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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話劇《酗酒者莫非》,我看到了個體的愛與痛

話劇《酗酒者莫非》中,有一個騎自行車的人。那個人在喝醉的莫非身邊停下車,看他怎麼了,他先給莫非蓋上雨衣,拉他到房檐底下,又背對著他抽煙,看雨。莫非讓他走。他回說:「哥們兒,你說什麼呢?咱們都是喝酒的人。」

這個人在我的理解里,他就是波蘭導演克里斯蒂安·陸帕(Krystian Lupa)。

向囿於現實苦悶的人的精神深處,問一聲「你還好嗎?需要我幫助嗎?」——這就是《酗酒者莫非》。

話劇根據史鐵生的原著小說《關於一部以電影作舞台背景的戲劇之設想》以及小說《宿命》、散文《我與地壇》、《合歡樹》改編並搬演,去年在天津首演,今年來到北京。

這是精修過的一個版本。台詞、劇情、視頻的使用、配樂的選擇,都有改變,更加渾然一體,氣質宛若歐洲電影。展現那種冷基調下的「命若琴弦」,半醉半醒、沉淪無奈的「邊走邊唱」,也更加遊刃有餘。

它的時長雖然五個小時,卻並不令人感覺疲勞。陸帕有一種類似蘋果創始人喬布斯的那種「現實扭曲力場」。隨著他的節奏把控,觀眾彷彿會心甘情願一直看下去。

陸帕之前帶來的《假面·瑪麗蓮》、《伐木》、《英雄廣場》都有差不多的時長,他還執導過一部叫做《銀色工廠2》(《factory2》)的作品,據說「一種安迪·沃霍爾式的幻想持續了八個小時」,而《馬爾他》(Malta)要連演三晚。

話劇的時間長短雖然並不能說明話劇的好壞,但時長一個半小時的話劇卻可能讓你覺得過分拖沓,五小時的話劇仍能讓你覺得意猶未盡。背後的原因,無非是話劇文本和視覺效果的思想深度、豐富細膩度、戲劇節奏的掌控、核心章節的詳略得當、人物的飽滿與耐人尋味的程度——這都是些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最難的事。

它體現了導演的功力。面對創作,其實一個真正的劇場藝術家要終其一生思考這些問題。

導演陸帕,攝影/錢程

陸帕曾獲得「歐洲劇場獎」(這個獎也曾頒給許多劇場大師如彼得﹒布魯克、羅伯特﹒威爾遜、皮娜·鮑什……),他的戲劇理論是「先驗現實主義」,並開拓出「先驗演員」的演繹方式。我們發現一些演員在他的話劇中慢了下來,他讓演員與觀眾在劇場共享一個真正的、類似生活中的那種物理時間,而不急於敘事(或曰趕路)。在演員停下來不說話的一刻,在主人公仰望窗外、燙熨衣服、枯坐等待、百無聊賴的空白處,觀眾的想像恰恰被打開了。我們沉浸在那個不同生命的鮮活的體驗中。

《酗酒者莫非》里,這樣的時刻就是莫非在連椅上醒來的第一場、莫非和母親的對話、莫非和女記者的對話,以及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那些屬於主角和配角的人物的自然喘息與停頓。應該是陸帕給了演員這些啟發。

從故事的改造來看,原著小說《設想》通過講述一個叫「A」的人死前的生活片段,他的經歷,他的心情,他的過去和他假想的未來,他的夢,他的控訴,以及他的幻覺,來讓人看到他是一個酗酒者,一個有理想的人,一個失敗的人。這個角色並不特別豐滿,也不特別貧乏,他有很多令人感動的點,可是人物並不夠立體。

在改編版中,陸帕把史鐵生原著中那些清晰明確的,借酒喟嘆的,感傷哲思的故事,打碎、重組,添加了人物前史,用兩三個多出來的章節深挖了人物的內心,非常老辣。他又通過研讀史鐵生的著作,了解史鐵生這個人,發現他的作品中都有一個「我」的存在,因此將史鐵生和酗酒者的故事打通。

話劇中的「莫非」這個形象,拆碎了看,就是「酗酒者A」、《宿命》中的莫非、《我與地壇》中的史鐵生的三位一體。

莫非一會兒殘疾了,一會兒能走了;一會兒在家裡,一會兒在公園;劇情一會兒倒敘,一會兒正敘;一會兒現實主義,一會兒魔幻主義…… 與其說莫非們共享了一個舞台和一個角色,組成了似真似幻、非真非幻、疑真疑幻的一個特定化的戲劇人物,不如說他們是一組有良知的人類,是被命運和真實折磨的生命,共享著一個極端苦悶、頭疼欲裂的精神世界。

莫非已經不再是中國人的代言,而成了飽受困擾的人類的代言。即使我們這些在劇場中所有看得懂劇、愛這部劇每一個人,因為受過某些或多或少的困擾,也會覺得莫非是自己。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天津首演的版本,那麼多史鐵生的好友看了後會不喜歡?因為他們可能錯誤地把「生活中的史鐵生」和「劇中殘疾的莫非」划了等號。

陸帕舞台上的殘疾是「實指」也是「虛指」,有時候其實指代了精神上的無法行走。「莫非」不過是陸帕塑造成了一個現實主義的意象。

史鐵生曾在原著小說的開頭寫道——

……每個人都是孤零零地在舞台上演戲,周圍的人群卻全是電影——你能看見他們,聽見他們,甚至偶爾跟他們交談,但是你不能貼近他們,不能真切地觸摸到他們。……當他們的影像消失,什麼還能證明他們依然存在呢?惟有你的盼望和你的恐懼……

這一段後來被陸帕用在它改編劇本的開頭,構成整部劇的情緒基調。

只要深刻理解這一段話,也會發現陸帕的改編和重構,其實是在沿著原著的精神脈絡前進,他像是一棵樹,把自己的根須扎進了史鐵生顯露及隱藏的精神土地,且徐徐又有力地伸展開來。這是一個已故作者最大的欣慰。一個導演藝術家,正以他的敏銳、敏感和不凡的創作、創造能力,不畏險阻,從一個作品出發,向他的精神內核跋涉。

從這樣的角度來說,《酗酒者莫非》可以算是中國話劇的里程碑式的作品,而莫非這個人物形象,也可以入得了當代文學典型人物的畫廊。

中國的導演,我還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可以如陸帕,藉助一個話劇作品和一個角色,把中國當代人的精神苦悶,走投無路,表現得如此細膩深刻、視野宏闊又詩意盎然。

「表現人在這個世界的困境,以及他們遭受的心理磨難」,在我的認知里,也是陸帕所有作品一貫的母題。陸帕之前帶來中國的作品《假面·瑪麗蓮》《伐木》《英雄廣場》,無非如是。

《伐木》和《英雄廣場》的原作者奧地利作家托馬斯·伯恩哈德(Thomas Bernhard),精神上也具備敏感、痛苦、敏銳、孤獨的特徵。這正是陸帕鍾愛他的原因所在。《酗酒者莫非》則可以看作是男版的《假面·瑪麗蓮》。它們至少有以下幾點類似。

這兩部劇,一個探索明星死前三天的心路歷程,一個敘述酗酒者莫非去世前的故事。它們的結構都是哲學和散文化的。舞台上看不見完整的故事。它們都是導演對極端情境下的人心靈的探索。

前者——在那個卓別林時代廢棄的攝影棚里,美艷又憔悴的瑪麗蓮·夢露喃喃自語、瀕於崩潰、自我角力、失魂落魄……

後者——在家中,在花園裡,在時間的漫遊中,莫非經受著和人交接的,以及與自己相處的折磨。他關心自己,關心這個世界。一種無窮的被噬咬的痛苦。

瑪麗蓮·夢裡死前的三天,那些和她關係最近的人——葆拉、攝影師、年輕人——他們就像是鬼影一個個來訪她。可是,有一面巨大的牆,橫亘在他們之間。他們不能有實際的精神溝通。

莫非也是。他也有一面巨大的牆。橫亘在他和這個世界以及眾人之間。

余秀華的一首詩,詩中寫道:「我身體里的火車,油漆已經斑駁/他不慌不忙,允許醉鬼、乞丐、賣藝的,或什麼領袖/上上下下/我身體里的火車從來不會錯軌/所以允許大雪,風暴,泥石流,和荒謬。」

瑪麗蓮·夢露與莫非都是這列火車。這兩部劇,一中一西,一個女主角,一個男主角,可以看作是陸帕心理構作的「雙生花」,也都有了不起的藝術高度。

最有趣味的一點是,扮演瑪麗蓮﹒夢露的演員桑德拉﹒科曾尼克還在天津版的《酗酒者莫非》中扮演了女記者,這可以看作是瑪麗蓮·夢露對莫非(或曰史鐵生)的一次精神造訪。

透過陸帕作品中,他對主人公不懈的精神探求與他冷靜克制的藝術風格,我們也可以很容易指認出陸帕的心靈和藝術導師。

導師之一瑞士心理學家卡爾·榮格(Carl Gustav Jung),無疑使他沉迷於在戲劇中對人的意識、潛意識和集體無意識進行探尋。導師之二俄羅斯偉大的電影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則傳授了他如何把握真實時間與作品時間的真諦。

塔可夫斯基曾說:「導演工作的本質是什麼?我們可以將它定義為雕刻時光。」。「雕刻時光」四個字送給陸帕也很合適,可見他是很好的學徒。

陸帕從來不是強敘事型的導演,他「討厭一個故事被講得太快」,他的話劇的核心內容,大部分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或者講完,但他的敘事則猶如書法的飛白,不徹底連貫,而產生逸態。他從來是以這種情感、細節的渲染和時間的停駐及定格取勝的。

他是在劇場中思考的,現存不多的有詩人、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屬性的導演藝術家。他也從不給出一個答案,而是使觀眾切身去感受那種高貴的痛苦。

陸帕的作品是冷調子的,像一把時間的灰,被裝在青綠色的瓷盆中。這讓我們無論是在看《伐木》中藝術家的等待,還是《英雄廣場》開頭人在大玻璃窗下的站立,抑或是《酗酒者莫非》中男主人公孤獨的時刻,都可以從氣質、美學到節奏感,聯想到《鏡子》《鄉愁》《潛行者》這些影片。

錢鍾書先生談中國詩時,曾說中國詩是「文明人話」,「並且是談話,不是演講,像良心的聲音又靜又細——但有良心的人全聽得見,除非太聽慣了麥克風和無線電。」

陸帕的作品也偏於錢鍾書先生所言的,那種中國詩般的、寧靜的風格。

只要比較一下就知道。相比我們中國舞台上的,那些多著力於塑造故事的強衝突,過分的、製造事件和人的矛盾,滿台喧囂吵鬧的話劇,陸帕的表達顯然要高級的得多。他舞台上的故事也真實得多,可信得多,即使是表現幻夢和冥想,它也可以到達近乎於現實主義的力度。

陸帕的《酗酒者莫非》,還是一個徹底的,關於個體的戲劇。

在中國舞台上這類作品和風格可是幾乎看不見。中國的話劇、電影、文學都還有一個沉重的弊病,它們關注的常常是「事件」,是「背景」。好像大家都有一顆寫「史詩」的野心。他們不像國外的藝術家會把更多的視角放在個體的身上。

我們的作品即使表現人,也往往表現的是宏觀敘事下的人的遷徙、放逐、沉浮。顛沛。在這樣的作品中,事件的連綴,歷史的轉折,戲劇性的衝突,又常常因為創作者的興趣愛好,變成新的主角,那本該作為真正主角的人,卻被放在了較為邊緣的位置。

「一類人」,這是我們愛表現的。「某個階層」,這是我們愛表現的。「某個人」,一個特殊的生命體,這卻是我們的藝術長久忽視的。難道表現個體生命的愛與恨,恥辱與慾望,平庸與日常,這些都是令人羞愧的嗎?所有藝術的起點,其實都是從重視人和人性開始的。

有幾個場景,我也有必要在文章中進行一些闡述,它未必代表了陸帕,僅代表我的理解。

要說的第一個場景有關「惠美三女神」的出現。既然我們前面已經講到,《酗酒者莫非》舞台上的很多景象無非是莫非的幻象,正如後來出現的那三個在未來地球上僅存的、光著屁股的女人一樣,那麼我很有興趣來剖解一下這三位的意義。

歌德在《浮士德》的結尾寫道:「永恆之女性,引領我們上升。」

克里斯蒂安·陸帕導演的話劇《酗酒者莫非》中的主人公莫非,他是在三個女性的環伺與愛中,逐漸走到酗酒,走到生命的結尾的。彷彿母親不該生他,妻子不該嫁他,妹妹不該愛他…

「惠美三女神」在希臘神話中分別代表著嫵媚、優雅和美麗。她們是光輝女神阿格萊亞(Aglaia),激勵女神塔利亞(Thalia),歡樂女神歐佛洛緒涅(Euphrosyne),她們也是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即維納斯)的隨從。她們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多彩又美好的生活。

很多油畫家都以她們為題材,在每一組繪畫中,她們都美好嫻靜,跳著舞。

有一個傳說,雅典郊外一個村莊的凡人青年賽洛格爾曾遇到了三女神,他希望和她們一起跳舞,女神們答應了。不過遺憾的是,他終於因跟不上三位女神的節奏而差點扭傷了腳踝。

說到這裡,我們似乎可以直接聯想到莫非,遇到她們後,他也跟隨她們到達那個琳琅滿目也滿目瘡痍的倉庫(世界的暗喻?),並一起跳起舞來,直到莫非躺在沙發上幾乎窒息死去。

我們或者可以把三女神想像成莫非生命里母親、妻子、妹妹的映像,他精神上的殘疾,反映在身體上就是需要坐輪椅(借喻)。他的腳步也跟不上他愛的這三個人。

從陸帕給我們的暗示(他挑釁般地看母親的睡衣,以及他藏在地壇的樹林中不出聲,默默看著母親張望和尋找他),我們可以看出,劇中的莫非略有戀母情結,他可以體會自己帶給母親的痛苦,但他選擇不進行救贖。這頗似一種最輕微的精神虐戀;他對妻子楊花兒,則一直深懷歉疚,他最念念不舍、戀戀不忘的人,就是楊花兒。他認為自己沒有給她一個正常的生活與愛情。因此充滿自責;近結尾處,他去找了妹妹。他們談到了愛情。妹妹講述了小時候哥哥對自己的愛,撿一個冰面上的紅皮球。她們的對話有些奇怪,而在莫非說到「愛就是尋找本身」時,妹妹憤然離去。他們的對話,隱約令人嗅到一絲禁忌之戀的味道——雖然這個關係我們當然知道沒有。

這就是莫非至死都難以割捨的,他生命里的「惠美三女神」。

還有一個場景是他與外國女記者的對話。這一段體現的是他即使是面對完全陌生的人,他也已經沒有了交流的能力。在他講自己真正的遭遇時,他選擇了使用對方完全聽不懂的中文。

女記者曾向莫非展示了模仿梵高(一隻耳朵)的前男友的照片,又為莫非播放了電影《廣島之戀》的片段,以及展示了安德魯·魏斯著名的畫作《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這些從暗示到明示的,對莫非精神的理解,都無法走進他的內心。莫非給了女記者一個寫著「我」的紅綢子,身體卻隨著後來的惠美三姐妹而去。只留下悵然的女記者和空空的舞台。

這是一個絕望落寞的結局,意味著莫非再也不會回到現實世界,他已經關閉了與這個世界的所有可能性聯繫。

另外,陸帕在話劇中,還如中國傳統小說般,故意設置了一些場景的重複,在不變中體現變化。它像是迴旋曲,又是用呼應的方式唱出來的詠嘆調。

兩場戲,年輕版的莫非和母親,中年版的莫非和母親,舞美基本一樣,卻手法截然不同。在這樣的累積上,情感得到二次撞擊。耗子和莫非,小孩子和莫非,也是基本相同的舞美,同樣出現了心靈對話,卻一個是疲憊,一個是哀傷。

在後五分之一處,我還聽到了京劇的兩句配樂,大約各六個字的聲腔,辨別了下(不太確定),似乎是《失空斬》中諸葛亮的「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前一句「我本是卧龍崗」,後一句「官封到武鄉侯」。

聽到這兩句西皮慢板時,再回想陸帕的引用,如果真是這個唱段,則諸葛亮的內心傾訴與莫非的痛苦糾結,此時竟然可以找到共通點。陸帕怎麼擁有的這個打通能力,我很驚訝。

這一段在天津版本中是沒有的,它和這一版的諸多新的設計與細節處理一樣,顯示出76歲的陸帕的驚人創作力。

最後,我再談一下這出話劇的舞美和表演。

《酗酒者莫非》的舞美也出自陸帕的設計,這顯示出他多方面的深厚紮實的藝術實踐能力。

在舞台的正中,有一個開闊巨大的投影背板,它分割了舞台空間,構成所有故事的背景表達。五個小時里,投影背板或是播放預先錄好的影片,或是放出即時攝影,或是演員的背景牆、氛圍和色調的營造者,又或是另外角色亦真亦幻的演出地。有時,它又開出一扇門,溝通了現實和過往、現實和未來,甚至現實和夢境。在那扇門中,媽媽有可能走去,妹妹也有可能走出。

一個簡單道具卻有著多樣用途,又不顯得累贅繁瑣。每一種都用得那樣乾淨。

中間的投影背板以外,舞台上還有一個四十米長,十米高的弧形幕布,呈半環形包圍著舞台。它構成了這個世界對角色的環繞;舞台兩邊有兩堆不高的工業垃圾,自始至終沒有被利用過——可是它們營造出荒廢感。就像人物被扔在這個舞台,以及世界。

莫非背後的影像中那空曠的場地,正是當年天津濱海新區大爆炸的核心位置,在那個廣場上曾經燒化了幾千輛進口汽車。這似乎是人類未來命運的縮影,也可以理解為陸帕杜鵑啼血般的無聲提問。開場時,酗酒者,主角莫非(王學兵扮演)就睡在舞台正中的躺椅上。在這樣的影像下方,他兩眼惺忪地醒來。

這幾乎是我看過的在導演立意、舞台影像、演員表演三個方面結合得最恰如其分和最巧妙的話劇演出。

這一版演員們的表演也更好了。王學兵的莫非,從第一幕開始,越來越進入,越來越使人相信,直到他已經完全化為了莫非,做什麼都是對的。他蜷縮在警察局,披著大棉被進入楊花兒的房間,他在舞台上隨著惠美三女神舞蹈,他去見晚年的妹妹……真令人心疼。

年輕的莫非張加懷與母親的扮演者楊鯖,控場的能力都很出色。妹妹的扮演者李梅和惠美三姐妹的扮演者也都更加走心,自成風格。就連舞台上的少年莫非,都可以那麼沉得住氣,演得那麼好。我想這也都是導演陸帕的調教之功。

反觀我們中國舞台上的其他話劇,人藝還在堅持地使用他們的話劇腔與胸腔共鳴,努力地扮演一個外國人或者裝腔作勢的中國人。其他更多的話劇作品,無論是名導演的「話劇力作」,還是年輕導演的小劇場話劇,他們的演員即使是在說日常生活中平常的一句對白,他也願意用非常誇張甚至嘶吼的方法去表達。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向觀眾展示自己真的體會到了人物的情緒。

真是背道而馳。我們生活中95%的時間都是正常聲音的交流,越是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刻,反而越容易無言。崩潰也有,但都是瞬間,而不會持續。

這些都更凸顯出陸帕的珍貴。

《酗酒者莫非》令我難忘的場景或表達還有很多,不能一一盡述(比如童年莫非、青年莫非、中年莫非同在場上的時刻,那是人的絕望,令人心碎),我只重述一下這出話劇的開場,作為本文的結尾。也讓沒看過話劇的人,有一個簡單的視覺印象。

場燈黑了……

一個中年男人的半裸厚實的脊背,出現在天津大劇院舞台正中那個七米高、十四米長的投影背板上……逼仄狹窄的北方衚衕,遠處有鴉青色的天,衚衕的兩旁是陌生、質疑、奇怪甚至木然的目光。

莫非向前走著。步伐疲憊,頭髮蓬亂。他向後看了一眼,滿臉倦容。畫外音告訴我們他死了七天後才被發現。是的,一切都晚了。此後舞台的場景將全部都是倒敘,以及告別……

這就是波蘭大師級導演克里斯蒂安·陸帕執導的話劇《酗酒者莫非》的開場。

它是一首關於理想破滅的送葬曲的第一句,又是一張寫滿了關懷的人類信函的第一行。我想說它關乎痛,其實它可能更關乎愛。

要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只能用劇本中的一句話來回答你:「咱們都是喝酒的人。」。

【注】內文配圖為《酗酒者莫非》話劇劇照,由作者本人提供,攝影:錢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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