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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民和他的殺毒軟體

凌志軍新著《中國的新革命:1980~2006年,從中關村到中國社會》日前已經與讀者見面。作者以中關村這個改革開放的實驗基地為藍本,從中國企業成長的歷史與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歷史為切入點,解讀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為了完成此書,作者花費長達三年的時間,採訪了三百多位中關村歷史上的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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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軟是1992年進入中國大陸的,但是直到1996年「視窗95中文版」的發布,才算真正壟斷了微機操作系統的市場。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許多想要與微軟一爭高下的中國軟體工程師,後來不是銷聲匿跡,就是避其鋒芒轉做其他,只有一個人,王江民,走在另外一條路上。這個外省人在1996年9月15日來到中關村,很快成了白頤路上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之一。無數關於他的故事流傳開來,其中一個至今仍被人們認為確鑿無疑。這個故事說,此人走進中關村時口袋裡揣著一套軟體,只用7天便賺了150萬元。

王江民就算不是第一個對「計算機病毒」發起挑戰的人,也是「殺毒軟體」事業的最重要的開拓者。「KV」這個名字自它出現以來,一直是殺毒軟體市場上的膾炙人口的傳奇。它是王江民用「殺死病毒」的兩個英文單詞字頭組合而成。他的第一個程序叫做「KV1」,意思是只能殺死一種病毒,此後他就根據撲殺病毒的種數來改變後面的數字,比如「KV6」,「KV8」、「KV12」、「KV18」。直到2002年他的「江民殺毒王系列」,已是「KV3000」。

為了讓「KV」走出實驗室,成為一個「生意」,王江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單打獨鬥,並不成功,直到有一天他終於意識到必須有所改變,於是辭職離鄉,來到中關村。這是1996年9月,他45歲,建立起自己的公司,把一款新的「KV」拿出來叫賣。最初他希望轉讓這一技術以便一勞永逸。儘管開價不高,只有2萬元,但是沒人肯付這筆錢。這件事也證明,中關村的創業者們有時對於一項大有市場前途的產品也會麻木不仁。在那些拒絕購買這項技術的公司中,有一家名叫希望公司。多年以後,「KV」席捲中國,又能不斷換代,賣了再賣。這讓希望公司當年主持這項談判的副總經理宋明華懊悔不已,感嘆希望竟讓一個最大的「希望」從手邊溜走。然而王江民卻在心裡為此慶幸,因為正是這次失敗的談判讓他絕了出賣技術的念頭。他開始生產自己的「KV」,剩下的問題只是尋找代理商。一個名叫李鴻業的人成了「KV」的第一個知音。李是白頤路上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公司老闆,迄今為止的經歷並無可圈可點之處,然而卻在防病毒軟體這樁生意上獨具一雙慧眼。他自告奮勇做了王江民的代理商。第一天賣出10份,第二天賣出20份,這讓李鴻業大喜過望,當即和王江民簽下一個大訂單:李鴻業得到「KV」的加密程序,作為回報,他將付給王江民銷售收入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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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王江民來到中關村最初一周的事。那時候中關村遠不像今天這樣華麗,白頤路兩邊全是工地,到處塵土飛揚,一片混亂。可是街上活躍著家鄉沒有的氣息,讓這個陌生人分外著迷。像所有中關村的創業者一樣,他喜歡這場商業遊戲,陶醉於把自己的發明變成鈔票的那份快感。當他功成名就之後,有一次對清華大學數百個用崇拜眼光望著他的學生說:「你們只要下苦功夫,開發出一些新東西。中關村這個環境,是個東西就能賣,是個好東西人家就會搶著賣。」他的舉止粗俗,滿嘴膠東腔調,走路一瘸一拐,看上去很土,既不像學者,也不像商人。有個記者說他「是中關村辦企業的人中最富有詩人氣質的一位」,看來也不靠譜,但是當他說出「機遇都在空中飄著,到處都是」的時候,再也沒人敢懷疑他的智慧和專業能力。

他1951年出生在山東省煙台市。這是伸向太平洋的一個半島的最頂端,三面環海,距離北京有800公里,以當時的交通狀況,大約需要兩天路程。由於小兒麻痹症導致的殘疾,王江民自幼便與孤獨為伍。「我只知道自己下不了樓,」他在回憶孩提時代的時候說,「每天只能守在窗口,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一張紙撕成一些小條條,然後,擰成一些轉轉兒從樓上往下扔,看著轉轉兒一直飄到樓下去。」在我們的國家裡,像這樣的殘疾者至少有5000萬人,他們似乎終其一生都是聽天由命。王江民是個例外,他選擇了抗爭。他說他喜歡蘇聯作家高爾基的一句話,「人都是在不斷地反抗自己周圍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他拖著殘腿爬山,騎自行車,跳進冰冷的海水裡考驗耐力,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當成一個必須忍受地獄般折磨的苦行僧。雖然他一生都在渴望一副健康的軀體,但是他卻越來越仰賴於精神的力量。他後來成為一個熱心殘疾人事業的慈善家,以施財助人為樂事。但是誰都知道,他的征服人的力量不是物質的,而在於他總是能夠用健全的精神來支配傷殘的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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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電視台的主持人、北京電視台的編導、《計算機報》的記者、還有一些作家,都曾用了很大精力去採訪王江民。他們非常了解他,但卻都對他能把一個如此虛弱的肉體和一個如此強悍的靈魂集於一身,感到迷惑不解,謂之「不可思議的傳奇」。有個人說,「都說中關村不再相信傳奇,但王江民的傳奇就發生在現在,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第二個人說:「無論這個時代多麼地依賴和提倡集體協作,但個性的張揚永遠不會泯滅,永遠讓人激動不已。」第三個人說:「每一個想在中關村追求成功和傳奇的人,都會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希望和信心,因為王江民各方面的起點都非常之低,低到在外人看來憑著外在條件他根本就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人人都說計算機世界是年輕人的天下,王江民卻極為罕見地開創了大器晚成的先例。除了身體殘疾,他的教育背景也是先天不足。他在初中畢業之後進入工廠做工,一開始乾的是機械設備,後來又做光學儀器。他依靠業餘學習彌補知識的匱乏。他在早期獲得的最重要的榮譽幾乎都同他的「先天不足」有關,包括「全國青年自學成才標兵」和「全國自強模範」。如果時代不曾改變,他的名字就可能永遠只留在「身殘志堅」的光榮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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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計算機改變了這一切。1989年王江民花800塊錢買來一台「中華學習機」。這一年他已38歲。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計算機。他的電子學知識幾乎全部來自童年時代自己動手安裝的晶體管收音機。又過了一年,他才有了一台真正的個人計算機,那是「IBM8088」。他開始學習Basic語言。「我沒有感覺我老了,也沒有感覺我不行,」他說,「只感到英語基礎不好。」一開始,他是為了教育他的剛剛上小學的孩子。他把小學初年級的數學和語文課程編成教學軟體,刊登在《電腦報》上,賣給對它有興趣的教師。那時候出賣軟體不叫「賣」,而叫「交流」。《電腦報》與他達成協議,每「交流」出去一套軟體,付給他25元。這樣的「交流」持續了三個月,王江民得到800元。因為這次成功的交易,他意識到軟體是可以掙錢的,而且掙的錢遠遠高於工資。他再接再厲,開始為工廠開發工業控制軟體。有一段時間,用戶總是抱怨他的軟體不好用,他以為是自己的技術有問題,但很快就發現有可能是一種病毒居中作祟。當他用手工方法把病毒除去之後,問題立即解決了。於是他設法再現自己的殺毒過程,這成為他的第一個殺毒程序。

計算機病毒的出現有好多年了,即使在國內,至遲在1989年也已見諸公開報道。所以王江民不太可能是第一個試圖殺除病毒的人。但在此前幾年裡,技術人員基本上是拿硬體來對付病毒,也即所謂「防病毒卡」。到了1992年,市場流行的「防病毒卡」超過50種。王江民毫無疑問是第一個對這一技術方向提出挑戰的人。在他看來,病毒正在通過軟磁碟的途徑向外傳播,為「防病毒卡」所不能解決。1994年,王江民為自己的一個新程序起名「KV100」,這意味著他的殺毒軟體已經可以殺死100種病毒。有趣的是,當時流行的「防病毒卡」是一種一經使用便無法更改的硬體,而「KV100」卻擁有「手工添加新病毒特徵」的功能,這讓它具有了打敗所有「防病毒卡」的優勢,其商業價值立即顯現出來。「KV」敲響了「硬體防毒卡」時代的喪鐘。王江民的早期殺毒故事,也成了日後中國欣欣向榮的殺毒軟體歷史的無可爭辯的源頭。

他的「防毒事業」一日千里,其速度之快,就連他自己也感到意外。「沒想到這樣火,」他有一次帶著幾分炫耀的口吻對一位記者說,「我原來想能掙個一兩百萬就不錯了。」財富積累得很快,商業知識的積累更快。他開始制定自己的銷售規則,把「KV」每套定價120元,如果有誰能夠一次進貨超過5000套,他便將每套的價格降到100元。對於中關村的那些小商販來說,價格的確很誘人,但條件也夠苛刻,於是他便鼓勵他們聯合起來向他購貨。這在中關村有個說法叫「拼貨」,意思是諸多商家把自己的訂單組合起來,以求獲得更低的進貨價格和運輸成本。王江民並非這一商業手段的發明者,但他卻是第一個大張旗鼓利用這一手段來拓展市場的軟體程序員。

1996年10月,有人把「宏病毒」寄給他,希望他能有所作為。這「宏病毒」當時席捲全國,專門危害「Word」的使用者,所以很快成為一個大事件。這一年剩下的兩個月里,王江民緊鑼密鼓,晝夜苦幹。1997年1月13日他走出房間,宣布大功告成,然後把他的「KV300」送到北京市公安局去。

不用說,他阻止了「宏」。現在他再也不是那個穿著逛里逛盪的西服、千方百計想要吸引別人注意的外省人了,他成了中關村的英雄。記者們都來訪問他,把一連串耀眼的頭銜給他戴上——「中國殺毒軟體第一人」、「頭號反病毒專家」、「殺毒行業領軍人物」。那時候至少有13家公司涉足反病毒軟體的生意,全都望塵莫及。令人驚訝的是,他不失時機地往別人臉上貼金。「這主要歸功於公安部門加強了對計算機病毒的監察力度,」他對前來吹捧他的記者說,「歸功於公安部批准了國內外殺毒產品上市,歸功於所有反病毒產品廠商和全民反毒意識的提高。」他越是吹捧別人,別人也就越是把他當英雄。有些曾經受到病毒侵害的人們現在聯合起來,通過互聯網高聲唱道:「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我們的大救星。」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最終為王江民奠定「殺毒領袖」地位的事件,不是抗擊「宏」的入侵,而是這位「反毒英雄」居然成為一次「病毒爆發」的始作俑者。根據作家李建軍的敘述,這是1997年春天發生的一個轟動整個國家的故事。

事情肇始於王江民的競爭對手沆瀣一氣,高效運轉,打算除掉這個妨礙他們的人。此輩人數不多,但卻個個內行,擁有可怕的能量,從不隱瞞自己就是病毒的製造者。1997年4月的最後一周,他們在互聯網上開闢一個「毒島論壇」,放馬過來,嚴厲指出「KV300」的弊端,打開密碼,把一套專事盜版的工具公開出來,還為它起了針鋒相對的名字——「MK300V1」。盜版「KV」首先出現在中關村的市場上,有如病毒到處蔓延,直達南方的深圳、北方的哈爾濱和西南的成都,個個帶著「加密點」,就像正版一樣。有一段時間顧客盈門,全都拿著假貨來索賠,比購買真貨的人還要多。

不用說,王江民面臨一場戰爭。此人對付病毒遊刃有餘,對於盜版卻不知如何是好。政府執法部門行動遲緩,根本不能與盜版商的狡詐相抗衡。萬般無奈之中,王江民決定鋌而走險。這以後的他,就像好萊塢電影里那些以毒攻毒、除暴安良的孤膽英雄。當然他製造的病毒不叫病毒,而叫「主動邏輯鎖」。他把它埋藏在「KV300L++網上升級版」中,專門攻擊那些以盜版工具「MK300V4」開發出來的假貨,而且手段極為兇殘,一旦確認有人使用假冒「KV300」,當即發作,令整台機器「鎖死」。

幾星期後,他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然而他的不擇手段引起輿論大嘩。爭論的焦點是,個人和企業有沒有資格打擊盜版?中關村有史以來,還從來沒有哪個事件能夠引起如此普遍的激動。兩軍陣線分明,王江民再次成為焦點人物。批評者看來佔了上風,他們認為打擊盜版是政府執法者的事。王江民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道:「我的目的是打擊盜版,教育不法經銷商,引起政府部門的重視。討論的結論是只有職能部門能打擊盜版,否定了個人和企業打擊盜版的行為,但國家職能部門打擊盜版的力度怎麼樣?」

他的抱怨很快就被證明不是無病呻吟。公安機關追究盜版商的違法行為顯得很無能,但是追究王江民卻十分有效,而且公正。他們認定王的行為「屬於故意輸入有害數據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不過,這是為了打擊「盜版工具MK300V4的違法活動」,情有可原,所以決定不追司法責任,只「罰款3000元」了事。

這個故事被人叫做「L++事件」,它導致王江民名聲更振,還確保「KV」殺毒軟體在以後幾年裡進入銷售高潮。王江民用非法手段奠定了自己的合法地位,他在保護自己利益的同時,無意識地推動中關村甚至整個國家的軟體技術向前發展,這是利益驅動技術前進的一個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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