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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建丨斷頭台上的女人



法國大革命的恐怖,是從1789年7月14日開始的,但人們往往把時間後推到「九三年」。當然,恐怖主要是指斷頭台,只是1789年斷頭台還沒問世。那時只有路燈桿。把貴族高高地吊上去,或許還讓他摔下來。這是民間私刑。

1792年4月25日,斷頭台第一次啟用

(據馬迪厄)

,受刑者是一名刑事犯。到了1793年春夏,雅各賓派全面當政。這一年,不僅因為後來雨果的同名小說而著名,更因為「革命廣場」的斷頭台而著名。

斷頭台已經成為專政工具,和它連線的是不斷輸送人頭的革命法庭。從九三年下半年到九四年羅伯斯庇爾死亡,偌大巴黎,

工作最忙的就是這個斷頭台了。

這是數字:

「新五月之起首二十二日,殺三百八十一人」

這僅僅是一天的工作量。

往前溯,

「共和二年新二月殺的是一百十六人,新三月殺一百五十五人;新四月殺三百五十四人,……自從頒行新例四十七日之內,就殺了一千三百六十六人。」那個掌管斷頭台的劊子手叫桑松,他手上的人頭就有兩千六百二十五個。

[1]

這裡共和二年新二月,即1793年10月22日至11月22日。

余類推

九三年,人頭滾滾落地,不妨從1月21日路易十六開始。

雖然共和已在1792年9月22日宣布,但還缺乏君主頭顱的祭旗。可以參照的是1649年的英倫,共和也是用查理一世的腦袋祭刀。早先,圍繞君主制產生過一種帶有神學性質的政治理論,即

國王有兩個身體。一個是「自然之體」,一個是「政治之體」。前者可以朽壞,後者則永恆。

在這裡,永恆的不是君主人本身,而是君主所由代表的君主制。無論查理一世還是路易十六,他們必須死,因為共和必須踩著君主的頭顱登場。那兩顆帶血的頭顱具有象徵性。被斬掉的不僅是君主肉體,而是由它所表徵的「政治之體」:

君主制




所以,路易十六蒙難之後,馬拉不但高興,而且放心:

「暴君的頭顱,已經在法律的利刃下落地;這一擊,已經完全推翻了王權在我們之中最後的根基。現在,我終於相信共和了。」

[2]

法蘭西迎來共和不假,但續集中,卻是恐怖和災難。斷頭台上那閃著寒光的刀鋒,在切了路易十六的頭之後,還有什麼腦袋有豁免權?這個斷頭台不僅吞噬君王,也吞噬革命者。同樣,它不僅吞噬男人,也吞噬女人。

可以比較的是,英國革命是政治革命,不涉及民眾,更基本不涉及女性。法國革命是社會革命,男女民眾大量捲入。正如盛讚這場大革命的米什萊所說:

「男人攻佔了巴士底獄,但女人卻抓住了國王」。

[3]

所以,只要捲入政治,男女平等,都有上斷頭台的「福利」。



這裡不妨述略九三年下半年被推上斷頭台的幾位女性。


1

第一位是來自諾曼底地區的夏洛蒂·科黛。科黛1768年7月27日生,1793年7月17日上斷頭台,時年25歲,因為刺殺馬拉而汗青留名。

一個女孩為什麼要當刺客?而且,她並非不知其後果。



夏洛蒂·科黛被處決前的畫像,Arturo Michelena,1889

19世紀的米涅是一位自由主義左翼史學家,對法國大革命持認同態度。他在1823年的《法國革命史》中保留了這位少女在革命法庭答辯的幾句話:


問:你為什麼要刺殺馬拉?


答:為了平息法國的暴亂。


問:這件事你計劃很久了嗎?


答:

從5月31日國民代表被處死之後

我就有了這種意圖。


問:那麼你是從報紙上知道馬拉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嗎?


答:是的,我知道他在擾亂法國……


她接著大聲說:我是為了拯救十萬人而殺了一個人,我是為了拯救無辜者而殺了大惡人,為了使我的國家安寧而殺了一頭野獸。在革命前我就是共和派,我從來就是精力充沛,無所畏懼的。」

[4]



米涅筆下的科黛是「勇敢美麗的少女」;那麼馬拉在米涅心目中是什麼形象,也就可想而知。

然而,在法國大革命中,馬拉卻是最受巴黎底層擁戴的政治領袖,號稱「人民之友」。他死後,人們還在廣場上呼喚著他的名字。很多民眾團體都安放著他的半身像。他的靈柩後來進了「先賢祠」

(當然雅各賓失勢後又被遷出)

。雅各賓派畫家雅克-路易·大衛現場創作的《馬拉之死》,更是讓馬拉彪炳留芳。



雅克·路易·大衛名作《馬拉之死》 (1793)

在人物評價上,科黛和馬拉必須相反。馬拉若偉大,科黛之罪百死莫贖;若讚揚科黛勇敢,馬拉就必須是邪惡的。

這裡沒有事實判斷,只有價值判斷。科黛殺人之罪,無須爭議;但,是殺得好還是殺得糟,取決於判斷者自身的價值觀。

以上科黛提到的「

5月31日

」是當時主政的吉倫特派蒙難日。吉派原先也屬於雅各賓,但先是被雅各賓驅逐,這次則是被雅各賓奪權。其中起推手作用的便是馬拉。馬拉成了吉倫特派的仇敵。

科黛雖然出身一般貴族,但那個時代的閱讀流行病造就了她

(也造就了下面將要述及的另兩位女性)

她們一是讀普魯塔克,二是讀盧梭

前者讓人產生英雄主義,後者讓時人也包括她們墮入政治浪漫主義

——認同和支持根本不合法蘭西歷史傳統而且她們自己也不懂的「共和主義」。

1791年君主立憲之後,是吉倫特派繼續革命,盲目推進「共和政治」。這一輪政治革命率先由吉派主導而非雅派,這是法國大革命中政治浪漫主義的最重要的表徵。因為只有共和(而非君主)才能真正實現盧梭的「人民主權」。馬拉就是一個狂熱的人民主權論者。在「政治正確」上,馬拉是無可非議的。

科黛自認共和派,為了吉倫特的共和,要向吉派的首敵馬拉行刺。自5月31日之後,吉派首領大部被拘,剩下的逃出巴黎,會集在諾曼底的卡昂,打算召集兵力進攻巴黎。但在檢閱隊伍時人數寥寥無幾,無法向巴黎進軍。這局面反而激發了一個女孩子的勇氣——

普魯塔克筆下的希臘羅馬英雄激勵著科黛只身前往。

荒誕的是,馬拉其實比科黛更「共和」。

吉派的共和只是推翻君主後的「精英共和」,馬拉和雅各賓要的是盧梭意義上的「民主共和」。

但,吉倫特和雅各賓,它們自己就不能共和,互相殘殺:這正是法蘭西共和無以避免的弔詭

(這種情形在後來的歷史上也一再發生)。

但這不妨礙科黛獨自上路,臨行前給父親留下一份道歉性質的告別信。

到了巴黎,她先見了一位吉倫特派的議員,建議他迅速離開巴黎。可是那位議員不願意放棄自己的議員崗位。科黛知道自己行刺後,他必然被累及,因而幾乎是哭著央求他在明晚之前必要逃走。那位議員不為所動,當然他也不知科黛此行目的。結果科黛行刺後,他果然束手被執,後來隨前期被捕的吉派首領一道上了斷頭台。

7月13日,科黛購買一把普通的廚房用刀,去拜訪馬拉。聲稱有關於吉倫特的情況報告,馬拉讓其進了門。馬拉是一個嚴重的皮膚病患者,渾身長瘡。此時正浸泡在注滿藥水的木桶中,這方便了科黛。當馬拉說這些吉倫特派過不了幾天就要上斷頭台時,科黛動手了。她並未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但一刀下去,正中心臟。一個裸體小個男人就這樣橫屍浴缸。行刺成功,科黛並未離開,只是平靜地站在一邊。隨後趕到的民眾幾乎要撕碎了她。



保羅·雅克·艾梅·博德里筆下的charlotte corday,1860

7月17日,是她上斷頭台的日子,她的表現依然很平靜。「臨刑前她一直帶著微笑。劊子手高舉起她的頭顱,向人群展示。不僅如此,大概是出於對馬拉的崇敬之情,劊子手還狠狠扇了這個頭顱一記耳光。據說,科黛兩邊的臉,無論是挨過耳光一邊還是沒挨過耳光一邊,都變紅了。」

[5]


在雅各賓史學家眼中,科黛自然是陰險而又邪惡。但在認同法國大革命的自由主義史學那裡(比如上文提到的米涅),卻能看到對科黛的讚美。如果放在保守主義史學那裡,科黛不論,馬拉就是一個惡魔。歷史人物的評價向來因立場不同而大相徑庭。但,無論馬拉其人是否真是一個「惡魔」,科黛的行為都並不值得。改變世界,從不能靠殺人解決問題,而無視背後的制度。

法蘭西正常社會的恢復,要到拿破崙終止法國大革命之後,更要到路易十八復辟之後。復辟乃由英倫主導,復辟後的君主制已不復是君主專制而是君主立憲。這正是一百多年前英倫的道路。


2

1793年10月16日,是路易十六的妻子、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生於1755年11月2日)上斷頭台的日子。



瑪麗·安托瓦內特之死。(anonymous, 1793)

安托瓦內特不是法蘭西人,是奧地利人。她與路易十六成婚,是典型的政治婚姻,目的是「和親」。這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嫁到法蘭西後,因為生活奢侈,遭到巴黎人普遍痛恨。又因被指為私行欠佳,更受到巴黎人的唾罵。

還是在法國革命前,安托瓦內特就成為巴黎地下色情小冊子和春宮畫(漫畫或版畫)的要角。她去世那一年,情勢更甚。流傳的版畫中不僅僅是正常的情愛,更有濫交的場面。在巴黎民眾和革命者那裡,這女人已被妖魔化為一個糜爛的「子宮熱」。不僅淫蕩,而且亂倫。這是影射她的句子:

「這裡躺著蕩婦曼儂/她在媽媽的肚子里/就知道什麼姿勢更好/即使是跟她老子」。

[6]

在這裡,真正下流的並非安托瓦內特,而是那些猥瑣的寫畫人。

她被送上斷頭台是註定的,罪名和她丈夫一樣:

叛國罪

。這個罪名也曾被扣在當年查理一世的頭上(這如同說一個君主自己叛逆自己)。如果國王雙身,政治之身與自然之身二位一體,因而非死不可;那麼路易十六已經臨刑,安托瓦內特只是一個寡婦,必也非死不可嗎?

整個巴黎都不會放過這個女人。人們對她這個外國人的痛恨,甚至超過了路易十六(其實人們並不恨路易)。多年來,毒化的輿論,早已把她殺死,斷頭台不過是補刀。



然而對安托瓦內特來說,丈夫已去,兒子被劫走,生無可戀,死亡並不能成為威脅。然而,臨死前那場審判,還要從身心兩面摧垮她。

由於長期關押和折磨,安特瓦內特身體持續出血。兩天的審訊,第一天15小時,第二天12小時。打的就是疲勞戰。王后是用不屈的尊嚴支撐著自己,也透支著自己。然而比身體出血更可怕的是心靈出血。她的不到九歲的兒子在關押其間被強行帶走交給一個叫西蒙的鞋匠,說是要用無套褲漢的方式培養小王儲成人。結果一天發現小王儲手淫。西蒙將這一情況報告給當時的副檢察官埃貝爾。此人是科德利埃俱樂部主要成員,主辦當時影響很大的《杜歇老爹報》。在埃貝爾的審訊下,小王子聲稱是他母親和姑姑所教。她們經常讓他睡在她們兩人中間,以這種方式取樂。

埃貝爾以小王子的簽字在法庭上指控安托瓦內特。這樣的打擊對王后來講是致命的。這是來自兒子的指控,史傳未有。

安托瓦內特是女人,對她的審訊自然引來大批婦女旁聽。據當時的《箴言報》,面對指控,安托瓦內特一言不發,神情輕蔑而又漠然。同樣,旁聽的女子也一反往日的喧鬧,沉默靜場。埃貝爾遂把此事往政治上引:「大家可以設想,這一罪惡的享受並非由娛樂的需求所決定,而是有其政治目的,想在肉體上使這孩子神經麻木。原來卡佩的遺孀是希望,等她兒子一旦登上寶座,她就可以通過這種陰謀詭計,有權力控制她兒子的行動方式。」

[7]

陪審團里有人要求庭長讓王后回答,王后這才張口:「我之所以沒有回答,因為人之天性讓我拒絕對這樣一種針對母親的控訴作任何回答,我在這裡向在場的所有母親求助。」(同前718頁)

在場的女人依舊沉默,但也分明意識到,這樣侮辱一個女人是在侮辱整個女性群體。埃貝爾沒有達到目的,指控不了了之。非但如此,此舉反而使不少人同情安托瓦內特。據說,羅伯斯庇爾對此非常惱怒,認為埃貝爾太愚蠢,白白讓安托瓦內特加分。

生命還剩下最後幾個小時,安托瓦內特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寫信。她寫給自己的小姑子、路易十六的妹妹伊麗莎白公主。在那個匪夷所思的指控中,除了自己,還有小王子的姑姑。她要替兒子向伊麗莎白道歉,並請求她的寬恕,同時她也表示寬恕一切加害她的人。她信中設想小王子還會活下去,希望他長大後永遠不要想到為父母的死亡復仇。

只是,和她一樣身陷囹圄的伊麗莎白公主並沒有讀到這封信。

她自己後來也上了斷頭台。那位號為路易十七的小王子亦於1795年莫名死去。

至於這封信被一位國民公會的議員截留,它在安托瓦內特死去十幾年後被送到路易十八手裡。

臨刑之前,囚室內的安托瓦內特需要換一身衣服,因為連續出血,衣褲盡染,她要乾乾淨淨上路。她請求看守她的衛兵迴避。衛兵受命並不理會。她只好蹲在床和牆壁的夾檔里更衣。好在監獄管理人的女僕這時擋在她和守衛之間。

行刑路上,一身白衣的安托瓦內特給路人的感覺是高貴而漠然。那位畫出「馬拉之死」的大衛也在街角咖啡館為她留下了最後的肖像。



雅克·路易·大衛筆下臨刑前的瑪麗·安托瓦內特

虛弱的王后自己登上斷頭台,一言不發。劊子手桑松從背後抓住她把她推到木板上,刀片旋即而落。桑松高舉起滴血的頭顱,廣場四周高呼「共和國萬歲」。

《杜歇老爹報》的埃貝爾也在現場。此人辦報走無套褲漢路線,語言亦如無套褲漢一般粗鄙(因而該報最為暢銷)。王后之死,用他自己的話說,恨不得把王后剁成肉醬做成餡餅:




「我看見那個否決權娘兒們的腦袋掉進口袋之中,這隻母老虎坐在這輛裝著三十六根棍子的車裡穿過巴黎的時候,他媽的,我真想描寫一下無套褲黨人的歡欣鼓舞,……她那該死的腦袋終於和她那婊子脖子分家,共和國萬歲的喊聲不斷,真見鬼,弄得空氣里雷聲隆隆。」

幾個月後,果真見鬼。埃貝爾也上了斷頭台,坐的也是安托瓦內特坐過的那輛車。只是和安托瓦內特相比,他因為懼怕生死而醜態百出(同前746頁)。


3

這次走向斷頭台的是一位政治上的女權主義者,奧蘭普·德古熱(1748年5月7日-1793-11月3日)。從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啟蒙主義的影響。



Olympe de Gouges

這位女子是一名伯爵和已婚少婦的私生女。父親揚長而去後,德古熱跟母親生活在一起。17歲出嫁,丈夫出走後,她隻身從法國南部來到巴黎。由於她同時具備漂亮與聰明這兩個優點,因此在巴黎生活得有聲有色,出入具有自由思想的沙龍,喜歡去國家劇院去看戲,造訪女伶,甚至結識路易十六的堂兄弟、奧爾良公爵路易·菲利普。

生父去世那年,她出版了自傳性質的《瓦爾芒女士回憶錄》。受啟蒙時代自由平等思想的影響,她又寫出了同情殖民地黑奴的劇本《黑奴制度》。大革命爆發後,這部劇還在國家劇院上演。

1791年9月3日,一份君主立憲制的憲法由國民會議推出。這是法國大革命的第一階段。該憲法的前言就是《人權和公民權利宣言》。但,這裡的人權和公民權主要是針對男人而言,憲法里的公民投票權也沒有女人的份。啟蒙運動以來,女性也受到啟蒙理性的召喚;大革命發生後女性更是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789年10月上旬,是婦女去凡爾賽宮請願,等於是把國王一家押回了巴黎。但儘管如此,女人的地位,尤其是政治地位,相對於男人始終並不平等。啟蒙時代的《百科全書》不是沒有女作者,而是不允許有女作者。所謂自由、平等、博愛:不僅男女不平等,就是博愛也是把女人排除在外,它指的是男人之間的兄弟愛。

因此,憲法甫出,奧蘭普·德古熱針對《人權和公民權利宣言》寫出了「婦女與公民權利宣言」,為女性政治權利呼籲,一份寄給國民議會,一份寄給當時還是王后的安托瓦內特。另外,她積极參加各種政治活動,號召女人「在哲學的大旗下聯合起來」,要求自己的權利。

當時確實也有不少女性熱衷公共領域,在巴黎成立了各種女性政治俱樂部。但,男人,不管是保守派,還是吉倫特派,抑或雅各賓,對女人參政,卻高度一致地否定。1793年秋,國民公會代表艾瑪就婦女參政發言:


「婦女自然命定的天職與社會的總秩序息息相關;這個秩序源自男女天生的不同。每一性都有天賦適合的職分……一般而言,女人則缺乏高深思想即嚴肅思考的能力。如果說古時候的女人即因天生的膽小怯懦,無法出門拋頭露面;那麼時至今日的法蘭西共和政體,難道就願意看見她們登堂上台、開會演講跟男人一樣參與政治嗎」。

[8]

最後議定的結果是,女人應該回家,所有的婦女團體均違法。

奧蘭普·德古熱為此飽受詬病,人們指責她是首創婦女團體的第一人,棄家庭不管,在公告場合鬼混。

她被形容為又老又丑的女人,早已頭髮灰白,沒有男人追捧,只好靠文字謀生。

對身邊發生的一切,奧蘭普並不理會。在政治上她是共和派,認同吉倫特,反對雅各賓,尤其反對羅伯斯庇爾,反對他的濫殺和恐怖,當然也反對對路易十六的處死。1793年7月某日,她寫了一條標語讓人張貼上牆:「一個風中旅人的三個投票箱,祖國的福祉」。這三個投票箱分別是指三種制度:共和主義制度,聯邦主義制度和君主立憲制度。

並不清楚德古熱自己是如何思考的,但在雅各賓執政之下,提倡君主制是死罪,被指為聯邦主義的吉倫特也身陷囹圄,此時再討論君主立憲和聯邦主義,那直接就是在反雅各賓。7月25日,她同另一人在城牆上張貼標語時被抓現行,送入監牢後,

德古熱用憲法中的言論自由條款為自己辯護——當然這並沒奏效。

11月2日,革命法庭對她發起控訴,沒有任何意外地,她被判處死刑。

次日出門前,德古熱最後一次照鏡子:

「上天保佑,我的容顏未改,沒有丟臉。」

到了斷頭台上,

「她沒有反抗,任由別人拖到木板上,身軀被塞進機器,露出的頭頸由一個半月形的木質護圈固定。遠處塔樓的時鐘敲了四下。劊子手桑松扳動操縱桿,不到一秒鐘,斬首機呼嘯一聲落下,奧蘭普的頭顱滾落在一個準備好的筐里。人群中爆出一陣呼喊:『共和國萬歲!』掌聲響亮,群情欣悅,幾頂禮帽被拋向空中。」

[9]

這是11月3日。


4

11月10日,一位更加著名的女士也走上了斷頭台,她就是羅蘭夫人。

羅蘭夫人的著名是因為她在斷頭台上那句廣為人知的話:

自由自由,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羅蘭夫人所以出言如此,是因為她看到了斷頭台邊的自由女神塑像。

斷頭台所在的廣場原為路易十五廣場,廣場上豎立了一座國王騎馬的雕像。法國大革命期間,廣場改名「革命廣場」。路易十五的塑像被推翻,代之以一座自由女神手持寶劍的坐像。羅伯斯庇爾死後,斷頭台被移出廣場。督政府期間,該廣場改名為協和廣場。今天,它早已成為遊覽巴黎的一座名勝。

此前就羅蘭夫人寫過

《一個把自己送上斷頭台的女人》

,這裡不再贅言。


5



電影劇照:杜芭麗夫人之死

1793年下半年到1794年,送上斷頭台的女人當然不止以上幾位。



12月8日,路易十五的舊情人杜芭麗夫人被送上斷頭台。



緊接著是八位修女死於斷頭台。

當然死於斷頭台的還有娼妓。



1794年5月,路易十六的妹妹伊麗莎白公主同樣上了斷頭台。

九三年以來的斷頭台應該是巴黎勞動模範,它比夜間睡覺都睜眼的羅伯斯庇爾還勤奮。

監獄裡人滿為患的囚犯對上斷頭台已經不以為恐了,圍觀者更是習以為常。當時有外國人看到上斷頭台的人大都那麼從容(其實是麻木),感到十分驚恐。

斷頭台的歷史就是法國大革命的歷史,如同標配,斷頭台邊喝彩的聲音總是「共和國萬歲」。從君主立憲到共和,法國大革命一路偏斜,日益變成「魔鬼的事業」(邁斯特語)。雅各賓誠然是短命的,雅各賓的幽靈卻從未隨雅各賓的短命而命短。在世界政治現代化的歷史中,人類目睹了第二代雅各賓和第三代雅各賓的誕生。

註:


[1] 馬德楞《法國大革命史》246頁,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


[2] 轉引林·亨特《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家庭羅曼史》64頁,商務印書館2008


[3] 轉引露絲·斯科爾《羅比斯比爾和法國大革命》120頁,商務印書館2015


[4] 米涅《法國革命史》203頁注釋2,商務印書館2008


[5] 露絲·斯科爾《羅比斯比爾和法國大革命》329-330頁,商務印書館2015


[6]轉引林·亨特《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家庭羅曼史》124頁,商務印書館2008


[7] 轉引茨威格《斷頭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傳》網路下載版717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8]林·亨特《法國大革命時期的家庭羅曼史》130頁,商務印書館2008


[9] 曼弗雷德·蓋爾《啟蒙 一個歐洲項目》208頁,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6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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