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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劉世錦:以高標準市場經濟推動高質量發展

2018年,在世界經濟面臨各種不確定背景下,中國經濟取得了來之不易的成績。展望2019年,中國經濟大勢將走向何方?供給側改革重點和突破點在哪裡?民企和國企關係如何進一步理順?如何通過深化改革加快形成高標準市場經濟?圍繞這些問題,第一財經《首席對策》專訪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副理事長、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劉世錦。

劉世錦也是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長期以來致力於經濟理論和政策問題研究,主要涉及宏觀經濟、產業發展、經濟體制改革等領域。在接受第一財經專訪時,劉世錦表達了以下核心觀點:

中國經濟總體上由10%左右的高速增長轉向未來的中速增長。

在分化加劇、優勝劣汰的背景下,一部分企業日子不好過其實是一個常態,市場份額和利潤會向行業內的頭部企業集中。

從傳統的工業化角度來講,我們已經站到山頂上了,但從創新來講,我們現在還在山腳下,得爬另外一座更高的山,即創新之山。

扶持民營經濟不是給它額外的優惠,應該是給民營企業一個正常的公平競爭的發展環境。

減稅是必要的,但空間可能不大,更應重視國資轉社保,減輕企業負擔

高水平的開放與國內高標準的市場經濟是相對應的,它是一個生態系統。

隨著中國經濟增速穩定下來,增長質量是在提升的,人們的預期會逐步趨於穩定,人民幣匯率還有一定的上升潛力。

劉世錦接受第一財經《首席對策》專訪

以下是《首席對策》專訪劉世錦實錄:

中國經濟正由高速增長向中速增長轉換

第一財經: 2018年,全球資本市場起伏不定,全球經濟因為貿易保護主義而籠罩陰影;中國經濟儘管總體保持平穩,但也面臨下行壓力。展望2019年經濟大勢,您覺得我們應該如何抓住機遇,迎接挑戰?

劉世錦:對整個宏觀經濟的研判,我一直強調需要有一個分析框架,過去七八年時間,中國經濟總體上由10%左右的高速增長轉向未來的中速增長,在轉換過程中,可以說是中高速增長,但將來轉到位了,它就是中速增長。

從整個增長階段轉化過程看,2016年的三季度,大概是初步觸底,但在這個觸底過程中,我特彆強調轉換的邏輯,實際上是三個層面的轉換:首先是需求結構。需求結構主要是一些重要的需求,包括房地產、基建和一些重要的工業產品,比如煤炭、鋼鐵、建材等,它的歷史需求峰值已經出現;二是供給側有一個相應調整,就是去產能,去產能的標誌就是PPI(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和工業企業利潤都由長時間的低迷轉為回升;再下來的問題就是要穩槓桿、去槓桿,這是我們需求結構、供給結構調整後的必然要求。當然,這兩年關於穩槓桿、降槓桿的問題,有一些不同看法,這個過程確實比我們預想的要長,更重要的是要解決槓桿率高背後的一系列體制和機制問題。

這些轉換到位了以後,中國經濟增長速度也在變化。其實我們在今年年初的時候有一個宏觀經濟模型,預測今年上半年經濟還算穩定,下半年一定會有一個回落,為什麼?因為主要是基建要減速,背後是地方債的風險控制。另外,房地產現在也逐步在調整,基建和房地產要找到新的長期均衡點,整個經濟增長速度還會有一定幅度的回落。今後兩年,考慮到還有兩個翻番的目標要求,GDP增長速度有6.2%以上就可以了。2020年以後,中速增長平台的速度將會處在5%~6%之間,也可能上5%左右,這是一個大的態勢。

第一財經:您曾經提到,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要解決一個關鍵性問題,就是提高全要素生產率。近些年我國全要素生產率是一個什麼樣的變化趨勢?其中體現了當前經濟還存在哪些問題?應該如何去解決?

劉世錦:你前面那個問題我再補充一下,當增長速度有所回落,或中速增長平台有所下移後,企業日子好不好過?這實際上有幾個不同的問題,一個是供給和需求結構要調整到位,最近幾年去產能以後,像煤炭、鋼鐵等一些上遊行業,前些年的日子很難過,這兩年日子很好過,這首先是和去產能的調整相關的,其實就是在新的平台上達到供求平衡。當然這中間也有問題,就是上下游利潤是不均衡的,說明這個市場資源流動還是有問題的。

除此之外,現在大多數行業,包括鋼鐵行業的企業,也是苦樂不均,為什麼呢?因為它在分化,這段時間企業分化、重組、優勝劣汰,這個力度會加大,這也是最近相當多的企業感覺日子不好過的原因,包括民營企業,也包括一部分國有企業。從中國經濟轉型總體來講,在優勝劣汰、分化加劇的背景下,一部分企業日子不好過其實是一個常態,可能明年或更長一段時間,這種狀態還會延續。

你剛才講的全要素生產率的問題,這是經濟發展最基本的問題。從今後一段時間來講,提高要素生產率主要可從兩個方面著力。

一是中國經濟增長動力要由過去爬高山轉向填窪地。什麼叫爬高山呢?就是過去很多年,我們能保持高速增長,是因為我們的需求潛力很大,但現在一些重要的需求已出現了歷史峰值,換言之,我們已經佔到了山頂上,回頭一看,山底下的窪地還很多,很多地方還有很大的潛力,現在回頭得填這些窪地。

這些窪地里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就是仍然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行政性壟斷,市場准入不夠,競爭不夠,成本高、效率低。我們現在講要給企業要降成本,五大基礎性成本,包括能源、物流、通訊、土地、融資這五大基礎性成本,現在還比較高,有些比美國還要高,我們現在人均收入水平不到1萬美元,美國5萬多美元,為什麼它的成本比我們還低?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相當多的領域還存在著行政性壟斷,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創新問題,整個經濟逐步要轉向創新軌道。這件事情也不容易,特別是那些核心企業、領頭的企業,怎麼能夠實際地推動創新。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創新的資源要聚集,形成一些區域性的創新中心。創新要以企業為主體,但企業為主體需要解決一些問題,比如知識產權保護,各種生產要素能夠聚集起來,更重要的是預期問題,因為你要搞創新,你需要考慮3年、6年、9年、十幾年以後的事。我們有一些企業,預期不穩,看不遠,就搞一些短期的投機性活動。所以你要搞創新的話,一定要靜下心來,有一個長遠的打算,這就是我們最近特彆強調的怎麼能夠有效地保護產權,把這些問題解決了以後,中國創新就起來了,創新最終一定體現在提升生產率。從傳統的工業化角度來講,我們已經站到山頂上了,但從創新來講,我們現在還在山腳下,得爬另外一座更高的山,就是創新之山,但首先你得填那個窪地,由於我們現在市場准入不夠,要素難以流動,競爭不充分,仍然存在著很多低效率的窪地,要把它給填起來。

扶持民企不是給它額外優惠,而是公平環境

第一財經:去槓桿不是一個簡單的數字調整,而需要經歷金融結構乃至整個經濟體系的深刻變革。您認為在國內外政治經濟環境都發生劇烈變化的情況下,去槓桿政策如何與穩經濟增長相平衡?未來又如何避免去槓桿政策對民營企業帶來「一刀切」的打擊?

劉世錦:我們現在講扶持民營經濟,更準確地表述,應該是給民營企業一個正常的公平競爭的發展環境。扶持是不是要給它一些額外的優惠呢?我想民營企業要的其實不是這個東西,它要的就是一個公平的競爭,給它一個公平的待遇。上次中央開民營企業家座談會,習近平總書記說,民營企業和民營企業家是我們自己人,這在民營企業家中引起很大反響。平等相待,平等獲取各種資源,這對民營企業才是最重要的,並不是說得給民營企業又要吃偏飯。

我看最近各地都在鼓勵民營企業發展,最終並不是用行政性的辦法給它搞一些特殊的優惠政策,而是要給它一個正常穩定法制化的發展環境。不論是民營經濟、國有經濟還是外資經濟,更多的可能是混合經濟,不同類型的企業,不論它出身如何,不論出資者是誰,最後都是企業,都應該享受平等發展的機會,這才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目前民營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這是個老問題了,也是國際性難題。最近我們強調要提出一個政策目標,就是金融體系對民營經濟的支持力度,應該和民營經濟對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貢獻相適應,銀行體系對民營經濟的信貸投放比重能不能達到50%?

最近有關部門提出了一些數量指標,社會上有一些議論,有人說是不是要用行政性的辦法來達到這些目標,我想主要不是靠行政性辦法,最重要的還得打通渠道,打通渠道的背後實際上是要改革的,是相當大幅度的、相當有深度的改革,為什麼?因為民營經濟中間相當一部分屬於中小企業,你給它提供服務,需要一些專業化的金融機構和產品。現在一些大銀行,雖然也設立了專門給中小企業貸款的部門,但它的業務重點、競爭優勢、核心能力其實並不在這個方面。相反,你會看到另外一些機構,比如現在發達國家的一些社區銀行,它們利用本地化的信息優勢,專門給本地的中小企業服務。國內也有類似的金融機構,我們曾經調研過浙江台州的幾家民營銀行,這些年已經摸索出不少給中小微企業服務的專有技術和方法,壞賬率很低,這一類金融機構,要通過放寬准入,讓它們更多地湧現出來、發展起來。要培育這樣一批專門為中小企業服務的、有專業化能力的金融機構和金融業態,使其能夠更快得到發展。

第一財經:十九大提出要推動國有資本做大做強,從管企業向管資本轉變,在近期國企經濟座談會上也提出了「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所謂的「斷其一指」您認為是哪一指?在實施過程當中又有什麼樣的阻礙?

劉世錦:國有企業的改革經過這麼多年的探索,應該說思路大體上是清楚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由管企業向管資本轉變,這應該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思路。首先是要解決國有資本發揮作用的範圍問題,主要還是適應國家經濟發展戰略的需要,重點是要放在提供公共產品上。

再一點,要普遍地建立現代企業制度,也就是要建立現代公司制度的治理結構、治理方法。

再一個就是對國有企業的企業家,也得給他一個應有的待遇和發展環境。比如對民營企業家能否給像國企的企業家一樣的政治待遇,對國有企業家能不能給像民營企業家一樣的經濟待遇?從而使國有企業家和民營企業家能夠同台競爭。

另外,不論是國有企業還是民營企業,以後重點不是鼓勵做大,做大是結果,從政府政策來講,應該主要是鼓勵它做優做強,提升它的質量。在不同的行業,企業最優規模是不一樣的,一些行業裡面有所謂的隱形冠軍,比如德國一些企業,它的規模並不大,但是百年老店,市場佔有率很高,有些企業做優做強以後,但規模不一定要大,同樣很有競爭力。

第一財經:如果想要緩解去槓桿引發的信用收縮的話,靠舉債和貨幣放水發展似乎空間不大,有一種說法是要靠財政發力和進一步減稅,您認為未來減稅的空間還有多大?

劉世錦:減稅的問題最近談得比較多,從一些角度看確有必要,但可減的空間不是很大,因為現在政府的支出,包括民生支出是相當大的。減稅還可能涉及到政府機構的調整,需要相應的改革相配合。目前企業負擔比較重的一塊是是五險一金。過去很長時間提的一個思路是國有資本充實社保基金。從邏輯上講,現有的國有資本中,相當大一部分實際上是國有企業職工和全體人民的社保基金。把更大比重的國有資本轉向社保基金,這個問題應該認真探討,如果力度能夠加大,把社保缺口補上,就能相應地調低企業上交比例,減輕它們的負擔。

到底誰是創新中心,國家不能規定

第一財經:您前面提到全要素聚集以提高生產率的問題,區域協同發展和大都市圈的形成,是不是全要素聚集的體現?現在長三角一體化提升到國家戰略高度,您認為這對企業來說有怎樣的機遇和挑戰?

劉世錦:中國經濟最近幾年已經顯示出一個明顯的趨勢,就是大都市圈加快發展,各種要素向大都市圈集中,特別是年輕人向大都市圈集中。看房價為什麼在這些地方上漲?因為需求在上升。這反映了一個趨勢,就是大都市圈的聚集效應更強,全要素生產率更高。

從長三角來看,這個優勢更為突出,但這裡有幾個問題要關注,一是在大都市圈發展過程中,一個是核心城市,比如上海是核心城市,周邊還有一些規模比較大的城市,由於它的要素成本高了,產業布局要部署一些高附加價值、高技術含量的產業,而低端的服務業逐步要退出。這些城市一定要注意,房價不能過高,房價過高以後,你的成本也會提高,即使有些很有競爭力的產業,最後也不一定能夠呆得住。

第二,大都市圈周邊有廣大的農村地區,最近講鄉村振興戰略,其實並不是所有的村莊都能振興,怎麼辦?現在看來當務之急是把城鄉之間的土地、人員、資金相互流動的通道要打通 ,打通後很多新的增長潛能就出來了,包括像基建、房地產發展的潛能都相當大。

第三,我想強調的就是創新問題,中國下一步逐步進入創新驅動軌道,但並不是所有企業、所有的地區都能夠成為創新中心。所謂創新中心,或者叫創新型的城市,在一個國家也只是一部分城市。但誰能夠成為創新中心?關鍵看誰能夠把創新的要素吸引過來、聚集起來,這就是一個環境問題。國內來看,最近這幾年比較突出的就是深圳、杭州,還有北京的中關村地區。但中國只有三個地方還不夠,應該還有更多的創新中心,但花落何處,政府是不能規定的,也規定不了,要靠各地來競爭。中國幾個大的都市圈,包括長三角地區,未來到底能不能成為全國的創新引擎、創新中心,這取決於對創新資源的吸引力到底如何,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與高質量發展相適應,加快建設高標準市場經濟

第一財經:您曾經提到,中國應該建立高標準市場經濟、高水平對外開放的雙高目標。您認為實現這一目標需要從哪些方面著手?又面臨哪些困難與挑戰?

劉世錦:我以為下一步與高質量發展相適應,應該建立高標準的市場經濟。中國的市場經濟這麼多年發展還是相當快的,大的框架有了,產品市場基本上是市場化了,但要素市場只是半個市場,是一個較低水平或者較低標準、不完善的市場經濟。下一步,我們必須要把它轉變成一個高標準的市場經濟,這樣才能和高質量發展相配套。

當然,要做這個轉換,需要解決一些所謂焦點和難點問題,比如公平競爭問題,國資國企問題,產業政策問題,補貼問題,知識產權問題等。其實這些問題在十八屆三中、四中、五中全會和十九大都提出來了,我們都是要改革的,而且已經提出了改革的目標、重點和方向。也就是說,這些領域不是別人讓我們改,而是我們自己主動要改。這些領域的改革能夠取得突破性進展,把改革目標任務落到實處,中國就會在建立高標準市場經濟方面邁出很大的步伐。

另一方面,高水平對外開放與國內高標準市場經濟是相對應的,它是一個生態系統。你說你對外要高水平開放,國內卻不是高標準的市場經濟,這兩者就不能相互匹配。還要重視改革的方法論問題,我們既要有頂層設計,也要強調基層試驗。頂層設計主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指方向,就是往東還是往西,方向不能錯;二是劃底線,就是什麼事不能幹,什麼局面要避免。在這個前提之下,一些具體的問題怎麼解決,還是要靠各地去試驗,包括各級地方政府,也包括基層單位、企業、個人,大量地去試錯,只有試出錯的,才能找到對的。改革開放的具體辦法,還是要通過大量的試錯,調動大家的積極性、創造性,然後發現一些好的做法、好的機制,然後總結提升,在全國推廣。

人民幣匯率總體將保持穩定

第一財經:結合資本市場和宏觀經濟,您對於明年的人民幣匯率和樓市怎麼看?

劉世錦:總的判斷,中國經濟會逐步在中速增長的平台上轉向高質量發展。在這一大格局下,匯率受貿易摩擦和預期影響,會有一定幅度的波動,但隨著中速增長平台逐步趨穩,人們的預期也會穩定下來。匯率適度波動是常態,如果中國能夠實現中速平台上的高質量發展,從中期來看,人民幣匯率還有一定的上升潛力。

從樓市來看,房地產作為一個大的行業,歷史需求峰值在若干年以前已經出現,高速增長期已經過去了。下一步房地產投資基本上是低速增長,如果出現零增長甚至負增長,也是正常的。如果有些地方存在房價泡沫,就像我們降槓桿一樣,首先要把它穩住,然後逐步平穩地降下來,這無疑是一件很具挑戰性的事情。

感謝易方達基金對《首席對策》的贊助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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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策劃:李策

本期攝像:路俊 孫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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