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

隔著柵欄，林苗苗遠遠眺望了一下福利院裡面的情況，沈無憂問她要不要進去，林苗苗卻搖了搖頭，說不必了。

福利院看起來是新修繕過的，柵欄上還刷了一層嶄新鋥亮的紅油漆，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她可以看到裡面正在玩耍的孩童。

那一眼望去，似乎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掛著笑容，不比那些家庭幸福的孩子差多少。

比她兒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時，福利院門裡出來了一個拿著一大袋垃圾的老阿姨，那阿姨的背脊有一點傴僂，頭髮斑白了不少，兩頰的蘋果肌略有下垂，但還是和以前一樣，十分慈眉善目。

林苗苗看到她之後，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走吧。」

林苗苗將手揣進沈無憂的大衣口袋中，拉著他就要走，那老阿姨看到了他們便用粵語詢問他們：「你們是來收養孩子的嗎？」

「額，不……」林苗苗對上她溫柔的目光，便改了主意，微笑道，「嗯，我們來看看。」

老阿姨姓陳，大家都叫她陳媽媽，陳媽媽帶著他們參觀了福利院和玩耍的孩子們，逐一介紹他們的來歷秉性，如數家珍，彷彿那些孩子都是她親生的兒女一般。

福利院看起來還行，因為近些年來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社會各界的慈善人士捐款，福利院的各種基礎設施以及管理水平都很不錯，轉了一圈，林苗苗在院子里摸了摸聖母瑪利亞和小天使們，一抬頭，聖母瑪利亞慈善的目光注視著她，那一眼，彷彿就能凈化掉她心中的一切痛苦和悲傷。

臨走前，林苗苗還是忍不住問：「陳媽媽，近來身體可好？」

陳媽媽愣了一下，微笑著說：「很好，一直都很好。」

陳媽媽站在大院門口，目送著林苗苗和沈無憂，喃喃道：「阿緲已經這麼大了啊，看起來很幸福吶。」

***

林苗苗摟著沈無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沈無憂低頭看她，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裡與她十指相扣，回想起自己查到的資料。

沈無憂以前一直很奇怪，林苗苗的工資不低，甚至因為名氣太大，吃了不少分紅也收過不少紅包，可是卻過得窮困潦倒，住的房子那樣破爛，按照林苗苗的說法是錢都匯給療養院供他父親住院了，可是他打聽過了，他父親的住院有一半是醫保和保險報銷，她的負擔沒有她說的那麼重。

於是沈無憂動用了點關係，去查林苗苗賬戶里錢的走向，便發現了這家位於HK的天使福利院。

林苗苗每個月15號都會匯一萬塊人民幣給這個福利院，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後來稍微一搜索，就看見了關於這家福利院早二十年前的醜聞。

福利院院長是賣孩頭子，專門把福利院中姿色不錯，10-14歲的女孩子介紹給各種有「戀童癖」的富商，一個赫赫有名的慈善家，其實做的事跟人販子沒有什麼區別。

就如同真人版《熔爐》一般恐怖。

沈無憂專門注意了一下這個新聞的最早報道人。

——林舒恆。

林苗苗的父親。

***

福利院外栽滿了紫荊花，微風吹過，滿地的紫色小花，這熟悉的場景勾起了林苗苗的很多回憶。

沈無憂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林苗苗接住從空中緩緩飄下來的紫荊花，滿心的惆悵。

「我媽媽剛死的時候，我就被唐澤琪那個女人丟到了這裡。」林苗苗自嘲道，「但是比起和唐澤琪住在一塊兒，這裡已經很不錯了。」

二十一年前，唐蜜自殺。唐澤琪將唐蜜的遺孤林苗苗遺棄在天使福利院，一個魔窟。

這裡住著很多被遺棄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女孩。

院長姓陳，和陳媽媽是父女，是一個偽君子，一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

可是這樣一個社會渣滓，卻生出了那樣善良的女兒。

在林苗苗有限的記憶里，陳媽媽就如同院子里的那尊雕像一樣，是聖母瑪利亞，善良溫柔，而她和其他的孩子都是小天使，都是聖母瑪利亞的兒女。

陳媽媽對自己父親的禽獸行為一無所知，她奉獻了自己的大半輩子給這些孤苦無依的孩子，可是她的父親卻喪心病狂地充當著皮條客、人販子，利用陳媽媽，給他的那些主顧養性奴。

「我和柏麗就是在那個福利院認識的。柏麗很小的時候被人拐賣，後來輾轉流落到了HK，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三四歲的樣子，小小一隻，還沒我一半高，懵懵懂懂的說不清楚話，只知道自己叫小柏、柏柏。她很粘我和另一個年紀稍大的小悅姐姐，但是突然有一天，小悅姐姐不見了。」

林苗苗平靜地訴說著往事：「我們這些孩子，只要不聽話，就會被院長爺爺關小黑屋，如果哭個不停就會挨打。而且每過一段時間，院里的大孩子就會不見了一批，尤其是那些長得漂亮的小姐姐，問陳媽媽，只說是被好人家領養走了。」

「也是我長大懂事了之後，我才知道，我曾經待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魔窟。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第一次和爸爸相見的那一幕，他跛著腿，一步步艱難地走到我面前，對我說：『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林苗苗講到這裡的時候，她忽然覺得不大對勁，有一個她曾經一直忽略的點，這時顯得越來越清晰。

「天使福利院醜聞的披露者，正是林叔叔。你剛才說到，他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是不是就說明，他其實一直知道你的存在，甚至披露福利院醜聞，也只是為了救你？」

林苗苗喃喃：「怪不得，我爸他在知道我接近王子傑後那麼生氣。」

「說明你爸爸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比你自己還清楚。」

「我爸他……」

林苗苗皺著眉，搖了搖頭，把腦中的亂七八糟的念頭全部甩走，摟著沈無憂道：「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管了，我們晚上去太平山頂玩吧，好不好？」

「都依你吖。」

其實林苗苗心裡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便是爸爸的腿。

早在認識爸爸之前，爸爸就是跛足，在她早些年的印象里，爸爸的前妻很不待見她，他和他的前妻本也有一個兒子，但是在他倆離婚之後，那孩子沒過多久也夭折了。她記得爸爸的前妻經常打罵爸爸，說他沒用，說他總是正義感泛濫，去管那些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的破事，還折了一條腿進去，不僅如此，還要給自己找一個拖油瓶。

所以，爸爸到底是管了什麼與他無關的「破事」，還折了一條腿呢？

——是因為得罪了人。

沈無憂和林苗苗走到公車站台邊上默默等候，沈無憂低頭看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同她說自己查到的東西。

林舒恆本就是土生土長的HK人，他年輕的時候是一家知名HK娛樂雜誌的狗仔。

而他的腿，似乎就是在他當狗仔的時候被人打斷的。

但林苗苗看起來，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彷彿在她的認知力，父親一直就是G市的某社會新聞編輯，後來的節目內容策劃。

***

太平山頂的夜景最美，林苗苗和沈無憂白天就在城裡閑逛，瞧瞧這裡瞧瞧那裡，胡吃海塞，好不快活。

就當他們在鬧市街買小吃的時候，有一個戴著帽子的青年忽然撞了一下林苗苗，導致林苗苗剛買的章魚丸子撒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那青年不停道歉，還執意要賠林苗苗一碗章魚丸子，就在他付錢的時候，林苗苗看到了他手背上的三個紅點點湊成的圖案。

有點眼熟。

那青年離開之後，林苗苗還是回頭看了好一會兒他，對他手背上的圖案有些在意。

「怎麼了。」

「沒什麼。」猶豫片刻，林苗苗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心中不太明朗的預感，省的沈無憂說她心思重亂想事。

可到底是在哪裡看到過呢？

***

林苗苗和沈無憂在HK只玩了一天，就回了帝都，林苗苗覺得能見上一面小時候對她有恩情的陳媽媽也挺好，整體來說旅途很愉快，讓她更有幹勁繼續接下來的工作。

《黃尚話說娛樂圈》節目被金主爸爸包養，徹底談了下來，冠名商爸爸一來，其他的小金主爸爸們也蜂擁而至，本來就是個自娛自樂的小節目一時間搖身一變，成為了EK影視的王牌網綜，名字也改成了《八務所話說娛樂圈》，初定由黃尚和林苗苗輪流主持，每周六播出。

雖然節目備受觀眾期待，但是這對他們八務所來說又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八務所眾人身兼數職，分身乏術，有的要當狗仔隊去扒皮，有的要跑各種媒體見面會，有的要更新EK風尚旗下的各種營銷號和視頻媒體，黃尚咬咬牙，便開始了風風火火的招新。

編輯部每天忙得雞飛狗跳，林苗苗最近也不怎麼在外頭跑新聞，而是專心寫節目內容稿，一直都呆在辦公室里，沒事訓訓下屬，找找隔壁時尚部的茬，每次懟得付維娜啞口無言，暴跳如雷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而且現在又有了沈無憂這張碎碎念的利嘴，他每次嘰里咕嚕一大通，就能或胡攪蠻纏或有理有據地噎著時尚部眾人說不出話，氣個半死。

阿玫就是其中蹦得最活躍得一個。

這人牙尖嘴利，尖酸刻薄，雖然林苗苗知道她心腸不錯，可一看到她那尖酸樣就想逗她玩，林苗苗覺得阿玫都快要恨死她了，可是最近，林苗苗怎麼逗她，她都不回嘴，似乎是有些心事，而且一面對林苗苗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一次，林苗苗在茶水間碰到了阿玫，阿玫竟然破天荒地搶過她的杯子，說是要給她泡咖啡。

「苗苗姐，我……我……」

「你？」

「我泡咖啡很不錯的，你嘗嘗！」

阿玫話鋒一轉，硬生生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擠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林苗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阿玫泡的咖啡，只覺得燙嘴。

別是在裡面下了什麼葯吧……

她心裡想著。

打開App閱讀全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