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尋茶記二：聽末代礦主講錫礦茶史，探老六堡頭號藏家倉中老茶

「還敢買球，你啥家庭啊，家裡有礦啊？」相信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期間，下重注買德國隊贏球的人，對這句話仍然記憶猶新。

一句促狹的調侃，卻非常真實地告訴我們一個事實：礦藏是財富的象徵。這正是我在南洋尋茶記第一篇中說到的，如今南洋島國繁榮自足之起點。

19世紀中期，馬來西亞霹靂州發現大量錫礦礦藏，無數兩廣、福建的中國人，跟英國殖民者簽下了生死契約，下南洋到錫礦搵食（謀生）。然而表面上的財富故事，卻掩飾不了錫礦很有可能成為礦工失掉小命的陷阱：

悶熱的天氣、齊膝甚至齊腰的濁水、毒蟲與瘴氣，稍有不慎就會在那個缺醫少葯的年代，埋葬一條華人礦工的螻蟻性命。

這般水深火熱，唯一碗清熱祛濕的六堡茶落肚後方能化解。

於是我們來到了曾經號稱「世界錫都」的怡保，探尋六堡茶與錫礦的故事。

世界錫都怡保代表性建築-怡保火車站

末代礦主鄭國雄：比起豬肉湯，礦工們更離不開一碗六堡茶

在怡保，我們見到了鄭國雄先生。他曾經是怡保一座小型錫礦場的老闆，朋友們都笑稱他是「末代礦主」。

末代礦主鄭國雄先生

由於馬來西亞曾是英國殖民地，在英國殖民統治時期，英國的大公司佔有最好的錫礦，華人往往只能拿到一些零星的小礦場，而鄭國雄先生家的礦場就屬於這一類型。

上世紀80年代以前，鄭國雄就在自家的錫礦中打理生意。在他的礦場中有兩樣東西不能缺，一樣是豬肉湯，逢每個月的1號和15號，礦場中必須煲一鍋豬肉湯，用以慰藉整日辛勞的礦工，用充足的蛋白質和脂肪給他們補充體力。

鄭國雄拿著這個木質圓盤叫做「琉琅」，當年礦工就用這個淘洗錫米

而另一樣不可或缺的則是六堡茶，鄭國雄現在還記得，每個禮拜都需要去茶行買十斤六堡茶回來，吩咐廚房每天用大鐵鍋煲一大鍋滾水，再六堡茶投進鍋內一同煲煮，釅釅的一鍋茶湯是比豬肉湯更不能缺少的日常必需品。

解暑祛濕、去肺熱，礦場的礦工們每天在休息時間必須大口灌下一肚子的六堡茶，才能挨得過從早上6:00至19:00的辛勞。

礦場子弟邱勁瑞：有個做廚師的老爸，從小就能喝高等級六堡茶

而另一位礦場子弟邱勁瑞先生則給我們講述了馬來西亞大型錫礦場當年的景象。

礦場子弟邱勁瑞先生

在南洋，擁有一手廚藝的人，比起只能下苦力的礦工，要幸福得多。邱勁瑞先生的父親，當年就憑著自己的廚藝，在一間大型錫礦場做廚師，專包礦工的飲食。

除了每天的食物供給，另外還需準備一些大鐵桶專門用於煲六堡茶，再來幾十個雞公碗，礦工們將雞公碗中的六堡茶一飲而盡之時，便是一天之中最能緩疲解乏的時刻。

有句老話叫做「大旱三年餓不死廚師」，邱勁瑞先生猜測自己的父親可能偶爾也免不了有些許揩油的行為。這也是他從小就能在家喝到不少高等級六堡茶的原因。

「我從小就喝到很多好六堡，基本上都是父親拿回來的，等級比茶樓的『大葉』要高很多。因為礦場要給礦工免費供給六堡茶，所以常常都是大批量地跟本地進口商買進六堡茶囤積。而很多礦主也會選擇買一些高等級的六堡茶作為自飲，所以我的嘴很刁，飲六堡茶的要求很高。」邱勁瑞先生狡黠地沖我們笑著。

錫礦日暮西山，六堡茶卻成了另一種「寶礦」

茫茫塵世間，興衰誰人定？

經過一個多世紀的連續開發，馬來西亞含量最豐富的錫礦已經進入開採殆盡的階段。特別是1985年國際錫市崩潰以來，大量礦場倒閉，采錫業從此一蹶不振。

昔日紅火的錫礦場如今已經沒落

末代礦主鄭國雄選擇轉行做了機械，末代礦場子弟邱勁瑞則選擇從事服裝生意一直到退休。錫礦的頹勢誰也無法重現輝煌，但他們都選擇同樣一件事——收藏六堡茶，也許這就是礦場人對錫礦生涯的另一種銘記。

「錫礦沒落，當年很多礦場買進的六堡茶逐漸被六堡茶收藏家收到手中。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我就有意識地收藏了很多梧州中茶的六堡茶，而且一直持續到現在我都有收藏梧州中茶的六堡茶。」

邱勁瑞先生當年在生意場上越來越離不開茶，從散賣到整籮整籮地收，一方面是商業嗅覺的敏銳，一方面自然也是礦場子弟對錫礦六堡茶文化的執念。他存的六堡茶，據說一輩子都喝不完。

那邱勁瑞是怡保存有老六堡最多的人嗎？我不禁好奇。

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傳說中全怡保乃至馬來西亞存有最多老六堡的人，是另一個傳奇人物——「辣椒」先生。

辣椒先生：傳說中馬來西亞收藏老六堡最多的人

辣椒先生的真名叫梁瑞忠，之所以有辣椒這個花名，其實是因為他從前在怡保開了一家辣椒醬廠。

辣椒先生梁瑞忠

從辣椒醬廠老闆到傳說中馬來西亞擁有最多老六堡的大藏家，梁瑞忠的角色變換隻因為一次無意中幫別人詢問礦場老六堡的經歷。

2004年的時候，一位喝茶的朋友因為梁瑞忠是飲食業從業者的身份，而請他幫忙找老六堡，梁瑞忠沒費什麼工夫就找了一整籮40公斤回來。朋友全部買走了，梁瑞忠則覺得發現了一條比做辣椒醬更輕鬆也更有趣的致富捷徑。

從此，他開始四處搜尋老六堡，並於2006年開設了這家大東茶行。他的倉庫里的老六堡，最老的年份需要從上世紀50年代算起。

梁瑞忠的大東茶行里堆滿了梧州中茶的明星產品

儘管這些50年代~90年代的老六堡，可能從包裝上來看是分別出自不同的茶莊、茶號，但了解梧州中茶六堡茶出口歷史的人都知道，這些老茶基本上都是源自於梧州中茶前身公司的產品。

大東茶行里的梧州中茶產品

從1951年中國茶葉公司中南區公司廣州市公司增設廣西辦事處（梧州中茶前身）開始，一直到2005年外貿茶葉出口許可證管理取消前，新中國六堡茶出口業務就與梧州中茶緊密相連，獨家經營。

套用一個句式，大概可以這樣講：天下武功出少林，天下六堡出梧州。

所以坊間熱門的某些香港茶莊的知名老六堡，其實也是從梧州中茶前身公司手中進口原料後，再自行包裝上市的。

比如我們查閱資料發現，在六堡茶界名氣頗大的陳春蘭煙茶莊，就有上世紀70年代向中國土產畜產進出口公司廣西分公司梧州支公司（梧州中茶前身）購買特級六堡茶的進貨單資料留存。

而在梁瑞忠的寶庫中，我們也發現了不少梧州中茶的老六堡，而且都是價值不菲。

【70年代中茶竹皮草席簍裝】

【70年代中茶牌「黑字」竹心簍裝】

【70年代中茶牌「青字」竹心簍裝】

【70~80年代八中牌六堡茶磚】

【60~70年代八中牌六堡茶盒紅盒】

【70~80年代八中牌六堡茶鐵盒】

【70年代CS一級六堡茶】

【廣西梧州六堡散茶】

我問梁瑞忠這些茶的市場價需要多少，他只是笑笑而不回答。

旁人悄悄告訴我，這些茶隨便拿一款出來都是上萬馬幣一斤，價格只會高不會低。只不過辣椒先生的茶倉寶庫，曾遭過空空妙手，自然深諳財不露白的真理。

辣椒的兒子梁嘉立本來學平面設計，在老爸的帶動下也投身茶行業了

好吧，我只能以坊間一句對辣椒先生的評價，來判斷他在老六堡收藏界的地位以及他這些老六堡的價值：老六堡收藏界有需要買賣交易的，大都會來他這裡諮詢一下價格，因為他的控盤能力基本上保證了他的話語權。

想要擁有這種持久的控盤能力，自然不是短時間可以達到的。所以梁瑞忠一直不停地在收藏著梧州中茶的六堡茶，並且帶動著周圍如邱勁瑞和鄭國雄這樣的六堡收藏家群體，持續地囤儲梧州中茶的六堡茶。

「梧州中茶六堡茶的品質簡直是冇得頂（非常好），對於馬來西亞華人來說，中茶的六堡茶更適合我們的口味。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堅持收藏中茶六堡的原因。」

品著中茶六堡的紅濃陳醇，辣椒先生與各位收藏家在六堡香縈繞的談笑間，繼續說起勾人心魄的財富故事。

在我們的訪談即將結束時，悶熱的怡保迎來一場通透的大雨，廣東人把水視為財富，這倒像是一種微妙的徵兆。

開採了一個多世紀的錫礦，雖然最終枯竭，卻富足了南洋島國馬來西亞，而與之結緣的六堡茶，倒是從礦工的保命良方，蛻變為延續財富故事的主角。

用水泡開六堡茶，茶人收穫的是曼妙口感與茶道證悟；而像梁瑞忠、邱勁瑞、鄭國雄這樣的六堡收藏家，則是在延續馬來西亞錫礦情緣和六堡茶情緣的同時，也收穫了另一段富足的人生。

妙哉，六堡茶！

撰文：天棒

圖片：科佳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