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老師 文/峰嶺
年輕時的小林清秀俊逸,可惜他一條腿跛了。這兩種特質雙峰並峙在他身上,碰撞成了一種獨特的心理結構。有的人因身殘而腐蝕了心靈,而我的老師小林一生都在從命運挖的坑裡往外爬,成了個善良溫暖的人。
學生和老師的相遇,像滾動的皮球撞到了石頭,它是會修改你的走向的。學生的成長其實就是不斷被碰撞被修改的過程,這是一件始於偶然終於必然的事情。比如,因小學的班主任小林教語文,寫作成了我長久的愛好;因初中肖老師教數學,我高考志願填報了數學專業;因高中周老師教生物,我一直偏愛動植物方面的書。所以一個學生的生命里其實蓋滿了老師的印章。
但有的老師根本沒這個能量,只會在你的腦海里留下模糊的痕迹,最終消弭於無。從這個角度來講,老師的價值其實是由學生的記憶來衡量的。
小林教書時剛高中畢業,他說自己啥都不懂。可是一看我們這些孩子比他還不懂,於是有了自信。想到自己這樣一個人要想生存,就得比別人更拚命。遂逢山開路,逢河架橋,自學成才,終於成了我們那一帶名聲響亮的老師,然後是名聲響亮的校長,並親手從低年級到畢業帶出來了一千多名學生。
如今這些學生如蒲公英種子撒向遠近各地、各行各業,而最初都是從張堡村小學這兒獲得能量再出發的。想想其實很了不起。如果你埋頭幾十年認真地只做一件事情,回頭一看會嚇你一跳,如此形成一個人的價值。
前陣我去看老師的前一天,一個產值上億的企業家學生——曾經拖著鼻涕的山裡小孩,把他和愛人接到賓館和一撥學生聚了一回,老師那個開心啊。
我跟小林老師也好多年沒見了,見了面勢必是各種回憶。他細數我們那一班都有誰有誰,都在這兒那兒幹什麼工作。他說的一句話讓我感動:「你們那一撥里只有大新過得不好。要是我有能力,真想拉他一把。老師看不得學生過得不好。」
說到我曾經的閨蜜小平,他找出了一張泛黃照片,指著前排蹲著的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說:看,這就是小平。而我早都忘了她的模樣。
上小學那幾年很開心,有唱歌跳舞有遊戲,還排著長隊到幾里外的中學登台演出過。還開了小閱覽室。記得我最喜歡看一本書叫《向陽院的故事》,寫的是一群城裡孩子過暑假的事。裡面有一句:她叫夏雪花,夏天的雪花,你說金貴不金貴?從那時起我就嚮往遠方的大城市,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記得有一次我偷看一本發黃的蘇聯戰爭小說,被同學扔到教室外面,並向老師告了狀,說我看黃書。我當時很害怕,但老師並沒責備我。等我經歷過很多老師後,才知道一個好老師的好不僅僅意味著才華,還意味著善良——知道孩子的心很脆弱,因而絕不傷害。
關於他的愛情故事,那也不是一般的曲折。只是結果是他終於娶了他小學同桌——那個大眼睛銀鈴嗓子的女孩。她條件非常的優越,但還是跟他扎在一起教了四十年書。
我和老師聊的時候,她正在一旁打麻將,依然是一個長發及腰自帶少女氣息的甜美女人。輸了錢就喊他去付賬,他立馬笑眯眯乖乖地掏了腰包。
幸福從來只屬於勇敢者。
從老家回來後,做了一個夢:學校背後的坡上長滿了高大的樹木,成了森林。而前面的平地變成了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著那個有老柏樹和八角樓的小學校,好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