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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轉基因公案下:公開的辯論和宣判

編者按

塞拉里尼的研究小組通過研究得出「轉基因玉米會讓大鼠得腫瘤」是科學界的一段著名「公案」,上篇我們分析了他在實驗設計以及數據統計上存在的重大問題。本篇,我們將繼續講述文章發表後的故事。

撰文 | 商 周

責編 | 程 莉


學術界里爆炸性的反應

當然,這樣的研究不僅會在媒體和公眾間造成影響,反應更激烈的是在學術界。就在發表這篇文章之後,《食品與化學毒理學》立即就收到了世界各地的大量來信,指出這篇論文的缺陷。雜誌的主編一方面把這些來信轉給了論文的作者,另一方面也整理髮表了出來。

這些來信里,有一些官方組織。比如收到歐盟指令評估這項研究的歐洲食品安全局,在對這項研究評估後給予了這樣的評估結論:這項由塞拉里尼等人進行的研究在整個實驗的設計、分析和報告方面都存在缺陷;根據這篇論文里報告的實驗數據來看,這些數據不能支持作者在文章里所得出的結論;我們認為這項由塞拉里尼等人進行的關於轉基因玉米的研究在科學層面的質量是不好的。

從事轉基因農作物生產和銷售的孟山都公司也迅速做出了反應,給《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的主編髮去了一份長長的讀者來信。從實驗的設計,到結果的分析,再到數據的呈現,最後到結果的解釋,全面提出了他們的質疑。

更多的信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學家,他們也從不同的角度對文章的實驗設計、數據分析和結果的解釋提出了專業的質疑。而有些來信則乾脆直接把質疑施加給了雜誌社,認為《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社發表這樣一篇硬傷累累的論文是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甚至還有人用嘲諷的口吻懷疑雜誌社是否在發表前認真讀過這篇論文。

除了世界各地學者給《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的來信,學術界的其它雜誌也參與了這篇文章的討論。

於是,圍繞這篇學術研究論文的爭議,演變成了一樁有關轉基因的學術公案。作為公案主人公的塞拉里尼,他和團隊必須對來自學術界同行的質疑進行回應。《食品與化學毒理學》把他們的回應也發表在同期的雜誌上。


公開透明的辯論

在逐條回復科學界同行的批評之前,塞拉里尼的團隊先指出這些大量的批評者大概75%是自孟山都公司和一些持有轉基因專利的植物學家,而真正來自毒理學家的批評卻很少。提及這些批評的來源,作者可能在暗示批評不客觀公正。但不管怎樣,批評和回應批評還都要用證據說話。接下來,對於同行主要的質疑,他們統一做了回復。下面是一些他們對被批評較多的關鍵問題的回復:

問題1.對於實驗大鼠的選擇。這個品系的大鼠本身是一個容易得腫瘤的大鼠品系,即使是喂正常的飼料,這個大鼠品系在老的時候也會得腫瘤。所以一些同行認為使用這個品系的大鼠來做實驗有問題。

作者回復:使用對腫瘤易感的大鼠品系沒有什麼不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必需的,這樣才能檢測轉基因食品對腫瘤發生的易感性的作用。

這樣的回復還算勉強站得住腳,使用對腫瘤易感的大鼠品系來做實驗並不是一種錯誤,關鍵是觀察轉基因和非轉基因對腫瘤的發生有沒有統計學意義上的差別。但是,因為SD大鼠是一個本身吃正常的飼料都會得腫瘤的品系,那麼設計實驗的時候就必須考慮到腫瘤的發生情況會有較大的隨機差異,需要增大實驗動物的數目。

問題2.實驗大鼠的數量。在該實驗里,每組使用了10隻大鼠,而根據相關規定,研究腫瘤發生的實驗每組需要至少50隻大鼠。所以很多同行對這一項提出質疑,認為實驗的設計存在缺陷。

作者回復:按照毒理試驗設計的相關規定,90天的毒理試驗每組只需要10隻動物,而長期的毒理實驗每組也只需要20隻動物。的確,關於腫瘤的實驗,按規定是每組需要50隻,但我們的實驗當初是按照毒理試驗的標準來設計的,腫瘤只是後來才發現的現象。

這個回復就有明顯的問題了。即使按作者說的是按毒理試驗來算,這也是一個長期的毒理實驗,按規定每組需要20隻動物,作者的設計就沒有達到。另外,更重要的是,作者明明知道這是一個為期兩年的實驗,也知道這個品系的大鼠在兩年後老的時候都會發生腫瘤,當初設計實驗的時候就應該考慮到腫瘤發生這一問題。

問題3.缺乏詳細的數據描述。主要指的是所餵養的飼料是如何配製的,是否檢查了食品是否有微生物的污染(這可能會影響腫瘤的發生),還有轉基因玉米和非轉基因玉米的制配條件是否有區別等。

作者回復:我們選擇非轉基因玉米來做對照的時候,選擇了和該轉基因玉米最靠近的品系。在配飼料的時候,也做到了各項的均等。我們把一部分詳細的信息寫到了論文里,但發表文章不太可能把所有詳細的信息寫進去。

這個回復倒也不算差,發表文章的時候是不太可能把所有的信息都寫進論文。但可以包括在文章的附錄信息里,因為那裡沒有空間限制。

問題4.統計的問題。缺乏統計分析,在死亡和腫瘤的發生的性狀上沒有Kaplan Meier』s curves的統計分析,只提供了沒有經過統計分析的數據。

作者回復:統計不會告訴真相,但或許它能幫助理解實驗的結果。使用多種不同的實驗方法並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解釋結果才是關鍵。

統計問題是所有批評里最為重要的一點,所以作者的回復也尤為關鍵。很遺憾的是,作者否定了科學統計的作用,這是一個不可以接受也不專業的回復,這不僅讓整個回復顯得蒼白無力,而且也讓塞拉里尼在科學界失去了信譽。

還有一些細節問題的回復就不摘錄在這裡了,因為相比於上面四點,尤其是最後一點,它們不是那麼重要。這樣的回復當然沒有讓科學界的同行感到滿意,世界各地大量的信件又一次發送到了《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的主編手裡,希望該雜誌社採取進一步的調查和行動。


宣 判

《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在該領域是一家還算不錯的毒理學雜誌,當然要顧及自己的聲譽。雜誌社要求塞拉里尼的研究團隊提供實驗的原始數據以供進一步調查,查看其中是否有造假和其它學術不端的行為。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和考慮之後,雜誌社決定對這篇論文進行撤稿。撤稿對於雜誌社來說並不是一個光彩的事情,基本上等於承認自己之前接受發表這篇論文是一個錯誤,也就是自己打臉了。但為了維護雜誌社的聲譽,主編最終硬著頭皮做出了撤稿的決定。這也算是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為了給作者一點面子,雜誌的主編希望塞拉里尼自己主動要求撤稿。因為,被撤稿對於作者來說是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沒有想到的是,塞拉里尼的研究團隊拒絕主動撤稿,依然堅持認為自己的研究沒有問題。

最後,《食品與化學毒理學》不得不單方面宣布將這篇論文撤稿,並將這個撤稿聲明刊登在2014年的一期雜誌上。在這個聲明裡,主編代表雜誌社向讀者傳遞了下面幾點信息:

一、這篇論文發表的過程是正常的,經過了同行的評議,參與評議的同行認為雖然這篇論文有不足,但依然有一定的價值。所以,雜誌社接受並發表了論文。

二、在收到大量的學術界同行的質疑之後,雜誌社向塞拉里尼的研究團隊要來了該項研究的原始數據,並進行了調查。調查的結果表明該團隊沒有在實驗上有學術不端的造假行為。

三、這項實驗在實驗設計和數據統計上存在問題,這些數據不能在轉基因是否致癌的問題上得出一個結論,所以雜誌社決定對這篇論文撤稿。

看得出來,雜誌社的聲明盡量在給讀者一個這樣的印象:雜誌社在該論文的發表前和發表後的整個過程中都是按照規矩認真負責地來進行的。公平地說,雜誌社在處理這次危機的過程中也的確做得不錯。要說錯誤,就是當初不合適地發表了這篇硬傷累累的研究論文。

已經被撤稿的論文

隨著雜誌社把這篇論文撤了下來,這件公案也就走向了尾聲。自然,雜誌社主動撤稿贏得了不少科學家的肯定,多少挽回了一些聲譽。但有科學家對撤稿行為表示肯定的同時,還對雜誌社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他們認為論文發表前和發表後的同行評議出現如此大的差異是雜誌社的問題,並要求雜誌社提供出論文作者的原始數據以方便更好的討論。

更讓雜誌社難堪的是,一些塞拉里尼的支持者對這一撤稿行為表示了反對。比如,其中一位以前在《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社工作過的編輯向主編表示了他的遺憾:「我為這一撤稿行為感到羞恥,塞拉里尼的研究因為動物數目不夠而不能得出明確的結論,雜誌社正確的態度應該是要求作者用更多的動物來完成實驗,而不是撤稿。這次撤稿行為是向工業利益的一種投誠,而同時打擊了具有獨立精神的研究。」

總之,《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社在這一事件上可謂是兩頭不落好,無論是這篇研究論文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不滿意。

最大的反對還是來自塞拉里尼本人,在雜誌社強行將他的論文撤下來之後,他和另外兩個作者一起向雜誌社寫了一封抗議信。抗議信的標題是 《關於毒性數據是否明確的雙重標準》(Conclusiveness of toxicity data and double standards)。顧名思義,塞拉里尼團隊認為,雜誌社在認定關於轉基因食品安全性數據是否明確的評判上採用了雙重標準。

在這裡就不轉載這封近乎無理取鬧的抗議信了,實際上塞拉里尼在這份抗議信里是混淆了概念,有意或無意。

《食品與化學毒理學》將這封信登錄了出來,也算是公平公開了。當然,抗議信並沒有影響雜誌社撤稿的決定,撤稿之後《食品與化學毒理學》雜誌社也就從這件公案里走了出來。


尾 聲

不過,對於塞拉里尼和他的團隊來說,事情還沒有結束。在幾個月後,他們將他們的研究再次發到了《歐洲環境科學》上,這是一家不上檔次的雜誌。雜誌社在決定重發這篇論文之前沒有按正規雜誌一樣讓同行進行評議。雜誌社為此給出的理由是:這篇文章在《食品與化學毒理學》上發表之前已經得到了同行評議,而且《食品與化學毒理學》也表示該文章沒有造假或學術不端行為。

在這篇重發的文章里,作者沒有做任何附加的實驗,只是稍微改寫了一些文字。比如在摘要里,作者加上了這麼一句話:我們的發現意味著如果要評估轉基因食品和除草劑的安全性需要進行兩年的長期餵養實驗。

這篇文章的重發讓科學界感到了驚訝,著名的《自然》雜誌還為這一重發事件發表了一則新聞。但這篇重發的論文並沒有再引起科學界的重視,因為作者並沒有加上任何的進一步的實驗證據,不值得為之再次討論。

行文到最後,或許需要一提的是,塞拉里尼本人是基因工程技術研究和獨立信息協會(CRIIGEN)的科學顧問,這是一個反對轉基因的機構,而且這項研究得到了該協會的支持。提到這一點,並不是暗示這項研究的動機不公正。就像由孟山都支持的轉基因食品安全性的研究一樣,我們也不能沒有證據地懷疑它們的動機一樣。

實際上,無論是反對轉基因組織還是支持轉基因組織支持的研究,我們都應該憑實驗數據來說話。和民間對轉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持懷疑態度的人佔大多數不同,科學界絕大多數人認為轉基因食品是安全的,像塞拉里尼這樣一直在懷疑轉基因食品安全性的科學家只是極少數。雖然這種懷疑精神難能可貴,但塞拉里尼在發表這篇論文之後的行為(包括召開新聞發布會、應對科學界的批評以及重發論文)卻是不合適也不專業的。

如果塞拉里尼團隊要證明轉基因食品不安全,研究腫瘤和轉基因食品的關係,其實不難。他們要做的只是需要增加實驗大鼠的數目去重複他們實驗。如果他們發現食用轉基因玉米的大鼠的確明顯比沒有使用轉基因的大鼠容易得腫瘤。那麼,無疑他們可以再次發表論文,並堂堂正正地向新聞界和學術界發布這一發現。這樣的實驗結果肯定會引起科學界同行的重視,並讓更多的科學家去重複和證明。只有這樣,才能給人民的生活安全帶來福音,贏得世人的尊敬。

可惜,六年過去了,塞拉里尼的團隊沒有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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