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近年來中國周邊爆發的最激烈的城市戰，持續時間足足五個月

馬拉威（Marawi）是菲律賓南部棉蘭老島穆斯林自治區的南拉瑙省省府，人口只有約2萬人。長期以來，棉蘭老島都是菲律賓中央政府與南部政治家族和激進組織的戰場，相關的游擊戰和鎮壓行動不時發生。然而，2017年5月的戰役，則宣告菲律賓南部進入了一個更為動蕩不安的時期。

馬拉威市與拉瑙湖

此次發動進攻的是受到達伊沙激勵的菲律賓南部恐怖主義分子，主要為馬烏德組織（Maute）和臭名昭著的阿布沙耶夫武裝。馬烏德組織是中2013年被首次發現的，他們是從摩洛民族解放陣線中分離出來的一支新的激進武裝，2015年4月宣誓對達伊沙效忠。2016年2月，該組織製造了達沃市爆炸案，2016年11月在南拉瑙省的布蒂格鎮（Butig）發動了大規模襲擊。菲律賓陸軍第1師第103旅第51步兵營的部隊協同菲律賓空軍的MD520直升機，並且使用炮兵和炮艇對馬烏德組織展開進攻，最後在12月3日將武裝分子趕出了布蒂格。菲律賓政府軍陣亡5人，受傷7人，打死55名武裝分子。但在當時，菲律賓軍方並不認為馬烏德組織與達伊沙有什麼實質性的關聯。

第1師第103旅部隊在布蒂格

而阿布沙耶夫武裝，雖然在2014年夏天宣布效忠於達伊沙，不過在2016年之前主要幹些綁架外國人對勾當，2016年在馬尼拉市製造了一起炸彈襲擊。不過由於其勢力龐大，能量依然可觀。2017年4月，阿布沙耶夫在保和省伊那班加（Inabanga, Bohol）發動襲擊，菲律賓軍警展開鎮壓，並擊斃所有11名武裝分子，菲律賓軍警4死2傷。

菲軍在伊那班加清剿阿布沙耶夫

在馬拉威戰役開始前2-3周，駐紮在該地附近的菲律賓第1步兵師就已經接到了周圍可疑人員增多的情報，情報認為馬烏德組織可能會在馬拉威附近展開大動作。不過直到2017年5月23日下午2點左右，馬拉威突然槍聲大作，由於警察部門在馬拉威的巴薩卡·馬魯特魯特地區（Basak Malutlut）對阿布沙耶夫組織頭目哈庇隆的抓捕行動驚動了其他武裝人員，被抓捕的武裝人員發出了增援的信號，之前不斷滲透進入城市的馬烏德組織和阿布沙耶夫武裝人員一下子被徹底驚動，全城的武裝人員開始發動了進攻。武裝人員首先攻佔了艾麥·巴克巴克醫院（ Amai Pakpak Hospital），勒令裡面的工作人員離開建築。駐紮在馬拉威市惹拉瑙軍營（Camp Ranao）的第1步兵師第103旅一部更是遭到了多達500名武裝人員的圍攻，其中一些人揮舞著達伊沙的黑旗。有10多個武裝人員佔領了馬拉威市政廳，而39號監獄在被進攻後有107名在押犯逃跑。天主教馬拉威教區則有240多名神職人員和教徒被武裝分子抓為人質，他們以此要求政府軍停止清剿行動。馬拉威市民開始試圖逃跑，但整個城市已經癱瘓停水停電，所有道路都被政府軍或者武裝人員封鎖，有9名平民在一處武裝分子的設立的檢查站被雙手捆綁後射殺，有1名警察被武裝分子斬首。

武裝分子擊毀的一輛V150裝甲車

5月24日，菲律賓政府軍的增援部隊開始趕到，而武裝分子重新佔領了巴克巴克醫院，挾持了裡面120人作為人質。武裝分子還進一步擴大了佔領區，佔領了棉蘭老州立大學。次日，武裝分子控制了位於馬拉威周邊的負責供電的南拉瑙省電力公司，而政府軍則發起了空襲，有26名武裝分子被打死。而政府軍方面確認，武裝分子中至少有1名印尼人和1名沙特人，其國際背景十分明顯。隨後幾天里，政府軍籌備著進攻，雙方零星交火不斷，第1步兵師報告他們遭遇了馬烏德組織訓練的兒童兵，年齡只有10歲左右。對於馬拉威平民而言則是不幸的，大約有2000名平民被困在武裝分子的控制區中，每天都有平民傷亡出現。而另外一些來自「巴薩摩洛伊斯蘭自由戰士」組織（Bangsamoro Islamic Freedom Fighters）的武裝分子則進入馬拉威與馬烏德組織和阿布沙耶夫匯合。有意思的是，5月29日，與政府軍對抗多年的摩洛民族解放陣線表示願意與政府軍合作來解救馬拉威的平民，並且向馬烏德組織開戰。摩洛民族解放陣線還與菲律賓政府合作，開闢了一條「和平走廊」，用來運送人道主義援助物資。摩洛民解陣的態度讓事件變得有利起來，不過由於城內平民仍在，因此菲律賓政府軍無法使用重武器，只能依靠步兵緩慢推進。5月31日，有8名武裝分子向政府軍投降，他們帶來了一些有用的情報。

菲律賓海軍陸戰隊的LAV-300在行進

在裝甲車掩護下射擊的菲軍特戰隊員

菲律賓政府軍三軍全面參戰，加上警察部隊直接參戰兵力在6月份達到了3000人，包括陸軍派出了機械化步兵和特種部隊，空軍派出了OV-10攻擊機、FA-50攻擊機和各型直升機，海軍則派出了海軍陸戰隊，內河快艇部隊則封鎖拉瑙湖的水路。不過菲律賓政府軍推進效率仍然不高，6月1日，2架菲律賓空軍OV-10攻擊機在攻擊中，其中一架投放的炸彈錯過目標，誤擊地面友軍，這導致了10名政府軍士兵陣亡。6月12日是菲律賓的國慶節，菲律賓政府希望能在這一天拿下馬拉威，然而雖然他們奪回了市政廳、地方政府、惹拉瑙軍營、醫院和大學，但是武裝分子仍然在抵抗。6月16日，菲律賓軍方表示，他們已經確保控制了馬拉威90%的地方。不過剩下的地方反而最難啃。6月24日，菲律賓軍方單方面停火8小時以讓民眾撤離，不過時間一過雙方很快重新開打。

菲律賓空軍的空襲

菲軍士兵快速通過路口

馬拉威戰役引發了國際社會的關注，6月30日開始，澳大利亞空軍派出的兩架AP-3C巡邏機開始協助空中管制與引導，然而，7月12日，菲空軍一架FA-50飛機再度發生誤炸，2名菲律賓陸軍士兵陣亡11人受傷，這導致菲空軍暫停了FA-50的對地支援行動，空中支援由OV-10和直升機繼續執行。不過雖然緩慢，但菲律賓軍隊依然逐步掌握主動，到了8月12日，菲律賓軍方宣布其已經控制了絕大部分地區，武裝分子控制區被壓縮在大約800*600的範圍內，裡面約有400棟建築物。8月22日，菲律賓軍隊奪回了馬拉威警察局。到達9月，政府軍參戰兵力增加到了6000人，9月16日，政府軍奪回了巴杜清真寺（Bato Mosque）和伊斯瑪亞基金會大樓。9月24日，政府軍奪取了馬斯烏橋，從而徹底切斷了武裝分子的水路逃跑路線。10月16日，菲律賓政府宣布，其擊斃了馬烏德組織頭目伊斯尼隆·哈庇隆（Isnilon Hapilon）和創始人奧馬爾·馬烏德（Omar Maute），預計還有100名武裝分子仍在持續抵抗。10月23日，菲律賓政府宣布奪回了最後一棟武裝分子控制的建築，打死了最後仍在抵抗的42名武裝分子，不過馬烏德組織的繼任領導人巴克（Baco）和印尼人伊布諾·卡伊尼（Ibno Kayin）在最後時刻逃脫了。就此，從5月23日開始的馬拉威戰役終於在足足五個月後結束。

菲軍狙擊手

馬拉威市中心關鍵的三座橋樑

馬拉威戰役中，菲律賓政府軍共有168人陣亡，其中12人死於友軍誤擊，超過1400人受傷，確認的平民死亡87人，有超過110萬人在交戰時流離失所。武裝分子方面，有978人被打死，12人被捕，但是到底有多少武裝分子參戰還不清楚，可能大約有1000人左右，也許還有更多。馬拉威市中有4平方公里的範圍遭到嚴重破壞，3152棟建築被徹底摧毀，2145棟被損壞或嚴重損壞，這引發了戰後重建的巨大困難。

馬拉威市的主要破壞區域

馬拉威的城市戰是近年來中國周邊爆發的最大規模城市戰，其頗有研究空間。當然，會打得如此焦灼首先是情報失誤。因為開戰兩周後，菲律賓政府軍仍然低估了馬拉威市武裝分子的數量和規模，也低估了馬烏德組織的能力和決心。不過這也不能全怪菲律賓政府，因為菲律賓南部長期以來都是叛亂高發區，菲律賓政府的控制能力不足，周邊不僅遍布類似摩洛民族解放陣線這樣的強大地方反叛力量，民眾也非常尚武，很多時候長期叛亂加上亦民亦兵的環境，要滲透和掌握情報並不容易。此外，馬拉威只有一面靠近拉瑙湖，三面都是陸地，這事實上也非常有利於武裝分子的滲透。馬拉威以南不到10公里就有疑似馬烏德組織的訓練營，但是一直沒有被清理。

馬拉威常見的逐屋戰鬥

菲律賓政府的控制能力不足也導致其反應緩慢，軍隊部署比較分散無法形成合力。這種態勢與其主要對手有關。摩洛民族解放陣線並不喜歡與菲律賓政府軍硬碰硬，而是喜歡進行分散襲擊，因此菲律賓政府軍的駐地比較分散。但是如果遭遇到優先考慮政治影響力因素的恐怖組織，那麼這種模式就會影響政府軍集結、部署的效率，留給防禦方更長的準備時間。此外，在菲律賓政府重兵集結準備奪回馬拉威時，各地的反叛游擊隊反而會開始行動，因為政府軍地抽調集結在其他地方帶來了新的權力真空。

軍隊調動是個複雜的問題

城市戰按理說菲律賓政府軍一點都不陌生，80年代末就進行過多次城市戰，2013年也有過。但是複雜的環境下，城市戰依然是極為複雜的。菲律賓政府軍重火力不足，加上人質的存在和法律限制不敢隨意使用，因此進度非常緩慢。而武裝分子也訓練有素，在開戰的當晚，就有兩輛第5機械化步兵營的裝甲車被擊毀，倖存人員5天後才被增援部隊救出，隨後菲軍開始給裝甲車加裝木板和鐵板裝甲。菲律賓政府軍沒有主戰坦克，只有M113和V-150這類輕型裝甲車，即便在面對只有輕武器的武裝分子時也沒有足夠的防護能力，也缺乏重武器，這就是非常顯著的缺陷。武裝分子製造的大量簡易爆炸物同樣給菲律賓政府軍帶來了不小的麻煩，6月9日的一次簡易炸彈爆炸讓一個菲律賓海軍陸戰隊連基本喪失戰鬥力。大量時間被耗費在排除戰線後方的各類爆炸物上，這會進一步延緩進攻效率。

菲軍的木板裝甲也就是臨時強化措施

為了應對火力不足的困境，菲律賓政府軍大量依靠空中支援，特別是空中「精確支援」。然而由於沒有精確制導彈藥，菲律賓空軍主要依靠自由落體炸彈，通過俯衝來提高精度。結果就是兩次嚴重誤炸，共有12名政府軍士兵死於誤擊。而菲律賓空軍最好的FA-50噴氣式攻擊/教練機表現並沒有更為突出。如果有足夠的精確制導彈藥，那菲律賓……菲律賓若有那樣的財力也不至於控制不住南部。

菲空軍的OV-10進行近距離支援

城市戰中的堅固混凝土建築依然被證明可以提供足夠的防護，可以為狙擊手提供良好的掩蔽環境。而菲律賓空軍的小規格航空炸彈和陸軍的步兵火力，包括火箭筒和M203榴彈發射器都難以摧毀躲藏在此類混凝土建築中的火力點。須知，這還僅僅是一個發展中國家的小城市，還沒有更為堅固高大的混凝土大廈。

雖然外牆已毀，但框架結構混凝土建築主體仍然堅固

菲律賓政府軍還需要大量的情報來甄別平民與武裝分子，了解人質與武裝分子的位置和規模。隨著戰役的進行，這項工作做的還可以。美國和澳大利亞除了提供P-3C巡邏機外，也派出了一些地面部隊做技術支持，他們提供的感測器設備則讓菲律賓政府軍可以更為高效的定位和偵察。應該看到的是，城市戰的複雜空間里，情報優勢和感測器優勢將會更為重要，這會直接影響軍事行動的效率。

美軍的P-3C巡邏機

可以說，由於人質、法律限制、政治考慮等等因素，菲律賓政府軍的火力優勢無法發揮，只能依靠輕型裝甲車、航空火力和更為體系化的戰術來逐步緩慢進攻。而這也再一次證明了，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弱勢的防禦方可以在城市戰中對抗更為強大的進攻方。雖然武裝分子被擊斃數量較多，但如果計算總傷亡卻比政府軍少，政府軍由於有更好的醫療後勤保障，陣亡率肯定會低很多。不過不平衡的傷亡數量也反映出，城市戰確實會給進攻方帶來更多的困難，哪怕進攻方有巨大的優勢。

菲軍打這一仗並不容易

菲律賓南部長期以來都在持續的戰亂中，而菲律賓中央政府的集權能力一如既往地貧瘠，導致財政能力和相應的控制力降低，而菲律賓政治體制則鼓勵了這種分權模式的維繫，幾個政治家族及其龐大的庇護網路已經難以撼動。而此次大規模城市戰後，破敗的馬拉威很難恢復，這會給周邊居民的生計帶來嚴重影響，反而可能因為菲律賓政府的低效轉而支持摩洛民族解放陣線乃至更極端的派別。糟糕的是，由於中東戰事基本趨於穩定，達伊沙里的東南亞籍武裝人員會返回東南亞，他們可能帶來中東地區的技術和戰術，而政府控制力薄弱的地區毫無疑問將首當其衝。東南亞地區未來的安全形勢並不那麼樂觀。

比起戰後恢復，或許城市戰還不是最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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