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觀 | 移民悲歡全濃縮：一個「加漂」眼中的幾類移民生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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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鄉華聞 · HERLAND

她鄉華聞(微信ID：chicvancouver)編輯

移民就是開始了第二段人生。

很多人關心我移民加拿大後的生活狀態，除了具體的生活細節，如飲食、購物、交通、住房、醫療、教育、工作、經濟來源、父母團聚等等，還有一些感想方面的發問。細節問題有數據說話，感受方面則比較複雜，如果用文字表述，大約只能散文抒懷。所以，我總是概括回答說：

「移民是開始了第二段人生」。

第二段「加漂」人生和第一段「北漂」人生的相同之處在於：一切從零開始；不同之處在於：現在的我已非20年前的那把嫩蔥了——即使沒有成長為良木，也有做老蔥的資格。

雖然初出茅廬時那無知無畏的勇氣、熬通宵的體力、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已然不在，但有了閱歷、包容性，也更頑強。因此，應付新世界的種種挑戰和陌生反而覺得更容易。初來加拿大，沒覺得比當年剛開始北漂時更難。

北漂十多年後的加漂，文藝些說，是在出發、抵達中轉換。

移民的人生軌跡其實都是如此。如果總結移民的狀態，可以是來了、走了、留下了。根據對周圍移民朋友的真實故事的分析，我將移民後的狀態分為五類——

第一類，移民是一場瞎折騰。

移民首登或住了一段時間後，發現和想像的不是一回事兒，或感覺完全不能適應，迅速迴流。這樣的人大有人在。

加拿大移民局的統計資料顯示，移民一年內迴流的比例高達移民總數的一半。

當初，聽說我要移民時，親友們反饋來幾則負面消息。要好的大姐告訴我，她家親戚10年前就辦過加拿大移民。可惜去了兩個月，發現萬般皆難。在國內時，親戚夫妻都是公司主管，而去了新地方，言語不通，什麼都不懂，工作也不好找。先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工作，又因為不會開車而放棄。夫妻倆一點都沒覺得溫哥華是人間天堂，反而是感到「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不到兩個月便打道回府，永不再來。

相熟的中學同學給我介紹了他的大學同學的故事。大學同學在國內是心外科醫生，操刀手術頗有名氣。因為北美要求醫生必須要具有當地的執照，而當地執照要經過一兩年的回爐深造才能考取，心外科大夫發現自己連獸醫都做不了，來了一個月便回國了。

這些來了就走的，一般都是沒花多少時間和金錢就獲得移民資格的技術移民。而花幾百萬人民幣（現在要幾千萬了）投資移民來的，至少是把孩子留下來、保住移民身份後父母再迴流。

我的貸款經理、報賬的會計、先生所教的學生的家長，都是中學生跟著父母移民來，讀大學時，父母迴流，他們自己留下來學習、生活，申請入籍。可見來之不易（花大價錢買的、苦苦等待才出現的、苦心經營才獲得的）的東西（移民身份）大家都懂得珍惜。反之亦然。

第二類，抱怨滿滿地留下來。

留下來生活，卻不停地抱怨，好像是被強迫留在這裡似的。雖然移民局認為，十年以上的居民基本能本地化、安心紮根，但這樣的人在十年以上的老移民中還頗遇到幾個。

抱怨大體分為兩大類。一類是看祖國繁榮昌盛、經濟騰飛，留在國內的同學、同事都發達了，而感到失落產生的抱怨。

一般談話的開始是秀國內親朋的成功狀態，繼而是「如果我當初沒走」、「如果我留下來」，接著是批判現在的「悲慘生活」。「咱這兒房子雖然大，一說就是兩三百平方米的house，可是房價上不來啊！將來你賣了房子想養老，還不是沒錢嗎？你看看北上廣，人家那個房價！那賣一套是一套啊！」

如果止於此，算個人反省，但他們往往不甘獨自落寞地把聽眾也拉扯進來，「你看，比如你吧，如果你不來這裡，那肯定在國內大學找個教職沒問題，何必在這裡教小孩中文呢」，或者更「一針見血」地直接對別人的生活給予評語，「老馬現在這樣，還不是瞎混、討口飯吃嘛，哪有在國內當CEO好啊！」問題是，誰告訴他「如果」了，就「肯定」能達到他們的願望？他又是否問過老馬自己怎麼想的？他們可能從未仔細分析、思考過，只是甘願沉迷於自己假想，永無止境地抱怨下去。

另一類抱怨來得比較「高大上」，與物質生活無關，而是比較形而上地著眼與「文化比較」。

「西人也勢力著呢！你別看他們平時見誰都笑嘻嘻的，其實心裡不定怎麼評論你呢！」

「歧視華人——那是肯定的啊！這都不用想的。」「你還別嫌國內計程車司機罵三字經。這邊西人也有罵人話，只是不明說！」

「這邊好什麼好啊？是，風景好、環境好、空氣好、人少。可是寂寞啊！大家看起來都挺好，可是誰和你談心啊？一下班都各回各家了。」

各種空穴來風。不過，世界就在那裡，每個人發心不同，看法也不同。

第三類，帶著遺憾不得不走。

我所接觸的迴流移民中，這類是主體。

網友在微信群中賣二手傢具，寫明就是「錢花光了，不得不迴流」。有人問是否連房子也賣了，答曰：房子不賣，還打算有朝一日賺了錢再回來住呢。

朋友TT暑假也要迴流一段時間。老大今年高中畢業，去多倫多上大學。先生還要堅守在國內上班，父親去世，TT想帶著老二回去陪陪媽媽，也和先生踏實團聚幾年。先生的楓葉卡今年剛換。他們信心十足地要在三四年內全家都搬回來。那時老二也高中十或十一年級，是大學申請加勁兒的時候。

一同上移民免費英語補習班認識的女友G，和我幾乎同時來的，這個暑假要回去了。

她先生在國內的工作越做越好，無論從薪水還是成就感上，都不捨得辭職。她一個人帶兩個孩子，確實也辛苦，而且長期分離對家庭穩定不利。

來的時候，她是抱著「蹲移民監」的心態。但來了這幾年，她切實地愛上了這個國家。不僅享受這裡的好，也切實在意本地利益——當聽說加拿大引以為傲的國民品牌Tim Hottens咖啡連鎖店被美資收購時，我們都覺得沮喪。可是，考慮到現實的分離，她又不得不走。G的房子也是不租、不賣，她想每個暑假都帶孩子回來看看。至於要回去幾年，尚是未知。

像G這樣入籍後便回去的，不在少數。G的芳鄰Y即如此。她來了之後，督促先生很快也過來陪住。住夠三年，立即申請入籍，但為了國內的房產等便利，先生沒有入籍，只有她和孩子入籍。快要入籍之前，便在國內撒網找工作，入籍後三口立即啟程。Y把房子租出去了，她說八年內、孩子高中前不會回來。Y這樣的很普遍，不止中國移民如此，其他國家的移民亦如此。

他們都帶著要回來的願望離開。但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其中難免有被各種原因絆住回不來的。

因此，移民局認為，留下來五年以上的，才有可能長期留下來。

第四類，移民後華麗轉身。

「華麗轉身」也是留下來的移民的普遍現象。大多數移民很難重操舊業，都面臨新職業的選擇。有些人覺得工作難找，而有些人卻感覺空間大、機會多。

比如上文的心外科醫生，因為迴流後，家裡又添丁，還是雙胞胎，他們面臨的養育成本從一個變成三個，最終還是選擇回來。這次回來後連獸醫也不考慮了，乾脆買了家小超市當起店主。

被負面人士評論為不如在國內當CEO的老馬，移民後先炒了幾年房地產，覺得沒意思，便學了電工專業成了專業電工。他並不覺得自己不如從前。相反，他說，從前是CEO，可每天都得應酬喝酒，肝兒都毀了。除了在公司吆五喝六地有點兒威風之外，其他時候還是要陪著笑臉四處求人找關係看臉色。而在這裡人人平等，甭說電工，就是撿垃圾的都有尊嚴。他每天四處接活兒，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和靈巧的手藝幫助別人解除困難，很有成就感。

我們都認為，移民是在全新的世界中給自己一個全新的機會。只要用心、努力，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將我們自己的移民生活也評定為此類。來之前，我從事商業活動，現在是專門坐在家裡的「作家」、學者，也算轉換了職業。這其中當然與我讀博六年的辛苦分不開，卻也與移民出來有關——我的一些寫作內容，包括本文，皆因在這邊生活有感而發。我也再次體驗到差異化生存的好處。

當你是「萬綠叢中一點綠」時，雖然能感到安全，但卻不突出；而成為一點紅時，則更有機會被發現。

比如我在國內，只能是數不勝數的古代文學博士之一。可在這裡，大溫地區的中國古代文學博士絕對數得過來。儘管這邊需要古代文學博士的機會少，我反倒有了更大的可能性去得到那些稀少的機會。

先生現在是中文私教，樂在其中。來之前，他的古代文史修養、喜歡講故事的天分只能用在兒子的培養中，現在可以用於教學中。學生們都很喜歡他，他也逐漸小有名氣——隔壁的隔壁的市立圖書館還多次請他舉辦過義務的中國文史講座。

第五類，移民後再創新高。

移民後能克服語言障礙、風俗文化差異、人脈之不足，還能讓自己的新事業超越在國內的成就，真心不易。不過達到此種境界的人，也不在少數。

梅比我早來兩年，也是自己拖著兩個孩子在這邊，先生在國內繼續生意。梅來了之後，突然發現對房地產很感興趣，手裡又有閑錢。依託本地房地產貸款利率極低的優勢，幾年內，

從買房出租，發展到買了地皮蓋新房，趕上近兩年大溫地區房地產熱，她賺得盆滿缽滿

。而先生呢，看到梅的地產收益遠高於自己在國內打拚，便逐漸將國內生意收縮，把資金和精力都用來支持梅的發展，現在也常年留在這邊，平時靠電話遙控、暑假才回國親自指導生意。兩個孩子還參加了冰球訓練，成績斐然，老大上初中，就已經有球探打聽了。

曾和我一起做義工的小童從本科到博士都是名牌大學、名門導師，出國之前是大學的副教授，馬上要評教授了。之所以要出來，是她覺得以後的路一眼看到頭，沒有意思。她曾有短暫婚史，年齡逐漸大了，在國內找到同齡人再婚幾乎沒有可能。和我這個半路出家、出來後總想找機會去大學教書的狀態截然相反，她是一心一意要放棄教職、不想再做研究，一本專業書都沒帶出來。在我猛寫論文的時候，她已去考保險經紀執照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後，她成了優秀的保險經紀，並且還意外地收穫了滿意的婚姻。

她說沒想到出來之後年齡、離異都不是問題了。真是天地廣闊，大有作為。

健行隊友DD在國內時做建築生意。眼看爛賬越來越多，在拿到移民簽證後，毫不猶豫地舉家搬遷。太太半年後幸運地找到本職工作，他的壓力就小多了，開始琢磨自己喜歡的事兒。

他開過列印耗材店，期間接觸到本地華人社團，便加入社團，又成立了留學生指導協會，自己家也接收留學生。

漸漸地，DD有了一定的社會聲望，收入也豐厚起來。

來了八年，他才第一次回國，兩邊父母輪流過來度假探親——因為他太忙了，自詡為「加拿大第三大忙人」。有點空閑還想四處旅遊，都自駕去過墨西哥了。

在開店時，因為每天有現金，DD迷上了硬幣收藏，繼而進軍西洋瓷器收藏。他熟悉本地各大古董店的打折日期，定期去周圍古董店淘寶，時而曬出新入手的寶貝。因為要查這些古董的資料，英文也跟著突飛猛進。

奮力逆襲成功者也不乏其人。夫妻倆一起登陸，先生提出來極度不適應，一周後便回去，鼓勵太太留下堅守。沒多久，先生提出離婚，又沒多久，先生和曾經斷掉的第三者結婚。來的時候就沒帶什麼錢，先生回去後又不再寄錢過來。

妻子靠兜里的兩百加幣頑強地生存下來。如今英語說得和本地人一樣，買了房子買了車，愛上了攝影，還做起小生意。

當這位朋友告訴我這個故事時，我覺得前夫的移民就是為了「離婚再娶」鋪路，不過前妻不願意把人想得太壞，她還是堅持是兩個人不能比翼雙飛才導致家庭破裂。這樣說來，也算第五類的極端案例。

移民的故事說也說不完。每天都有新移民來，每天也有老移民離開。移民的去留可謂圍城類故事的典型。

北美的中國大陸移民人數據說有數百萬之巨，那便有數百萬個各不相同的故事。

無論去留，只要是自己認真選擇的，就是對的。而人生的智慧也在去留的選擇中被一次次拎出來應試。

作者簡介

辛上邪，中國古代文學博士、專欄作家、翻譯。在《北京晚報》、《今日中國》（港澳台版）、樂活網集團（加拿大）主持唐代詩歌、中國傳統文化、文化名人專訪、中西方教育等欄目。舉辦多場線下、線上分享講座，在千聊、荔枝、知乎LIVE、喜馬拉雅開設專輯，並在知識星球開辦辛上邪寫作小組、辛上邪講唐詩、辛上邪談教育及移民經驗分享課程。2018年出版《最好的時光留給你:加拿大教育親歷記》、《轉身見自由：我的加拿大移民生活》等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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