挨罵的風險。小民會瞪著眼,手裡不停,直接懟過去:「你是想要好吃的雞爪,還是不好吃的雞爪?」人少的時候,小民也會落座敬一杯酒,大家發現,吵架吵不贏小民,喝酒更喝不贏她。

文 |韓逸

編輯 |金匝

《風味人間》分集導演張一哲在一個午後踏進小民大排檔。他和團隊靠美食推薦排行而來,口風緊,只說先「看看」。可當天晚上,攝像機被架起,「看看」成了正式拍攝。

因為「場面蠻嚇人」。正值盛夏,200多號排隊的人,從檔口一直甩到路邊上,聊天吵鬧的聲音,啤酒瓶碰撞的聲音,碟子摞碟子的聲音,嗦雞爪的聲音,都比別處高,一齊散進武漢的夜色里。

胃口刁鑽的食客們,多是沖著聽說的小民兩個字來,到了大排檔門口,看到微笑著給人遞煙的李德強,忍不住問:「你就是小民吧。」這話若是被他妻子小民聽到,會立刻用高亢的女聲回擊:「我是小民!小民大排檔的小民!」

武漢的宵夜江湖裡,小民是難得的女掌勺。大排檔曾經只有小民一個主廚,《風味人間》選中的雞爪,是她一個人圍著四隻鍋子炒出來的。

熱油、下料、起火、翻炒、燜煮、裝盤,四隻鍋子節奏錯落,小民在灶前靈活騰挪,像和油鹽醬醋一起跳舞。等到這鍋雞爪端上桌來,吸上一口,馬上能化進嘴裡,麻辣鮮香。

《風味人間》中小民大排檔的雞爪。圖/ 網路

開店15年,小民每天都要炒上近百斤雞爪。有人粗算了算,小民大排檔的四隻鍋子,填飽過幾十萬(按人次計算)武漢人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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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特別的調料?沒有。」小民每次被問,都會略顯生硬地懟過去。她沒有學過一天廚師,雞爪子的味道,是她一鍋一鍋琢磨出來的。到了後來,炒菜的程式固定在腦子裡,成了身體的條件反射。

熟客都知道,小民的雞爪子催不得,做一鍋,出一鍋。催得急了,有挨罵的風險。小民會瞪著眼,手裡不停,直接懟過去:「你是想要好吃的雞爪,還是不好吃的雞爪?」人少的時候,小民也會落座敬一杯酒,大家發現,吵架吵不贏小民,喝酒更喝不贏她。

小民姐熟練地燒雞爪。圖/ 網路

「好多人就這樣從不認識吃到認識。」余豆豆今年30歲,叫著小民姐,嘬著大排檔的花甲和毛豆長大。還是個學生伢的時候,他被朋友帶到小民大排檔擼串,再就沒去別家宵過夜。「高興了,來喝點,不高興了,也來喝點。」

如果超過了凌晨4點,小民姐是不耐煩等最後一批食客離開的。她甩給余豆豆那一群半大小子一串鑰匙,吼一句「店你們看,我要回家睡覺了!」喝得爛醉的人就直接找凳子拼了睡下。連余豆豆的老婆,也是在小民大排檔里約會熟起來的。

大排檔是小民姐的人情江湖,廚房就是小民姐的打仗陣地。從2003年到2017年,身體像定好鬧鐘,每天下午4點到晚上12點,要在灶台前站上8個小時。「她進了廚房,就從沒坐下過。」李德強是小民的丈夫,大排檔的掌柜,人稱三哥,也是最初的掌勺師傅。可三哥做菜慢,很快被小民姐趕下灶台,變成了備貨員和洗菜員。

小民姐一站14年,因為在廚房的油煙中浸久了,得了哮喘。夏天最熱的時候,不能開空調,怕影響火候,痱子像潮汐,每天晚上長起來,白天再褪下去,唯一解暑的就是腳邊2L裝的大桶可樂,小民姐一晚上能幹兩桶。

小民姐的微信群里有三百多位老客,大家養成了在群里約飯的習慣。經常人沒來,菜已經點好,毛豆雞爪蝦球花甲是招牌,糯米春卷限量賣,都不必囑咐。

炒花甲。圖/ 網路

就連分店也是老食客們逼著她開的。2017年,新橋街的老店面臨拆遷,小民姐有點兒想不幹了。老食客們根本不答應,「你不開了,我們去哪裡吃宵夜去?」

最終,小民大排檔搬到了武泰閘路的天橋下。去年8月份開業當天,小民姐仍然坐鎮廚房,可是頭一次緊張得手抖。她生怕換了地方,老客人不認,冷清得撐不起場面來。

「結果爆了。」下午4點半,熟客們掀簾而入,奔著熟悉的鐵方桌和紅塑料凳子落座,仍然是招牌老幾樣,店裡80張桌子全部滿了。

小民不熟悉嶄新的點單方式,不是拿著菜單站著推薦招牌菜,而是客人自己填好菜單再送到窗口,她有點忙亂。當天凌晨,收拾妥當後,她才有功夫想起自己搬離老巷子的那一天。

那是2017年6月30日,新橋街上的小民排檔已經收拾得空空蕩蕩。小民姐回去了一趟,看著自己站了14年的爐子,忍不住蹲下,「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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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三哥,也很少看到小民姐這樣脆弱的時候。她藏不住話,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不跟她吵,她一火,我就躲。」

三哥對小民姐最有辦法。小民姐家住在新橋街的老巷子旁,外面通著一條廢棄的鐵路。三哥就在鐵路局工作,他家在鐵路的另一頭,隔著小民家不到200米。小民姐用自家的鋪面開了一間租錄像帶的店,兩邊滿滿地碼著古惑仔和夜上海。

三哥常來。兩個人有著共同的經歷。小民姐當時已經和丈夫離婚,帶著女兒獨自生活。三哥在一場變故中失去了妻子和兒子,單位改制裁員之後,又丟了工作,整個人很消沉。很長一段時間裡,三哥靠租錄像帶看打發時光。如果不是還要給老母親煮麵條吃,他自己都不想開火。

三哥的姐姐提醒他,「小民不是還一個人?多好的姑娘!」於是在下一次走進小民店裡時,三哥對小民姐說了這輩子最不沉穩的一句話,「我老來照顧你生意,你要怎麼照顧我哦?」

小民姐不想隨隨便便將就個人。她離婚的原因,就是覺得對丈夫「沒有那麼愛。」但三哥有些打動她:這個男人最消沉的時候,都沒忘記照顧老母親。她玩笑似地回了一句:「將來你要是開了店,我也常去照顧你生意!」

那中間還聊了什麼,已經沒法複述清楚了。但三哥和小民姐都記得,就在那一天,兩個破碎的人走到了一起,沒有婚禮,沒有紅包,甚至連一頓慶祝的飯都沒吃,就決定「把日子過好」。

給小民姐幫廚,樂呵呵的三哥。圖/ 韓逸

這些年,三哥包攬了全部的家務,每天凌晨4點準時起來,進完貨,回家做好早餐,再送兒子去上學,接著做好午飯,等開店的小民回來一起吃。小民女兒的中學時代,家長會都是三哥去開。大學開學,三哥陪女兒去報到,把床鋪得熨帖。女兒曾經畫過一幅畫,上面是牽著手的一家四口,寫著「雖然你不是我親爸爸,但我心裡早就把你當作爸爸了。」三哥看了,直掉眼淚。

後來,三哥去學了廚,和小民姐一起把冰凍的鴨脖、鴨貨解凍好,拔毛、洗凈,再支起鍋子鹵。可勤快沒能讓鴨脖攤的生意好起來,經常一天也沒幾個上門的顧客。最難熬的時候。三哥瞪著電視,小民姐瞪著報紙,倆人看起來像是在賭氣。

他們所在的新橋街,是老武漢最早的宵夜街之一。來來往往的客人鑽進香味兒悠長的巷子,不只小民姐的店這一個選擇。小民姐豁出去了,她跑到旁邊生意最好的水餃店,沒帶什麼東西,張口就求老周夫婦兩個,把做水餃的手藝傳給她和三哥。

「你是哪個?」老兩口第一句就問。小民姐說,我自小在你們家過早,十幾年了。又說,我們家男人是三哥,那個誰誰誰家的三哥。

不是沒有人上門央求過學老周水餃的配方,他誰都沒答應。可是最後答應了小民——小民姐和三哥走到一起的故事,街坊鄰居都知道一點。

三哥開始上門學包水餃。豬肉定要前肘肉,菜要新鮮,餡料怎麼調,樣樣是學問。包了幾個月,每個餃子都周正好看了,調出來的餡兒「是老武漢人吃的那個味道」,老兩口才放他回去。打那兒以後,來吃的客人漸漸變多,小民姐家留得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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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吃苦,真能吃苦。」三哥記得他和小民到處學藝的日子。聽說誰家東西做的好吃,他們白天忙完自己的檔口,晚上就去取經,有個冬天,已經臨近半夜,三哥還騎著摩托車載著小民去黃陂學做火鍋。

路上要兩個小時。三哥把小民姐的手揣在自己的衣兜里,上路了。「你冷不冷?」三哥一路不住問,小民姐只說不冷。可到了黃陂那家火鍋店門口,三哥停了車,小民姐一下就歪倒在路邊——她的腳凍得完全沒知覺了。

除了到處取經,小民還拿自家的鍋子每天都做實驗。客人說咸了,就少撒點鹽,客人說辣了,就減一減辣椒。沒有客人的時候,兩口子就在家一口氣做上好幾鍋,這一鍋多放花椒,這一鍋添上香葉,細細比較。小民心裡賭著一口氣,「我就是不要比別人差。」

口味慢慢固定下來。客人來得多了,家裡擺不下,就擺到街上去,沿著鐵路邊一字擺開。近處還有拉出來的電線,點著燈,遠一點的,就摸黑吃。

脾氣就是那時候一點點攢起來的。客人催得急,喊著叫菜,有時候也會罵,小民姐就罵回去。起了糾紛,也要立刻去處理。一隻鍋子逐漸變成4隻,6張桌子逐漸變成五六十張桌子。幹了一兩年後,小民姐才學會了抽煙,喝起了可樂。

熱了就抹痱子粉,腰疼就綁上護腰,常年握著炒鍋的右手上,磨起了一層厚繭子,油亮發黃。頭髮白了,不去管它,14年里,她根本沒認真照過鏡子。

在後廚忙活的小民姐。圖/ 韓逸

直到2017年,父親腦溢血,小民姐真正從灶上退下來。病來得突然,父親只能吃流食,小民姐連給他做一桌好菜的機會都沒有。

父親離開之後,小民姐想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兒女和母親。大排檔生意好得很,她想過讓女兒來接班,可女兒根本不感興趣,「她要教她的跳舞。」小民姐臉上沒有失落,她覺得女兒能做喜歡的事情,很難得。

小民姐不愁沒人接班。熟客們幫她管理著其它分店,由小民姐教出來的侄子們掌勺。余豆豆也是其中一個,他是漢口分店的店長,店裡循環播放著叫人口水四溢的《風味人間》。

小民姐現在走到哪個分店,都會被人認出來。有人說,老闆娘比電視上還漂亮哦!她吸一口煙,笑聲還是能穿透大排檔里所有的聲音,「哈哈哈哈,我等的就是你們這句話!」

在店裡穿梭上菜的小民姐。圖/ 韓逸

「不是生活逼著你,誰願意那麼凶喲。」小民姐終於不在廚房裡吼叫了。有時會笑模笑樣地和過來打卡的遊客合影。她染黑了頭髮,紋了眉毛,手上的一層繭子也褪去一半,只剩虎口還有個硬硬的疙瘩。

三哥還守在老店子里,忙著給熟客遞煙,騰座位。在家裡,他還是默默包攬一切家務,即便偶爾倆人冷戰,也堅持不了幾天。「想想以前吃過的那麼多苦,還有什麼過不去的。」

說到過去,很兇的小民姐難得濕了眼睛。她覺得,自己能夠一直凶得「我行我素」,全靠三哥的包容,「店啊,錢啊,我真的寧願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他。」

「這話你對他說過嗎?」

「沒有。但他應該知道。」

小民姐和三哥。圖/ 韓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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