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阿拉法特:有「九命貓」之稱的傳奇人物
阿拉法特將其畢生的精力貢獻於巴勒斯坦民族的獨立事業。經過幾十年艱難歲月的磨練,阿拉法特在巴勒斯坦內部備受擁戴,成為無人可以比肩的領袖人物,被稱作「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之父」。在上個世紀最後近10年的時間裡,「中東和平進程」這個詞,曾經凝聚著多少巴勒斯坦人對明天的美好夢想。
然而,夢想卻一次次無情地破滅了。
阿拉法特是巴勒斯坦的代表,他熱衷於與以色列的談判並一再地許諾和談將為巴勒斯坦人帶來和平、繁榮和一個前景光明的祖國;然而,他一次又一次地食言了,以色列軍隊在巴勒斯坦的土地上進進出出、撤撤停停,屬於巴勒斯坦人的政治、經濟、宗教以及生活中其他方方面面的權利始終難以完整地回歸自己手中,有關耶路撒冷、難民回歸、邊界劃分等核心問題的談判遲遲難有突破,而「獨立的巴勒斯坦國家」更像是海市蜃樓一樣看得見卻摸不著。從中東和平進程的大局考慮,阿拉法特幾度「遷就」了以色列的失信之舉,將建國日期一推再推,但換得的卻並非是互諒與互讓。而沙龍冒天下之大不韙,在巴以談判的最關鍵時刻執意涉足敏感的聖殿山,更是對巴勒斯坦民眾的心理造成了空前的衝擊。人們對和談的信心在驟然之間坍塌了,對於代表他們和談的阿拉法特也就難免生出怨憤與失望的情緒來。
當然,除了中東和談受挫的影響之外,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官員的腐敗也使阿拉法特的信譽蒙受嚴重損失。「治吏不嚴」,不僅成為美國等外部力量指責阿拉法特的一大口實,而且在巴勒斯坦內部也引起了廣泛的不滿。
早在1999年年底,約旦河西岸城市納布盧斯就發生過上千名巴勒斯坦人「反腐」大遊行,支援20名來自學術界和立法委員會的活躍人士發出的聯名請願書。這份措辭嚴厲的請願書,批評阿拉法特「為機會主義者打開了肆意貪污的大門「,並要求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迅速懲治腐敗。然而,在巴勒斯坦領導層看來,相對於民族解放與建立國家來說,「腐敗」問題並不值得大做文章,至少不能在與以色列的和談達成最終協議前大做文章,以免出現內訌,從而分解自己的力量。但事與願違的是,在以色列和美國等外部力量的推波助瀾下,長期在困頓生活中掙扎的巴勒斯坦民眾對於政府官員的「腐敗」問題卻越來越關注,並因此而遷怒於阿拉法特領導的巴自治政府。
2002年春天,以色列情報機構向外界披露說,以軍在一次軍事行動中繳獲的巴勒斯坦官方文件證實,外界援助巴方的大批物資被一些政府官員偷偷截留、轉手倒賣。儘管這一消息的準確性難以證實,以方散布這樣的消息也是出於別有用心,但其還是在巴勒斯坦社會引起了強烈的反響。7月1日,上千名巴勒斯坦民眾穿越以色列軍警設置的檢查站,聚集到加沙地帶舉行示威遊行。示威者在抗議以色列政府殘暴的封鎖與鎮壓政策的同時,對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也發出了強烈的抨擊之聲。為穿越以軍檢查站而花費了4個小時的巴勒斯坦男子阿爾·馬什瓦對記者說:「那些原本應服務於人民的人,現在已變成了人民的掠奪者。」他憤怒地說:「電視上播放的那些阿拉伯國家捐獻給我們的錢到哪裡去了?我們什麼也沒有得到!它們被偷走了!」
巴以和談不僅裹足不前而且呈現急劇倒退之勢,以色列不斷加緊封鎖造成民不聊生,巴政府官員不時傳出腐化醜聞……,諸多不利的因素攪在一起,使阿拉法特在巴勒斯坦社會的形象嚴重受損。2002年8月26日,位於拉馬拉的「巴勒斯坦政策與調查研究所」公布的一項民意調查結果顯示,阿拉法特在巴勒斯坦民眾中的支持率已經跌至多年來的最低點,僅為34%,要知道1996年巴勒斯坦自治區在國際社會監督下舉行首次選舉時,阿拉法特是以88%的高票當選自治機構主席的!
與此同時,巴以之間幾十年的恩恩怨怨,對雙方各自的社會無不產生了劇烈的衝擊。在一輪又一輪血與火的較量當中,與民族凝聚相伴隨的是,民族內部的裂痕也不時顯現。比如,在以色列國內,就有一批和平人士對於政府在中東和談中所採取的強硬立場頗為不滿,對巴勒斯坦流露出明顯的同情心理。而在巴勒斯坦內部,一些民眾出於對和平的渴望,或是為金錢所誘惑,對以色列打擊巴激進勢力的做法給予了配合。以色列是一個較為完善的法治國家,這從法律上為其對不同的政治選擇給予包容提供了法律保障。儘管致力於推進和平進程的前總理拉賓倒在了猶太激進分子的槍口下,但鮮有普通民眾因為同情巴勒斯坦人而遭到不測。然而,在巴勒斯坦,情況卻截然不同。民族獨立問題所蘊含的特殊的感情因素,使得那些親近或者投靠以色列的人很自然地被視作民族的「叛徒」。而由於缺乏高度集權的中央政府和強有力的法制體系,這些被視作「叛徒」的巴勒斯坦人便難以得到安全保障,在巴以紛爭加劇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巴以新一輪衝突爆發後,「哈馬斯」等巴激進勢力公然決定在街頭「懲處」那些所謂的「叛徒」。
據有關統計,被私刑處死的巴勒斯坦「叛徒」,同在衝突中死於以軍槍口下的「起義者」人數幾乎相等。而事實上他們中只有45%是真正的「通敵者」。這樣草菅人命的做法,對巴勒斯坦內部的團結自然造成了重創。
與對手佩雷斯的不了情
在許多以色列人的眼中,阿拉法特無疑是一個複雜的形象。他曾是巴勒斯坦武裝起義的領袖,振臂一呼令以色列人的生活難得平靜。他同時是巴以和平事業的開創者之一,力主用和談方式來化解兩個民族沉積多年的恩怨。而在巴以和談的進程當中,他又是一個難纏的對手,斤斤計較、寸土必爭,執著地堅守著自己對巴勒斯坦人民曾經作出過的承諾。如果在以色列作一項問卷調查,相信沒有人會說自己的生活與阿拉法特扯不上邊兒。
但是,經過長時間的鬥爭磨練後,阿拉法特同他的一些對手——代表巴勒斯坦民族對頭的以色列的領導人——也可以建立起友情來。一方面,這是出於現實政治的需要,因為相互間沒有友好的姿態何談和解?另一方面,這種友情也是雙方在實踐中基於相互信任與合作而產生的情感互動。
以色列政壇元老西蒙·佩雷斯就是他的這樣一位特殊的朋友。
2003年9月21日,佩雷斯迎來了自己人生的80歲壽辰。作為一個對以色列內政與外交無不產生了巨大影響的人物,高壽的佩雷斯自然在以色列民眾中間享有盛譽,贏得了廣泛的尊敬。而以色列總理沙龍也藉此機會向這位在野的工黨領導人大獻殷勤,親自在特拉維夫為他操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生日慶典,邀請世界各國的400位名流政要前往祝壽。本是波蘭移民的佩雷斯,對於國際社會來說,最閃光的亮點在於他1993年擔任以色列外長期間積極促成巴以簽署了歷史性的和平協議,這使得他有機會在次年與以總理拉賓和阿拉法特一同分享諾貝爾和平獎。正因為此,對於他80歲的生日慶典,國際社會最大的看點在於其能否成為以色列為阿拉法特「鬆綁」的一次機會。
令人遺憾的是,沙龍政府對阿拉法特的孤立政策絲毫沒有改變,阿拉法特沒有收到出席佩雷斯壽典的邀請。不過,被圍困在拉馬拉的阿拉法特並沒有忘記為佩雷斯的生日送上自己的祝福。他在被以軍炸得殘破不堪的官邸內,通過媒體向佩雷斯表示了祝賀,同時呼籲佩雷斯能夠利用其作為以色列工黨領袖的身份,繼續為實現中東和平而努力。
佩雷斯同樣沒有忘記阿拉法特。在他80歲壽辰的次日,作為紀念活動的一個重要內容,以色列特拉維夫舉辦了一個國際和平研討會。佩雷斯在研討會上發言時鄭重其事地指出,巴勒斯坦民族權力機構主席阿拉法特獲得諾貝爾和平獎是當之無愧的。針對當時以色列當局和美國政府排斥阿拉法特的言行,他還特意補充道:「我只想實話實說,而不管別人說什麼。」
佩雷斯面對諸多國際名流做出的這一表態,在當時的環境下應該說給了阿拉法特以莫大的安慰與支持。要知道,在以色列和美國政府的大力排斥下,阿拉法特在國際社會的處境日漸艱難,西方一些右翼人士認為他當初就不應該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甚至要求挪威諾貝爾委員會收回曾經給予他的這一榮譽。佩雷斯公開駁斥這一觀點,對阿拉法特在中東和平進程中發揮的積極作用作出了公正的評價;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與那些惡意誣衊或誹謗阿拉法特的人相比,都堪稱是一種友好的姿態,是跨越了民族恩怨的義舉。
這樣的義舉,對佩雷斯來說已非第一次。在沙龍執政後對阿拉法特採取的步步緊逼的攻勢戰略中,佩雷斯多次站出來唱「反調」,力所能及地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阿拉法特的聲譽,尤其是為保護其生命安全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他曾公開反對以色列國防軍圍困阿拉法特的做法,認為以色列「既不能解除阿拉法特的職務,也無法對其加以取代」。2003年9月13日,就在以色列政府為佩雷斯操辦80壽禮的前一個星期,這位工黨臨時主席在與沙龍通電話時,還憤然批評了政府打算驅逐阿拉法特的決定,稱這是「一個可怕的錯誤」。可以說,佩雷斯的影響,使沙龍政府對阿拉法特採取過激的行為受到一定的牽制。
但話說回來,佩雷斯與阿拉法特代表的畢竟是不同民族的利益,他們之間存在的分歧與衝突是難以避免的。在巴以局勢趨於緊張的時候,人們也不時地會聽到佩雷斯對阿拉法特的指責——這樣的指責有時相當尖刻。比如,當巴勒斯坦武裝分子發動針對以色列的自殺式襲擊後,佩雷斯有時也曾直言不諱地批評阿拉法特「是個問題」,並對其在「反恐」方面施加強大壓力。不過,總的來說,長期擔任以色列工黨領袖的佩雷斯,一直在以一種尋求合作而非對抗的姿態處理與阿拉法特的關係。人們記憶猶新的是,2001年秋冬時節,在巴以新一輪衝突日趨激烈的時候,佩雷斯還一再試圖通過與阿拉法特的會晤來緩和局勢。但是由於沙龍對此並不支持,加上巴勒斯坦內部激進勢力的蓄意破壞,他們二人雖然幾度會面,卻沒能取得阻止衝突進一步發展的實質性成果。對此,巴以雙方的民間和平人士無可奈何,阿拉法特與佩雷斯同樣無可奈何!
冷冷清清的最後一個生日
2004年8月4日阿拉法特75歲壽辰到來時,這位老人已經在拉馬拉那棟破敗不堪的總統府內生活了整整兩年零8個月的時間,再差一個月正好是1000個日日夜夜。
堅毅歸堅毅,年齡不饒人。在長期遭受沉重的心理壓力和多種病痛折磨後,即將步入75歲年輪的阿拉法特,已是垂垂老矣、心力憔悴。正如西班牙女記者伊莎貝爾·皮薩諾在回憶文章中所寫的那樣,「摩薩德」沒有擊敗他,圍困沒有拖垮他,但一個叫做「時間」的東西打敗了他。由於3年多沒有呼吸新鮮空氣,沒有離開被圍困的官邸,「他看上去就像一塊馬上要破碎的玻璃」。
當阿拉法特要在拉馬拉總統府迎來第3個生日時,身邊的工作人員早早就對他發出了善意的提醒,以免他將此事忘掉。而一位資深顧問還建議他學學以色列的佩雷斯,借操辦生日宴會也搞他一個「生日外交」,在外面樹樹形象、造點影響。阿拉法特固然是一個外交博弈的高手,但這一回他卻拒絕了這樣的建議。
他實在是沒有精力和心思來玩這樣的遊戲了。
自從被圍困在拉馬拉總統府後,讓阿拉法特堵心的事兒彷彿便沒完沒了。就在他75歲生日到來前夕,來自以色列方面的強大壓力與來自巴勒斯坦內部的政治危機,仍然像兩座山一樣重重地壓著他。
而在巴勒斯坦內部,政治危機此起彼伏。僅在7月份出現的多起內訌事件,就讓阿拉法特疲於應對。
先是在16日,加沙地帶一天之內接連發生3起綁架案。巴勒斯坦加沙地帶警察部隊總司令賈巴利及另外1名安全官員和4名法國人先後遭到綁架。賈巴利在遭綁架數小時後獲釋,但綁架他的一個巴勒斯坦武裝組織與阿拉法特通電話時,聲稱此舉是為了呼籲巴民族權力機構打擊官員腐敗。為了阻止類似事件再發生,阿拉法特隨即下令解除賈巴利的職務,並著手調查他的貪污腐敗行為。
然而,就在次日,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總理庫賴又突然向阿拉法特遞交了辭呈。此事的導火索與此前一天發生的綁架事件有直接干係,因為手中無一兵一卒的庫賴政府面對動蕩的局勢難有作為,處境自然相當尷尬。其實,自從2003年9月接替阿巴斯出任總理一職後不久,庫賴便重蹈其前任的覆轍,陷於了與阿拉法特爭奪權利的糾葛當中。這一次,在綁架人質事件發生後,庫賴藉機攤開了牌。
阿拉法特這一次選擇了讓步。他同意給予庫賴政府更多的進行改革的權力,並讓庫賴掌控警察和內政安全部隊,以此換得他收回辭呈、繼續留任。
在庫賴辭職風波發生期間,阿拉法特還遭遇了一次罕見的暴力請願活動。那是在7月18日,一群巴勒斯坦武裝分子對巴勒斯坦政府的辦公設施進行打砸搶破壞,目的是抗議阿拉法特任命自己的堂弟穆薩·阿拉法特接替人質綁架事件後被免職的馬賈伊德擔任巴安全部隊司令。為了避免「任人唯親」引發更大的動蕩,阿拉法特在19日將剛剛履新兩天的堂弟發回到原職,這才勉勉強強平息了眾怒。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身處在這一串串糾葛的漩渦當中,阿拉法特縱是有三頭六臂,也恐怕會深感困頓。更何況他已是一個古稀老人,更何況他還處在以軍的圍困之下。所以,對於慶賀壽辰這樣的常人之舉。他已是既無精力、也無心境而為之了。
就這樣,阿拉法特在冷冷清清中度過了自己75歲的生日。當天,一些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的官員來到拉馬拉官邸,為他獻了鮮花,但無論是官方還是他個人都沒有舉行正式的慶祝活動;就連他的妻子和女兒也沒有趕來與他團聚。在臨近中午的時候,身邊的工作人員送來幾塊蛋糕,阿拉法特嘗了嘗,就算是度過了這個生日。
令人尤感唏噓的是,阿拉法特度過的這個冷冷清清的生日,竟成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個生日。就在此後不久,他再一次傳出了身染重疾的消息。而這一回,這個有「九命貓」之稱的傳奇人物,最終沒能再次闖過「鬼門關」,而是被病魔奪走了生命。


※日本老兵臨終口述:學院的操場變成了「遊戲樂園」
※黃永玉:接受並調侃生活
TAG:上官婉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