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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丁天缺的「夢裡孤山」:他本身就是一部美術史



(原標題:紀念|丁天缺的「夢裡孤山」:他本身就是一部美術史)


藝術家丁天缺的遺著《夢裡孤山——丁天缺藝術人生》一書日前由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正式出版。12月15日下午,上海文藝界人士及丁天缺先生親屬齊聚一堂,圍繞丁天缺先生的藝術人生進行座談,緬懷中國老一輩杭州國立藝專(俗稱「國二代」)藝術家的坎坷人生,鉤沉中國主流藝術史之外的歷史。正如與會者所言:「他本身就是一部中國現當代美術史。」「這個藝術家的色彩很純凈,就像沒有任何外界所干擾過,不管人再苦,他的內心世界是透明的,這是最大的特色,只看到他一生的摯愛和對藝術的熱情。」

丁天缺,原名丁善庠(1916年-2013年),出生於江蘇宜興。1935年考入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現中國美院),師從吳大羽,後擔任他的助教,與吳冠中、朱德群、趙無極是同窗。

藝術家 丁天缺

石建邦(藝術評論家,召集人)

今天很高興把各位文學藝術界的專家學者請來,假座上活建業里嘉佩樂酒店,舉辦一個輕鬆隨意的座談會,來聊聊丁天缺等老一輩藝術家的事情,以及那個年代的文化歷史和時代風貌。

我先大概介紹一下丁老和《夢裡孤山》這本書。丁天缺先生和吳冠中、趙無極等都是同學,當年都是杭州國立藝專油畫系吳大羽的學生。丁老當年在班上又是老大,很多事情都由他出頭處理,儼然領袖人物。但是,吳冠中和趙無極後來都成名了,在國內外知名度很高。丁先生的遭遇在1949年以後卻截然不同,他1951年就被當成反革命抓起來坐牢了,後來出來沒有多久又入獄,遣送家鄉勞改,一直到1978、1979年才平反,回到中國美院,回去也是當一個臨時工,做《美術譯叢》的編輯。他一生的心愿就是想回到美院,得到美院的承認。

2005年,我因為寫吳冠中的書,逐漸知道還有丁天缺等一幫他的同學,都默默無聞,但一輩子對藝術追求很執著。那年11月初,上海的張功愨親自陪我們去拜訪丁老,一見之下發現了一個新大陸一般,令人驚喜,對我的思想衝擊很大。聊了之後覺得他簡直是世外高人,近九十的人了,身板硬朗,談吐優雅。而且說話之間還是年輕人的脾氣,很沖,很耿直,愛憎分明,什麼都敢說。我們那天在望湖賓館一起吃飯,聽他講徐悲鴻、林風眠、吳大羽的故事,講他們同學的趣聞,這些在美術史上看不到,感覺他本身就是一部美術史,國立藝專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在他的肚子里。

他的自傳《顧鏡遺夢》2005年初在香港出版,比較簡單,那天他就送給我們。當天晚上我就讀完了,讀到深夜兩三點鐘。第二天又去跟老先生聊,此後的七八年間,我經常去杭州看他,聽他講過去的事,也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通過丁先生,我深感老先生是個寶,這個「活寶」是無價的,比一張畫、一件藝術品要珍貴得多,可惜我們不大重視。

他過世以後,丁老的侄女就是在座的丁韻秋女士,一直說想把他的書在大陸正式出版,讓我幫忙。我當然義不容辭,後來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說可以出版,再後來侯大姐和咪咪姐拜訪了許江院長。許江對丁老一直很支持很關心,丁老的畫架還是當年許江送給他的。許江一聽此事,非常支持,不但親自寫了一篇深情飽滿的序言,還給予免費出版。這本書的出版,雖然曲折,也有些許遺憾,但畢竟老先生當年的夢終於實現了,書名《夢裡孤山》取自他的一首詞作,孤山也就是美院的代名詞。現在他天上有知,應該是很開心的。

座談會現場

丁韻秋 (丁天缺侄女,北京798藝棧畫廊負責人)

大伯丁天缺一生經歷了非常多的苦難,但是他對藝術的堅持、信仰始終如一。我是很佩服的,雖然他去世了,我作為後輩,期望能夠延續他的信仰,讓更多人知道他的存在。大伯性格倔強,一生好強,一般人很難駕馭。但他愛憎分明,一旦認可,就是一輩子,不僅對老師,對他的同學趙無極亦是如此。他是吳大羽的學生,也是他的助教,深受吳先生影響,一生追隨他,信仰他,忠誠於他。

《城隍山早讀》丁天缺

李大鈞(勢象空間創始人,吳大羽藝術基金會理事長)

丁天缺先生和吳大羽先生是同鄉,他們都是宜興人,他1934年成為吳大羽的學生。關於他和吳大羽的關係他的自傳里都有,主要是師生關係。而最主要的機緣,是吳大羽1947年第二次去杭州藝專任教,當時他和林風眠都設了畫室,林風眠的助教是蘇天賜,吳大羽的助教是丁天缺,這是他主動選的。這個關係應該說在吳大羽學生中最親密的。

丁天缺性格直率,是吳大羽很大的牽掛,丁天缺畢業的時候吳大羽給他在畢業冊留了四個字,「銀言金默」,後來丁天缺說他大概一生就沒有做到這一點。

我們從丁天缺先生的為人處世上,看到了他很多的閃光點,他優秀的品格,如果要總結我想可能是一個字,就是誠,三個詞,是熱誠、赤誠和忠誠。第一個是他的熱誠。這個人所有的行事是這樣的,熱情如火,熱誠是他的一個品行,助人,包括對老師都有助人的情懷,有當大哥的情懷。第二就是赤誠,他對他的藝術一生不改,儘管經歷了很多的磨難,但是還是那樣追求藝術的人生。第三就是忠誠,他一生是有這樣的信仰,也有這樣的感情。吳大羽去世的時候,他的悼詞是丁天缺自告奮勇去寫,包括想怎麼樣去做後續的工作等。他情況也不大好,他這個人稍有一點好轉就要去做這個事情,我覺得他一生在吳大羽的影響下,一生追隨他,信仰他。

丁天缺畢竟是藝術家,今天能夠有幸看到他這麼多的作品,主要是他晚期的作品。可想而知吳大羽先生能夠選他當助教,顯然不是因為他是熱誠的人,還因為他的藝術才華。

丁天缺所崇尚的是他老師最有名的一個主張,就是吳大羽先生說的,「你的色彩要有靈魂,你的筆觸要有生命。」所以色彩和他的靈魂聯繫在一起的,筆觸是和他的生命聯繫在一起的。我覺得從丁天缺的畫中,可能用這樣的思想,這樣的觀點去看,就能看到丁天缺真正的藝術價值,而這個價值也是我們今天能夠看到他特別寶貴,也特別稀缺的東西。

《夢裡孤山——丁天缺藝術人生》

李超(美術史學者,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副館長)

我對丁天缺前輩了解得不多,但是整個大背景還是知道一些的。2001年我在中國美院讀博士期間,去巴黎國際藝術城研修,有機會參觀丁天缺先生的展覽,被他的藝術所感動,更為國立藝專的文脈傳承的影響力而嘆服。幾個月以前我參加過張功愨藝術展覽的學術活動,提到了國立藝專第二代的「看不見」問題。就國立藝專第二代而言,像張功愨健在的前輩已經不多了。而其他的第二代也在我們未能充分「看見」的情況下,離開了我們。國立藝專第二代,這麼一批對中國20世紀美術發展卓有貢獻與影響的藝術群體,為什麼很長時間都沒有受到關注,這裡面有很多原因。1996年我參加了吳大羽先生的學術研討會,看到了為了紀念第一代導師吳大羽的第二代學生代表吳冠中、張功愨。師生兩代很有意思,最初是第二代吳冠中與趙無極、朱德群他們要緬懷對老師吳大羽、林風眠等。隨著對第一代先賢的紀念,人們逐漸意識到第一代的影響力正是通過第二代們的努力得以實現的。

多年來我也對中國油畫史做過一些學習研究工作,其中包括國立藝專第一代、第二代的事實的梳理。今天通過對丁天缺的討論,我以為丁天缺作為被研究的第二代藝術家之一,依然存在諸多未盡的工作,需要認真深入地研究下去。隨著第一代研究工作的推進,會發現第二代被遺忘的程度更大,這裡包括熟悉的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也包括不太熟悉的丁天缺、閔希文、張功愨等。通過對第二代的研究實際上也會發現對老師的研究存在更多的一些未知的歷史之謎。

在中國油畫史的寫作里,我運用了第一代和第二代互證的方法,就是互相佐證。所以我覺得第二代帶出了第一代,第一代又促進了第二代的全面。師生的整體關係,呈現較為清晰的歷史文脈。提到國立藝專第二代,自然還要說到留法的藝術家。像丁天缺所在的國立藝專老師基本上都是留法的。這樣我覺得就豐富了丁天缺研究的價值與意義。通過丁天缺與留法的學院派教育,我們就能夠講更多的中國故事。由於國立藝專第一代留法的背景,與第二代留法與本土化的雙向推進與互動,共同形成了所謂「為藝術戰」主線。研究中國近現代美術,是不能脫離學院藝術的主戰場,因為這裡是學術策源地。 這就無疑拓展了中國近現代美術研究的國際視野。

《虎跳峽》丁天缺

陳子善(現代文學史學者,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

我很榮幸來參加這個活動,讀丁先生的這本回憶錄,緬懷他的為人,他的成就。

我看了這本書以後覺得非常受啟發,也很感動,這麼一個對繪畫藝術那麼執著,那麼入迷的畫家,他的經歷又是那麼坎坷。他1949年以後幾乎沒有工作,基本上大半生都在一個居無定所的環境中度過。哪怕改革開放後的平反之路也不是很平坦,幸好他有一個比較厲害的舅舅。他的經歷比較富有傳奇性,像小說中的人物。

所以這個回憶錄有它獨特的價值,就文章來講他很注重細節,這可能跟畫家的身份有關。尤其是他寫到的一些人,好幾位我都見過或者聯繫過。比如說他寫到徐梵澄,徐梵澄是他的老師,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非常有戲劇性。他認為你徐梵澄不是留學回來的嗎,怎麼不講外國的東西,只教我們讀《詩經》和楚辭漢賦。然後他也很有趣,故意出題考老師,老師竟然隨口就把他的文章全背了出來,丁天缺就服帖了。

改革開放以後徐梵澄從印度回來了,在中國社科院哲學研究所,我去看過他很多次,丁先生回憶文章里寫到的徐梵澄跟我所見到的徐梵澄的印象,基本上是可以重疊的,仙風道骨,好像是從另外一個星球上來的感覺。還有中央美院的江豐,他為了丁的平反給他開了很多介紹信,說這個作風就是幹部的作風,跟我當年拜訪江豐所得的印象也是一致的,一看就是一個老幹部,作風很乾脆。你這個我解決不了,或者我能夠解決,應該怎麼樣。

然後他還寫到1949年以後到杭州美院去的劉汝醴,雖然他著墨不多,點到為止。我跟劉也有很多的聯繫,所以他寫到的這些人,我跟他們或多或少都有點交集,感覺就很特別。

我覺得從文學層面來講,他的回憶錄也不是乾巴巴的,非常生動。他喜歡文學,古典詩詞也好,自己能寫,也能翻譯,翻譯小說、詩歌。完全看得出他在文學和繪畫方面的全面修養,雖然這部自傳只是摘錄,但是已經非常難得了。

座談會現場

金宇澄(知名作家)

我看丁先生的書,常常會在美術、文學之間這樣來回對照,另外是因為,民國教育的傳奇性,丁先生就是在這個體系中出來的,他個性魅力引發我的感慨——那年代的人,怎麼個個都那麼有性格?當年的各種文本,種種文學美術的作者,都是性格各異,丁先生是12月份生人,應該射手座,什麼話都敢說,那麼熱情,那麼膽大,他也肯定要倒霉。

看上一輩人的傳記,我常常會注意他怎麼度過這幾十年,從國外好不容易回來,這個人是不是會倒霉,肯定有這方面問題,丁先生的個人魅力,是與這時代背景緊密相連的。他是不是還有什麼錄音、其他材料和日記?因為讀了他的書,還是不滿足,如果當年他所有的談話都有錄音,該有多好。

關於他個人美術館這樣的事,非常有必要做,上海有他的個人館是最好的,一是美術館比小說作者故居更有可看性,這方面上海做了很多的工作,因此中國美術接受法國影響的這一群體,更有理由做一個博物館,因為這派別的發源地就在上海,中國的革命和藝術,都受到「留法」影響,對於完善中國美術史的意義上來說,上海做這樣的計劃,有最充分的理由,這是一種補課,是一個非常可觀的,一直被疏忽的尋覓,相信極為可觀。這個時期就是在上海,很重要的事是給他們應該的地位和評價。所以這主要是一個思想是否開放的問題,這是上海的財富,我們的歷史。

《藍格子女子畫像》丁天缺

李磊( 畫家,中華藝術宮執行館長)

今天可以從三個角度來再認識丁天缺這樣一個藝術家和他的人生。

首先,是丁天缺先生人生的傳奇性。從丁天缺先生的自我的陳述中,有一些很有趣的歷史,或許可以作為我們研究美術史的很有趣的佐證。比方說他描述某教授年輕時偷書的事情,後來這位同學到了北京,在中央美術學院教書。類似的細節很生動。

他還說到搞學潮的事情,我們以為學潮是階級鬥爭、思想運動,其實沒有那麼複雜。昆明學潮是吳冠中鼓動丁天缺出頭組織學生力挺被排擠的方干民教授。結果是丁天缺和同學吳藏石被學校開除,開除以後校長滕固很會處理,給他們開了轉學證明,還給一路費,比較妥善地處理了,很有人情味,以致丁先生一直心懷感激。

還有丁天缺第一次通過香港去巴黎,到了深圳因為護照問題被趕回來等,種種坎坷和不順,今天想來不可思議。我覺得他那傳奇性的人生是很值得玩味的。

第二個是關於藝術性。我們今天能夠看到他的作品,基本上都是他晚年創作的,很難說這些作品能夠代表他一生的追求。

從丁先生的作品可以看到,他的思想在他所處的時代是比較前衛的。但是以美術史的角度看,他的思想和審美趣味是停留在以法國為代表的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西方現代主義思想的參照當中,他主要參照的是早期現代主義及更早一點的塞尚、畢加索、馬蒂斯等。所以他整個的思想脈絡和他的老師林風眠、吳大羽這一代人交給他們的第一口奶是有關係的,這些東西是傾注在他們的心裡的,尤其是法國文化的滋養。他本身又是因為有比較好的法文基礎,所以他後來在翻譯、介紹這些法國美術文獻,文學,包括美術史的一些翻譯等做了很多事情。到他的創作的時候,他所參照的,我們今天可以看到,有非常明顯的法國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藝術的影響。

是否可以說這是一個補課的現代主義。對於面向世界的中國來說,這一時代補現代主義的課,有很大的一批人在補這個課。補課當中也有讓丁先生很自豪的事,比如中央美院靳之林先生,他是很好的寫實油畫畫家,是中央美院體系的。靳之林先生到畢加索美術館去參觀的時候認出丁天缺,靳先生向丁先生請教了很多畢加索的問題,最後又說到塞尚的問題。丁天缺說塞尚是現代繪畫的老祖宗,也是立體派的老祖宗。靳之林先生聽了茅塞頓開。所以丁天缺先生的藝術可以說是在一個中國特定時期,對現代主義美術的一個補課,成為他人生最後階段的一種藝術呈現。

第三就是美術史意義上的丁天缺。儘管美術史只記錄了「著名」的藝術家,但是構成美術發展的整體的其實有很多人和事。我們的歷史記錄不能僅僅是幾個「著名」人物,我們要設法記錄更加完整藝術事實。丁先生的故事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生動的範例。

《靜物花卉-石》丁天缺

庄俊(佳士得亞洲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部資深專家暨上海拍賣主管、副總裁)

我們在探討中國二十世紀油畫的藝術價值,要回到那個時代背景:第一代藝術家如林風眠在二十年代從法國留學回來後,就提出了中西融合的觀念,怎麼將西方的藝術中裡面融合中國的藝術,變得有特色。這是和當時的「巴黎畫派」精神相符合的,比如當時在巴黎的藤田嗣治、常玉他們也是在探索將東方藝術,日本的、中國的精神融匯在巴黎畫派中。這些第一代藝術家也影響了第二代藝術家們,趙無極、吳冠中、丁天缺他們,都是在這個影響下開始想,怎麼把這條路再走寬一點。

趙無極和朱德群他們在去了巴黎後沒有回來,他們的藝術也與西方戰後藝術直接接軌了,但還有很多藝術家沒有出去,或出去後回來的,他們想探索的中西融合,以及現代藝術的精神,與後來我們的國情需求不符合,這些藝術家又不願意改變自己的意志。像吳冠中就是在50年代決定只畫風景,不畫工農兵,以逃避現實問題。而丁天缺他們更慘,坐牢批鬥,根本就沒有畫畫的機會和畫畫的權力。這波藝術家比留在海外的那些要難的更多,一方面他們要能活下來,另一方面要保留自己的藝術熱情,以及找到一種方式把中西融合的路走下來,我覺得這是他們最大的藝術價值所在。很多人吃過苦以後非常悲觀,你跟他聊天都會覺得很壓抑,但是第一次看丁天缺畫作時,我還不知道他也沒有聽過他的故事。我看畫的第一反映是,這個藝術家的色彩很純凈,就像沒有任何外界所干擾過,不管人再苦,他的內心世界是透明的,這是最大的特色,只看到他一生的摯愛和對藝術的熱情。

《玩偶》丁天缺

徐明松(美術評論家,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副總編)

我們今天在這裡追懷和紀念丁天缺先生,我覺得核心當然就是我們如何尋找他的價值,什麼價值?藝術價值、文化價值,以及作為知識分子的個人藝術人格的價值等,有很多面向。

丁天缺是在戰亂中求學問藝,兵荒馬亂的時期顛沛流離。整個抗戰時期,杭州國立藝專一路南下昆明輾轉顛波,這個過程對知識分子的生活、人生產生非常大的影響,在這個過程中每個個體他的價值在哪裡,我覺得許江寫的序非常好的,很清晰地還原了一個耿介的藝術家到了晚年的人生態度。看不到年輕時的「頑盛」,晚年則是一種洒脫。他用這樣的態度面對人生,我想有兩點原因,一、他內心有非常執著的信念,這個信念就是對藝術的「宗教皈依」。二、如他文章中所述,是他的愛國心。他說到,現在市面上有很多畫家,那些畫家好像都非常流於表象琢磨藝術技法的表現,畫家如果沒有對祖國、民族、愛情的赤子之心的話,他是畫不好畫的。所以我覺得藝術人格的形成會在這個當中得到很好的呈現,這是我覺得非常值得深入闡述的藝術家的人格,他個體的生命價值,他的生命經驗可以映照一個時代的變化,這是我講的第一點。

第二,我想說的是我們現代主義繪畫跟西方藝術史是脫節的。在中國現代美術的發展過程中,油畫的本土化、民族化經歷過上世紀上半葉,戰後藝術其實是走向當代藝術,中國在整個現代繪畫的發展過程當中是被斷層的,這個是被斷層的過程,也就是說解放以後我們前30年的美術教育體系使得我們根本不了解西方藝術完整的發展,根本不了解我們的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油畫家在西畫東漸過程中他們所做中西融合的這種努力,他們所做的奉獻,甚至他們作品所呈現的藝術價值。這裡也涉及到現代性內生的東西。

我讀丁天缺先生的書,覺得他對中西繪畫的理解非常深厚。實際上,中國第一代、第二代的畫家都是跨界的。像第一代李叔同跑到日本去演戲劇,他的油畫創作,他在詩歌、詩詞方面的造詣等。還有他本土文化傳統的滋養。在描述這些東西的時候講到王維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信手拈來。

我覺得對丁天缺的研究要超越藝術本身,要找到他文化價值的厚度,如果我們由此挖掘下去,我們學術的研究可以豐富不同美術史研究的面向,第二跟就是本土文化。丁天缺他們這代人對現代主義藝術的探索,是當之無愧的,一直有那麼一股力量存在,在堅持本土文化立場的同時倡導中西文化的交流。

《浴室窗外》丁天缺

徐翌晟 (《新民晚報》文藝部資深藝術記者)

去見丁天缺先生差不多是6年前的事情了,作為一個從事藝術報道的記者,見到丁先生之前,我並沒有聽說過丁天缺這個名字,也無從聽說,只知道那次要去見的是吳大羽的助教、朱德群的同學。就像之前在上海見張功慤先生,以及去雲南見劉芝明老太太一樣,在見之前一無所聞,一見之下大為震驚,足以見得,國立藝專二代畫家的不為人所知,被有意無意遮蔽的狀況。

丁先生住在杭州市區一個非常普通的工人新村的底樓,乳白色的牆重新塗過,斑駁從薄薄的白色下面透出來。他穿著圓領的老頭汗衫和家常的平角褲來應門,一點不像個年逾九旬的老者,讓我想起自己家裡人的模樣。因此我看到丁女士的模樣,與丁先生十分相似,眉宇間的氣韻更是覺得一家人。

丁先生的房間並不寬敞,可是傢具不多,所以略顯空曠。客廳里就擺著他的作品,觀音山,還有幾幅肖像、靜物、風景作品,其中明顯地感受到塞尚的影響,我們立刻明白,在那個時代他為什麼一直不為人所知的原因了。所有的作品色彩明麗,令站在面前的人分明感受到蓬勃的熱力發散開來,完全不像出自一位九旬老者之手。

那個下午,丁先生其實並沒有和我們聊許多關於藝術觀念和理論,而是講了很多國立藝專的各位先生之間的八卦,包括當時發不出教員工資,吳大羽的太太如何墊付的,還有丁先生和徐梵澄之間的「不打不相識」,甚至一些私人情感起伏。這些,都寫在了這本《丁天缺藝術人生》里。他和太太兩人歷經坎坷,卻在晚年無法住在一起,只好一人在滬,一人在京,各有家人照顧,每日里通視頻,聊解相思。

他和我們說的最多的是與林風眠之間的交往八卦,丁先生耿直而「憤青」,始終不變,這給他帶來了災禍,但是也保護了他的一顆赤子之心,直到晚年仍舊能夠畫出心中純凈之色,但凡他能夠有一點點的圓融,恐怕畫面也不至於如此鮮翠。

由此我想,國立藝專二代畫家需要後人的挖掘保護,其意義不僅僅是美術史上的現代主義補課,他們的搶救,更是一部主流視野之外的美術史,他們是親歷者見證者,而不是轉述者,他們更接近真相,搶救真相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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