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惠萍：女媧兄妹為婚及繁衍人類的神話傳說

在神話傳說中，伏羲最偉大的功績之一，則為創造生命、繁衍人類。而這項工作又是和女媧分不開的。傳說中女媧是伏羲的妹妹，後來在特殊的情況下二人創造、繁衍了人類。

如由河南大學師生在淮陽地區搜集到的一則伏羲、女媧洪水後造人的故事中說：遠古時代天塌地陷，僅剩伏羲、女媧二人，他們身單力薄，去找救過他們性命的白龜幫忙。他們邊走邊喊白龜，但沒有找到白龜。有一天，他們走累了，伏羲在河邊曬太陽休息，女媧在河灘上擺弄砂石。她從河邊挖一塊黃泥，又捏又摶，做成許多人。伏羲也以草莖為其畫上眼睛、嘴等器官，然後將其放在地上曬太陽。陽光一照，泥人都活了。伏羲、女媧情不自禁地喊：「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就這樣，他們又捏了許多泥人，滿山遍野，到處都有人煙。後來有一天下大雨，伏羲、女媧怕泥人被淋濕了，即用掃帚把泥人掃到洞穴里，卻使有些泥人碰破了眼、腳，於是出現了盲人、瘸子等殘疾之人。

然而，與伏羲、女媧兄妹相關的傳說，較常見且引人注意的則是伏羲與女媧兄妹（或姐弟）結為夫妻，創育、繁衍人類的傳說故事。由前面的考察可知，早在戰國末年的楚帛書中，女媧便開始與伏羲結合在一起，成為創造人類、宇宙的共同始祖。到了六朝時期的敦煌寫本《天地開闢已（以）來帝王記（紀）》中，伏羲與女媧既為兄妹，又結合為夫妻。所以，在後世相關的神話傳說中，便廣泛流傳著兄妹二人為婚並繁衍人類的神話傳說。相關的神話傳說大致包括以下幾種主要情節與類型。

（一）兄妹議以為婚姻

在許多的神話傳說中，都記載天地經歷了一場大洪水或大災難，世間僅剩下伏羲和女媧兩人，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兩人只得結成夫妻，成為後來人類的始祖。如安徽亳州流傳的《伏羲、女媧和他們的孩子》中所言：

盤古死後，世上還沒有人。只有盤古的兒女伏羲和女媧兄妹倆生活在世上。伏羲找不到老婆，女媧找不到丈夫，兄妹倆就結為夫妻。後來，他們生下了五個兒子，分別叫稷、黍、胡、菽、谷。但世界依然荒涼。於是女媧挖來了五色泥土做人。人一天天多起來了。因為人是用五色泥土做的，所以世上有五大種族。伏羲和女媧就當了五大種族的首領，教人們獵獲鳥獸、捕捉魚蝦。

（二）卜婚的考驗：滾石磨、追趕、龜為媒、問竹等

由於伏羲、女媧兄妹結為夫妻並不符合後世的道德禮教，所以在許多的神話傳說中便出現了兄妹二人不甘願結為夫妻，後因依照佔卜的指示，或得到非自然神力的幫助，始得以結合的情節。而卜婚的方式各地多有不同，大致來說，又以「滾石磨」「追趕」「龜為媒」和「問竹」四種方式為最多。

l.滾石磨

在洪水後伏羲、女媧兄妹婚的占卜方式中，最常見的便是「滾石磨」。如流傳於河北涉縣的《女媧兄妹結親的傳說》：

開天闢地的時候，世上只有女媧和她哥哥伏羲二人，孤孤單單的。後來伏羲就與女媧商量，不如二人結為夫妻，生兒育女。女媧說：「應該問問天意。」於是二人各扛一扇磨，分別爬上南北山頭。二人向天祈祝完畢，滾磨，磨合。兄妹成親的時候，女媧害羞，就用蒲草編織成扇子，把臉擋上。後來新娘用扇子或手帕擋住臉兒，據說就是照著女媧奶奶的樣兒。

這則神話傳說的情節與《獨異志》中的大致相近。由於石磨是農業社會中重要的生產工具，因此，除了《獨異志》中所記漢族神話中的滾磨情節外，在許多地區或民族，包括布依、傈僳、毛南、哈尼、景頗、苦聰、仡佬、拉祜、瑤族、彝族、白族、苗族、水族、羌族、傣族、侗族等族的洪水兄妹婚神話傳說中，都有滾石磨的情節。

2.追趕

在民間流傳的神話傳說中，「追趕」也是常見的卜婚方式之一。如江蘇常州的《伏羲夫婦造人》中便有這樣的情節：

盤古開天闢地後，精氣變成了一個葫蘆，在洪水中漂浮。千萬年後，洪水退落，葫蘆落在高山頂。一天，葫蘆破開，裡面跳出了伏羲、女媧兄妹倆。伏羲欲繁衍人類，向女媧求婚。女媧提出用「追趕」方式卜婚。伏羲反方向趕上妹妹後，二人結為夫妻，生了十八對子女。從此，世上便有了人類。

此外，像仡佬族的《伏羲兄妹的傳說》中則說：伏羲的兩個哥哥將雷公抓起來要吃其肉，雷公後賴好心的伏羲兄妹幫助而逃脫。雷公後來發了三年零六個月的洪水，天下的人全部被淹死了，只剩下伏羲兄妹倖存，金龜勸他們二人結為夫妻。聽了金龜的勸說後，妹妹講：「好吧！但要依一條：我繞著天山跑，哥哥跟在後面追，什麼時候從正面追上了我，我就什麼時候嫁給哥哥。」說完，妹妹繞著天山就跑，伏羲在後面跟著緊追。跑啊跑啊，妹妹跑了四九三十六圈；追呀追呀，伏羲追了九四三十六道，就是不能從正面追上妹妹。後賴金龜給伏羲出主意，伏羲轉身追上妹妹，兄妹就結成夫妻。

3.龜為媒

烏龜在伏羲、女媧的兄妹婚神話傳說中常常扮演著重要的勸婚角色。像壯族的《布伯》神話，說在洪水滅絕人類後，倖存的伏依兄妹因為金龜、竹子勸他們成婚，而將金龜打爛、竹子砍斷，可是兄妹最後畢竟因金龜、竹子的建議而結成夫妻。壯族人認為，金龜、竹子有先見之明，因此後來巫師就用龜殼、竹根來打卦、問卜，判斷吉凶。

事實上，在許多洪水兄妹婚神話傳說中，常常會出現妹妹將勸婚的烏龜打爛的情節，如在湖北江陵的《女媧配伏羲》中便有：

古時候，地上到處是洪水，人都被淹死了，只剩下伏羲和女媧兄妹。伏羲對女媧說：「世上沒人煙了，我們倆成親吧。」女媧不答應。二人就用兩根檀香，在太陽山的東、西兩頭各點一根。煙升到半空中，未合攏，被一隻老烏龜看見，吹一口氣，煙就合攏了。女媧又提出要滾磨、追趕等。由於烏龜的幫助，伏羲都辦到了。女媧很惱火，把烏龜砸死了。伏羲在烏龜身上屙了一泡尿，烏龜又活了，只是從此身上有股臊氣。破碎了的烏龜殼拼攏來，正好形成個八卦形。兄妹成親後，女媧懷孕三年，生下一個肉球，被伏羲砍碎，裡面蹦出五十男孩、五十女孩。伏羲、女媧就給他們一人取了一個姓，從此世上傳下了「百家姓」，並有了「哭姊妹」「放生烏龜」的習俗。

另外，湖南江華瑤族的洪水神話中說：英雄姜發果為了吃雷公肉，而引來雷公報復，引發洪水，洪水過後只剩伏羲、女媧兄妹。因為烏龜勸婚，妹妹很生氣，拿起石頭將烏龜砸成八塊。後來兄妹將烏龜的八個碎塊拼在一起，烏龜又復活了。妹妹提出成婚的三個條件：合煙、種竹、滾磨。伏羲在烏龜的幫助下完成了這三個難題，兄妹終於成婚。

4.問竹

在許多的洪水兄妹婚神話中，除了龜之外，竹子也是兄妹議以為夫妻所卜問的一個重要的對象。如在瑤族的《伏羲兄妹》神話中，便說洪水後大地荒無人煙，僅存伏羲、女媧兄妹。雷公勸兄妹結為夫妻，延續人類，兄妹二人拒絕，於是決定去問一樣會動、一樣不會動的東西。他們找呀找，找到一蓬竹子：

伏羲問：「竹子，我和妹妹是親兄妹，可以結為夫妻嗎？」竹子搖搖擺擺著說：「可以，可以。」妹妹著急了，就把竹子砍成幾節，並對竹子說：「如你竹子能再接起來成活，我們兄妹倆就成親。」滿地的竹子節真的一節一節連接成一棵棵活竹了。從這以後，竹子就有了節疤。

此外，也有將不同卜婚方式加以組合的，像漢族的《伏羲和女媧的故事》便是如此：

……伏羲對女媧說：「世上沒別的人了，人會絕種的，我們成親吧。」女媧說：「我是妹來你是兄，兄妹同胞一母生，哪怕世人會絕種，兄妹不可結成親。」兄妹兩個爭不清，就叫狗來評理。狗說：「……兄妹應該結成親。」女媧不服，又把烏龜喊來問。烏龜說：「……兄妹應該成夫妻。」女媧還是不服，對伏羲說：「我們圍著一座小山跑，你抓得到我，我就做你的妻子。」女媧在前面跑，伏羲在後面追，從太陽升起追到日頭偏西，還沒追上。烏龜對伏羲說道：「她跑你也跑，從少追到老。她跑你不跑，一把抓住了。」伏羲信了烏龜的話，躲在山石後面不追了，等女媧跑近身邊，就鑽出來一把抓住女媧。兄妹兩個成了親。所以，現在很多地方的夫妻還是以兄妹相稱。女媧恨死了烏龜，罵烏龜說：「不要臉的東西，以後不准你出頭露面了！」從此，烏龜常常把頭縮進殼裡，要等沒人時才敢伸出來。她又罵烏龜說：「多嘴多舌的東西，以後不准你開口說話！」從此，烏龜就變成了啞巴。女媧的氣還沒有消，撒了一泡尿在烏龜身上，跺了它一腳，再把它踢到河裡去。烏龜的殼從此有了裂紋，身上也帶尿臊氣了。這就是「兩公婆，熱和和，把個媒人踢下河」的來由。

前面兩則故事，同時將「烏龜身上有尿臊味」「百家姓」「哭姊妹」和「放生烏龜」，以及民間俗諺「兩公婆，熱和和，把個媒人踢下河」等的由來的解釋，與伏羲、女媧的兄妹婚結合在一起，這是民間文學作品中常見的一種表現形式。

（三）合力造人與「百家姓」的由來

由於傳說中女媧能摶土造人，因此在伏羲、女媧兄妹婚神話傳說中，自然不能缺少他們合力造人，並給予生下的一百個子女一人一個姓氏的「百家姓」之起源傳說，如河北的《百家姓的傳說》：

相傳很久以前，有兄妹倆相依為命過日子。哥哥叫伏羲，妹妹叫女媧。……這時天崩地裂，只有兄妹二人得以逃生。……兩人結婚後，女媧生了一個大肉蛋。伏羲覺得奇怪，便用菅草割開了肉蛋，從裡面一下蹦出了一百個娃娃，他們都跪在伏羲面前，各報了一個姓。這就是後來的百家姓。

又如在漢族的《伏羲兄妹制人煙》故事中，關於「百家姓」的由來，則有更生動的情節變化：

……伏羲兄妹成親百日以後，女媧生下一個肉團，伏羲看了很不自在，拿起刀來就一陣亂砍。哪曉得才怪哩，被砍下來的這些肉坨坨，一個個都變成了人。伏羲一數，恰好是一百個。這些小傢伙到處亂跑亂跳，有的跑到河邊，有的爬到樹上。伏羲兄妹就按照他們所在的地方來替他們取姓，在河邊耍的就姓「何」，爬到桃樹上的就姓「陶」，爬到李子樹上的就姓「李」……那些娃兒落在啥子地方就姓啥子，這就成了後來的百家姓。從此以後，普天之下才又有了人煙。

（四）與事物的起源結合

在許多的神話傳說中，故事本身往往又同時具備解釋世界事物起源的功能，所以，廣泛流傳於各地的伏羲、女媧兄妹婚神話傳說自然也有類似情節的出現，如湖南湘潭地區流傳的伏羲和女媧的故事：

……困龍山洞裡睡了一條大黑龍……兄妹轉身進了洞，見黑龍睡得鼾齁齁的。兩把魚叉一齊下，女媧的叉刺進了黑龍的喉嗓，伏羲的叉挑開了黑龍的肚皮。黑龍受了致命傷，負痛衝出洞來，向東南方滾去。霎時山搖地動，黑龍滾過的地方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泥水河……這條河，就是有名的黃河。……困龍山上的黑龍早死了，人們就把困龍山叫成了昆崙山。昆崙山上的人，越來越多，住不下了。他們分別到各地去謀生，子子孫孫散布在五洲四海，立起了千邦萬國。直到現在，人們在洗過澡後，只要在皮膚上擦一擦，總是擦得出墁（污垢）來，就是因為人類的祖先，有一半是用泥巴做的。

這裡借用了伏羲、女媧的兄妹婚，說明了黃河、昆崙山以及人身上總是擦得出泥垢的源起。所以，這是一則不折不扣的借用盛行於民間的伏羲、女媧兄妹婚故事來解釋各種事物起源的傳說故事。此外，這則故事中也提到了「谷穗子像狗尾巴」「狗只能汪汪叫，說不清話」的緣故：

……凡間的人更多了，光靠掘草根、摘野果、打鳥獸、捕魚蝦，那是不夠的。伏羲和女媧就和狗商量。狗說：「我游過天河，找王母求救去！」狗見了王母，向王母說明了來意。王母叫它到穀倉去取種子。……狗身上的谷種被水沖走了，它只好昂著腦殼，拚命翹起尾巴，奮力游過天河，給人們帶回了一尾巴的谷種。所以，後來的谷穗子的形狀就像狗尾巴。狗也被天河水嗆嘶了喉嗓，就只能汪汪叫，再也說不清話了。

在這裡，固然已竄入了後世的仙話成分，唯伏羲、女媧的兄妹婚神話傳說，事實上與「谷穗子像狗尾巴」「狗只能汪汪叫」並沒有必然的關聯，只是藉助這個故事來作為解說而已。

此外，像在河南西華縣流傳有一則《女媧蓍來歷》的故事，說天塌地陷後，世上只剩女媧姐和伏羲弟，於是兩人開始捏泥做人。沒想到捏的人都死了，女媧哭了又哭，也沒勁捏人了，便拔了棵草嚼起來，不料頓時渾身是勁。女媧要孩子們吃，他們也就不會死了。草就這樣傳下來，人稱「女媧蓍」，就是中藥中的黃芪。這是將中藥黃芪的來源，附會在伏羲、女媧的神話傳說之中。

本文摘自劉惠萍《伏羲神話傳說與信仰研究》

《伏羲神話傳說與信仰研究》廣泛搜羅各類文獻，並結合新近發掘的考古材料，以及各民族志、民俗志、各地民間神話傳說、史詩等人類學資料，重新梳理伏羲神話傳說的發展脈絡。書中除針對伏羲相關神話傳說之形成和演變，以及伏羲原型在各民俗活動中所象徵的文化意蘊做探討外，更對漢唐墓葬文化中所呈現的伏羲形象及其多元功能等問題，進行分析與詮釋。

作者簡介

劉惠萍，台灣中正大學文學博士，現為台灣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教授。研究領域為中國神話、民間文學、民俗學、敦煌學。著有《圖像與神話——日、月神話之研究》《花蓮客家民間文學集》等學術專著。近年來，主要集中在利用兩漢至魏晉時期各種出土圖像材料，考掘已佚失的民間口傳及文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