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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平成最後的鐘聲 | 大家


歲末的日本,涌動著「平成最後」的詭異氣氛。



照理說,時間這根軸,在一個相對的空間里總是勻速向前流轉,你在意它也好不在意它也好,總是年年歲歲花相似。但當我們知道,一個老人的退位能改變歷史這根時間之軸,一代天皇的進退能斬斷過去,再生未來,那怎麼想都是茫然的,怎麼思都是驚愕的。

日本人在這段時間裡正忙於打「平成」牌。

平成時代最後一個聖誕節,平成時代最後一場紅白歌會,平成時代最後一次賀年卡,甚至有情人旅館都打出「平成時代最後的溫情」的標示。顯然,「平成最後」串紅了網語。什麼?還有年號?年號還可以變動?日本年輕人在露出一臉天真的同時,也流露出絲絲的感傷。是呀,祗園精舍的鐘聲,有諸行無常的聲響。





當地時間2018年12月20日,日本東京,即將迎來85歲生日的明仁天皇在新聞發布會上發表講話。



剛過去的12月23日,是日本明仁天皇85歲生日。這位堅定的和平主義者與敦厚的情懷主義者,當他用真誠與善意說出沒有戰爭的平成,是他最大快慰的時候,實際上是替他的父親——國家主義者的昭和天皇,主動承擔在邏輯層面上的某種道義責任。因為他的父親畢竟還是技巧性地規避了戰爭追責。毫無疑問,明仁天皇是智慧的,但更顯理性;明仁天皇是紳士的,但更具日本式。



本來是無限流動中的一個「最後」,但隨著天皇本人提出生前退位,就成了可期待的一個「最後」。 「平成最後」這句話表明新紀元的曙光不再以死與生為其發端,終結歷史這根時間之軸,就可以人為設定了。退位與再生,天皇與上皇。日本天皇家又呈現另面的多樣性,日本歷史又為人類文明提供了另一種可能性。



1987年9月22日。昭和天皇因病住院。作為歷代天皇,他是第一個接受開腹手術的天皇。這當然也是天皇家的破天荒。當時對外公布的是病情是「慢性胰腺炎」,後來證實是胰腺癌。手術是成功的,並於10月7日出院。1901年出生的昭和天皇,這年是86歲,到了發生什麼也不奇怪的年齡了。當一群高中女生笑嘻嘻地在皇宮前說天皇也卡哇伊的時候,日本人朦朧地聽到了昭和即將終焉的腳步聲。終於,在1989年1月7日,在昭和64年旭日東升不久,宮內廳在這天凌晨6時33分宣告昭和天皇病逝。1月8日,當時擔任內閣官房長官的小渕惠三宣布進入「平成」的新元年。皇太子明仁即位,日本第125代天皇誕生。




昭和天皇於1928年的登基大典



平成元年的1989年,偶像男子組合SMAP成員的年齡層是這樣的:中居正廣和木村拓哉是18歲(高三),稻垣吾郎是17歲(高二),森且行(1996年退出SMAP)和草彅剛是16歲(高一),香取慎吾是13歲(中二)。這裡為什麼要提SMAP偶像組合呢?這就是日本歷史與文化的有趣之處了。在回首平成30年的時候,一個意外的發現令我們驚訝。平成的時代,也是SMAP的時代。平成的開端是SMAP的結成;SMAP的解散意味著平成的終焉。這之間的重疊與交叉然道是一個偶然?好像不全是。有的時候,歷史進程確實是受困或受助於所謂的偶然。在日本,「藝能」的含義與神最接近。藝能人的源頭是巫女。祭祀天照大神的伊勢神宮,其第一代的巫女斎王為豐鋤入姬命,現在第75代的巫女斎王是祥子內親王。日本的「舞蹈」原本就是天照大神跳脫衣舞發展而來的一種宗教儀式。而日本的天皇雖然不是被祭祀的對象但作為祭祀王的地位不可撼動,則表明當屬宗教的存在。



巧合的是,就在明仁天皇宣布將要退位(2016年8月8日)的六天之後,SMAP也發表了震撼全國的解散宣言(2016年8月14日)。這僅用「偶然」二字恐怕難以言盡其中的因果鏈。1992年10月23日,明仁天皇與美智子皇后訪問中國,這是日本歷代天皇中從來沒有過的歷史大事記。19年後的2011年9月16日,SMAP去北京演出,這是SMAP組團後的首次海外公演,從而在日本的藝能史上留下從未有過的歷史大事記。



日本著名文藝評論家中川右介為此出版《SMAP與平成》一書。他在書中將2016年8月8日到8月14日設定成「平成最長的一周」和「歷史為此改變」的一周,敘說的就是這個常人無法窺視到的內理機制。而創生「御宅族」一詞的娛樂評論家中森明夫在《偶像日本》這本書中則這樣論述:如果說憲法規定天皇是日本的象徵,是國民統合的象徵,那麼偶像團體也是國民統合的象徵。如SMAP。《世界上唯一的花》CD販賣數超過了300萬枚。與神接近的日本藝能,與雖不是神但屬觀念之神的天皇接近的SMAP,這就是平成時代不同於昭和時代的一大看點與視點。這樣看來,舞台中央的載歌載舞,拂去表面的光鮮喧鬧,背後則是有著祭祀觀念之神的精巧裝置,只是到了平成時代,才變得鮮活起來的。2016年12月31日,SMAP已正式解散。2019年4月30日,明仁天皇將正式退位。從這個意義上看,SMAP才是整個平成30年的關鍵詞。





資料圖:SMAP 2008年巡迴演唱會

從1853年佩里黑船駛入江戶灣,到1868年的明治維新,這是15年。從1868年的明治維新到今天是150年。150年加上15年,是165年。也就是說,日本用了一個半世紀的時間,走到今天。那麼這個今天,是個怎樣的今天?以昭和歌姬美空雲雀的去世開始,以安室奈美惠的引退而結束的平成,它的象徵意義怎麼估計都不為過。當這位才19歲的清楚女孩,《SWEET 19 BLUES》專輯賣出336萬張,意味著平成年是屬於她的。由此故,所有日本人在2018 年平成的最後一個夏天,都在歡送這位「平成女兒」。




安室奈美惠



很多人進不了場地,只能在場外聽她的「漏音」。這種虔誠與膜拜表明這絕不是告別一位歌姬,絕不是告別自己心中偶像,而是告別一位宮中巫女「齋王」,而是告別一個時代,告別一個迷你裙+厚底靴+長冷杉的平成時代。SMAP的解散,西城秀樹的離世,加上《櫻桃小丸子》作者櫻桃子的病逝,日本人在感嘆世事無常的同時,也在感嘆步入終點的平成。

他們在安室的歌聲中尋找青春,尋找傷痛,尋找曾經的戀,尋找昔日涉谷109在月下冷艷中的媚婺。



在165年最後的30年里,日本人終於學會了如何回歸淡然,如何回歸本我,如何回歸生活本身。低慾望也好,下流社會也好,都是對昭和時代太亢奮、太雄性、太排場、太氣派的一個反思,都是對人類大量生產大量消費的一個極簡,都是轉型後現代生活的一個試身。薊草長高了,松蟲草開花了,落葉松現出黃褐色,白樺透著炫目的金光,雪白的芒草穗子隨風搖蕩。這種對平凡對日常的再好奇與再發現,實在是平成年代的日本人為這個世界留下的最為寶貴的精神遺產。



日本人常說,野菊花最配白色器皿。杜鵑花即是晚春的花,也是初夏的花。這種心相的平和與沉靜,這種意義就在日常的生活美學,我們如何學得來?因此,不要說失去的10年,失去的20年,失去的30年這種不著邊際的話,只要看看2016年(平成28年)日本人創生「爆買」一詞,即可領略日本精神與日本元素是如何在小小品物中滲透的。只要聽聽2018年是枝裕和哀悼樹木希林的悼詞,即可知道什麼叫夕陽將傍晚的天空染成枯黃色的物哀:與自己母親永別的時間與另一位酷似母親一樣的人永別的時間,竟然是同一天。這樣的巧合使我悲痛欲絕,難以釋懷。





司馬遼太郎



我們當然記得1996年(平成8年)2月突然辭世的司馬遼太郎。這位被日本人稱之為「國民作家」的司馬,砍殺了日本人心中一片光明的昭和時代。在他的筆下,明治才是萬物生長並充滿希望的時代。而昭和卻是愚蠢的,黑暗的,墮落的時代。如果司馬活到今天,會對平成作如何的評價?若從他的「司馬史觀」出發,恐怕對平成的打分不會超過昭和。因為平成出身的日本年輕人,已經聽不懂《坂上之雲》的話語,更無法理解《殉死》(講乃木希典為明治天皇殉死)的物語版本。


我們當然更記得1994年(平成6年)12月7日,大江健三郎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者,在斯德哥爾摩發表題為《我在曖昧的日本》演講。在演講中,他將日本的「恥部」毫無羞澀地撕裂開來並袒露於世界。顯然,這是對昭和的川端康成《美麗的日本的我》(1968年/昭和43年在斯德哥爾摩發表的演講)的一個逆襲。在大江的眼裡,獲諾獎的昭和的川端,是一位曖昧主義者,是一位神秘主義者,更是一位日本主義者。



大江想用他的力量,將自己國家的文明得以被世界所評價,大江想用自己的文字,在破壞性的盲信中守護人類的理智。但是,平成的大江與昭和的川端,誰更接近道元禪師所說的「本來面目」?誰更具「冬月撥雲相伴隨,更憐風雪浸月身」的魅力?在平成行將落幕的今天,我們不得不遺憾的指出,更多的日本人記住的是川端而不是大江。如果再放入司馬這個選項,大江恐怕是墊底。儘管他的《沖繩札記》代表了他一生著墨的追問:何謂日本人?能不能把自己變成不是那樣的日本人的日本人?但是,從平成這30年的演進來看,大江的追問已經自失意義。

因為日本人已經在後現代的語境下,已經自覺不自覺地轉型成了「向內向下向後」的低慾望的「不是那樣的日本人的日本人」。





村上春樹


所以,若從文本主義角度來看,還是村上春樹比較精準地捕捉到了日本人這種內在的深刻變化。這位喜歡抱著貓咪小憩的大叔,用筆墨向我們敘述了這麼一件事:你看過女孩拒絕求歡時的眼神嗎?「看上去彷彿黎明時分浮在遠方天際的銀白色的月,隨著一聲報曉鳥鳴而顫抖的癟平癟平的富有暗示意味的月。」顯然,村上借喻二個月亮的眼神,表明這位女孩的孤獨已經無法救贖。因為連救贖孤獨最好的方式——上床,都已經失效了。 



從這個意義上說,平成並不淺薄,並不輕佻。雖然飯島愛的死是在平成,蒼井空的走紅是在平成。但是就在平成年代行將結束的2018年7月6日,日本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以及6名(之後又有7名)骨幹成員被送上了絞刑架。這天上午東京雨紛紛,但沒有人為此欲斷魂。因為已經過去23年。漫長的審判疲勞了人的心智。麻原在迷糊混沌的狀態下,被夾上了絞刑架。絞刑前,從喉嚨口吐出「四女」的含糊之音,表明他對四女松本聰香還有感覺。這個感覺是否也與平成有關?因為她的四女就是出生於1989年4月(平成元年)。舊時代剛過,新紀元剛啟三個月,一個生命的悄然誕生。但30年後的某個夏日,則是一個生命的嘎然終止。



歷史與文明,就在誕生與終焉中,循環交替,各述荒涼。莫非麻原也看出了這點?莫非他早就明白絞刑架下晃蕩的幽靈,就是喚引平成的壽終正寢?若是這樣,則是平成30年最大的不可多得。




2018年世相漢字投票,日本人選了「災」字。已穩坐6年首相寶座的安倍,自選漢字為「轉」。「災」字是對自然風土的無奈,「轉」字是對浴火重生的期盼。一個是無奈,一個是期盼。因為無奈無所不在,所以要期盼再期盼。可不,2019年大阪舉辦G20峰會,2020年東京舉辦奧運會,2025年大阪舉辦世博會。未來10年的日本,可謂行雲流水,流暢之至。看來,新元號如干柿,通體透白則表示帶有莊嚴與聖潔之感。據最新輿論調查表明,日本人新元號最想收入的二字是「安」與「和」。這就呼應了多少年前小說家井上靖所言:

沉靜的眼,平和的心。除此之外,世上還有什麼更寶貴?



可不,從京都的知恩院傳來了新年鐘聲。長長的,被黑暗深深吸收進去的餘韻,與殘星/冷月/老林——構成三維意象圖。平成最後的鐘聲交織著新紀元即將開啟的鐘聲。



月下聽寒鍾,鍾邊望明月。還有比這更幸福的嗎?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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