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筆忘字：書寫對漢字識別及閱讀的影響

文化是人類在社會實踐中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文字是文化的物質載體和傳播工具，對記載和傳播文化具有重要作用。在長期發展與演變的過程中，漢字逐漸演化成為音、形、義高度結合的表意文字，也是唯一從古文字系統延續使用至今的自源性文字。

漢字作為一種表意的平面型文字，它的結構單元和結構方式都與拼音文字明顯不同。書寫產生是指人們將頭腦中的思想轉化成筆跡的一種言語活動，Van Galen於1991年提出了書寫產生的心理運動模型。該模型指出，在書寫一個單詞的時候，人們要先明確表達意圖，提取其語義，產生符合句法的單詞；然後是單詞拼寫，即把單詞的基本單位分解為形素；然後再進行字形的選擇，控制書寫筆畫，最後控制手臂相關的肌肉完成書寫的整個動作。漢字書寫是一種更為複雜的生理心理現象，涉及精細運動及多種高級神經活動。書寫使學習者將漢字筆畫和部件架構為一個獨特的模式，再重新組合這些部件成為方形的漢字。這個編碼過程發生在視覺—正字法層面，幫助學習者意識到漢字的內部結構，即正字法意識，這種意識支持漢字書寫系統的正字法、語義和語音單元之間形成聯繫，促進漢字在長時記憶系統中的儲存。

然而，隨著計算機和智能手機的普及，智能化電子設備已經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越多使用電子設備，人們就越少手寫漢字。延續數千年的漢字正面臨著巨大的「威脅」。提筆忘字，只知其音不知其形、只知其形不知其音的現象非常常見。漢字書寫頻率的降低影響了人們對漢字加工過程中的識字、閱讀等能力。

漢字的結構複雜，分為整字、聲旁，形旁、部件、筆畫等不同的結構水平。人們在書寫漢字時，要把整字分解為不同部件，再對漢字的空間結構進一步加工。書寫有助於人們建立空間視覺記憶，即獲得運動記憶的痕迹。這種運動記憶可以在漢字識別時被提取，通過書寫練習，運動記憶可以變得更加穩固並能被較長時間保持下來。有研究表明，學習中文的成年人在辭彙判斷和語義判斷任務中，手寫條件比只讀和拼音打字條件下能識別更多的漢字。而且，書寫可以加強正字法，從而促進對辭彙的識別過程。譚力海等人的研究表明，左側額中回負責中文的閱讀，這個區域靠近運動區，兒童習得中文主要依靠書寫。中文的書寫有助於人們根據字形來識別漢字。通過寫字練習，兒童可以更好地掌握筆畫規則，並且對每個文字複雜的圖形特徵進行記憶，從而應用在未來的識字和閱讀任務中。一個漢字的結構，通過反覆書寫可以更好地被分析和識別，使字形意識得到加強。

書寫的減少使兒童閱讀能力顯著下降。研究表明，拼音打字阻礙兒童中文識字能力的發展，因為拼音干擾兒童對文字視覺正字法的分析，並阻礙圖形表徵形成長時記憶。寫字這一輸出過程對中文認字這一輸入過程有調節和促進作用。鏡像神經元理論將此解釋為，當執行一個書寫動作或者看到自己寫的字時，中文學習者能夠自動激活前運動皮層，左側額中回BA9參與了中文語義到語音轉換的加工過程，參與了漢字字形到語義的映射、漢字字形到語音的轉換、工作記憶以及執行功能等。因此，通過寫字練習，兒童可以更好地掌握筆畫組裝的規則，記憶每個文字的形狀，從而應用在未來的識字和閱讀任務中。一個漢字的結構，通過反覆書寫可以更好地被分析和識別，使字形意識得到加強。

書寫過程是從概念準備（語義）到輸出正字法表徵，辭彙閱讀過程是從通達字詞的正字法表徵到通達意義。漢字閱讀是對文字從形到音的加工過程。中文閱讀能力與兒童寫字技能密切相關。學生寫字的時間越長，閱讀成績越好。寫字對於中文閱讀的促進作用可能通過兩個相互作用機制而達成。一是學習者在書寫的過程中熟悉和掌握了漢字的字形、字音和字義，從而促進了三者之間的連貫和協調一致；二是學習者對每個字都建立了相應的書寫動作程序，通過反覆練習實現動作自動化，並最終內化成對該字的長時記憶。

因此，良好的中文閱讀能力的形成依賴於寫字，尤其是中國兒童識讀漢字需要通過反覆抄寫練習。有研究認為，漢字書寫和拼音打字可能對應不同的腦神經網路，寫字訓練可以導致雙側顳中回、左側頂下小葉、雙側舌狀回、左側額中回（BA9,8,6）腦區產生更強的激活水平，從而促進與語義的聯繫；而拼音書寫訓練則導致右側額下回腦區產生更強的激活水平，從而促進與語音的聯繫，文字識別的準確性與右側頂上葉、右側語言區和左側感覺運動區激活強度高度相關，這意味著這些區域對書寫漢字有輔助作用。拼音打字對中文識字並沒有像寫字那樣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與拼音為中介的漢字學習方法相比，經由抄寫的漢字學習方法可以建立字形與字義之間的直接關聯，從而幫助學習者建立更好的視覺—空間結構表徵及正字法表徵，引起與語義相關的雙側顳中回更強的激活，提高識字及閱讀能力。因此，研究者提出，中文識字離不開寫字練習，即所謂的「識字需從寫字始」。

記憶是對輸入信息的編碼、貯存和提取的過程。通過書寫漢字，對漢字的加工有助於漢字記憶。有研究以英語為母語的學生作為研究對象，發現與使用紙筆的傳統課堂筆記方式相比，使用筆記本電腦的學生在課堂上記錄了更多的信息，但更少使用自己的語言重組信息，對課程內容加工深度較低，在測驗中成績更差。也有研究表明，書寫練習幫助學習者了解漢字的意義，特別有助於記憶漢字的意義。也就是說，書寫有助於加強字形與字義之間的聯繫，表明書寫的過程為編碼漢字的字形和字義的聯繫提供了另一個渠道，反覆抄寫漢字有利於漢字的學習記憶。研究表明，持續30分鐘的書寫練習後，練習者的N200波幅會明顯增大，且潛伏期增長。N200反映由刺激本身的物理特性引發的早期注意過程，這個變化反映了大腦皮層激活與覺醒水平的提高。書寫較多的大學生，其精細運動能力也會更好。有研究對107名兒童進行為期兩學年的書法訓練追蹤，結果發現，書法練習還能促進兒童能夠更多地使用「積極重新關注」「計劃」「積極再評估」「理性分析」等積極的認知性情緒調節策略。

提筆忘字已經成為令人擔憂的文化社會現象，電子產品的廣泛使用，人們書寫的機會越來越少，這正是提筆忘字，甚至導致閱讀能力降低的原因。時代在變，但漢字承載的文化內涵、底蘊以及維繫的民族情感卻越來越厚重。重視漢字書寫，才能真正做好文化傳承，提升民族的文化自信。

（本文系西北師範大學青年教師科研能力提升計劃項目（SKGG16011）和甘肅省科技計劃項目（18JR3RA082）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西北師範大學心理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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