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後的夜晚》:升級版的「野餐」,「難懂」的畢贛
文藝片在中國電影市場上幾乎很難擺脫叫好不叫座的標籤。
所以很難想像,有一天文藝片在院線會有這樣的「待遇」。
12月31日上映的《地球最後的夜晚》,在排片量、上座率、預售票房上都遠遠超過了普通的商業片,貓眼上標記「想看的人數已經有二十幾萬,預售票房就已經過億。
這樣的預售成績不僅是因為影片有實力派演員湯唯、黃覺的加持,還有一部分源於影片宣發團隊推出的「一吻跨年「的浪漫概念:2018年的最後一部電影,如果影院選擇在12月31日的21:50開場,那麼電影剛好可以在00:00跨年那一刻結束。
這樣浪漫而又充滿儀式感的觀影方式無疑受到了文藝青年的追捧。當然,前期的成功不僅說明營銷對票房的重要作用。
也說明了觀眾對於這部影片的認可,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對導演畢贛的認可。
2015年,年僅27歲的畢贛,帶著自己的電影處女作《路邊野餐》,從洛迦諾最佳導演到南特三大洲電影節最佳影片,再到台灣金馬獎一眾殊榮,不僅造成了文化轟動,也引發了我們對文藝片的最強期待。
而這部影片帶來的榮譽,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創作。這部電影也在第55屆台灣電影金馬獎上獲得了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等五項大獎提名,還獲得了李安的力挺。
如果說在《路邊野餐》中因資金有限,畢贛的個人風格並沒有得到全面的展現,那麼在得到充足的資金支持後,《地球最後的夜晚》是更加畢贛式的影像呈現:長鏡頭、詩句、碎片化的敘事……我們似乎能看到塔可夫斯基、侯孝賢、王家衛的影子。
精緻化的長鏡頭,2D加3D的結合挑戰了觀眾的觀影習慣,某種程度上說,畢贛式的美學似乎正在慢慢形成。
這也決定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絕不僅是《路邊野餐》2.0
故事講述的是男主角羅紘武(黃覺 飾)因父親去世重回故鄉凱里,12年前,自己的好友白貓(李鴻其 飾)被殺,為了追查真相,被兇手左宏元(陳永忠 飾)的情人萬綺雯(湯唯 飾)利用,這部分的世界是由2D影像構成的。
羅紘武在這個世界充滿了悲傷:母親的離開,給他留下了童年陰影;好友白貓的死亡又增添了他的悲傷;對愛情騙子萬綺雯付諸了真感情,覆水難收。
但在這部分中,他對萬綺雯的回憶還是美好的。
在現實的世界中不斷穿插著羅紘武對萬綺雯浪漫的回憶:和萬綺雯在火車上的第一次相遇,因為她像自己的一個故人而被吸引,他帶著這個女人,吃了一頓飯,然後他們在山洞中雲雨。
之後他們還在電影院看電影,萬綺雯對羅紘武說:「如果我能找到野柚子,你就幫我實現一個願望。」
一起談論未來:離開凱里,逃亡緬甸;生了兒子以後要教他打兵乓球。
萬綺雯在漏水的房間里跟羅紘武講述書里的美好愛情童話:只要念扉頁上的咒語,愛人的房間就會旋轉起來。
萬綺雯還跟羅紘武承諾,只要羅紘武開槍殺死左宏元,她就會跟著一起離開凱里,去開一間旅館。
羅紘武沉浸在萬綺雯編織的愛情童話中,直到他開槍殺死了左宏元,而此刻的萬綺雯並沒有履行承諾,而是帶著錢失蹤了。
後來才知道,這個被賣到凱里來的女人,什麼都做,偷竊、詐騙,而羅紘武也不過是她勾引過的男人之一,甚至連萬綺雯這個名字都是編造的。
但這個女人的謊言構成了羅紘武美好的愛情回憶。就像這段時空中出現的大量墨綠色的影像一樣,充滿著詩意。而萬綺雯就像影子一樣淡入淡出,最後消失不見。
羅紘武孑然一身,探尋著自己的不解:追查白貓死亡的真相、拿著舊照片尋找母親、拿著萬綺雯當年留下的電話號碼找到了她的好友邰肇玫。
這些尋找也構成了羅紘武長達一個小時的夢境。這段夢境構成了影片後半段的敘述,在70分鐘的時候,我們跟隨著羅紘武帶上眼鏡,進入了一個夢境的世界,開啟了一段長達一個小時的3D長鏡頭之旅。
虛實相間的時空中,碎片化的記憶和人物一一浮現,不斷重複的影像:手錶,詩歌,撞球廳,黑夜,蘋果,火把……這些都能讓我們看到前作《路邊野餐》的影子。
在這長達一個小時的長鏡頭中,我們跟隨著羅紘武在夢中晃蕩,充滿悲傷的人和記憶以碎片化的方式呈現,我們感受著羅紘武內心無法抹平的悲傷和痛苦。
這個黑色憂鬱的夢慰藉著羅紘武關於親情、友情、愛情上的遺憾。
死去的兄弟白貓,幻變成了那個和他一起打兵乓球的少年,又好像是自己和萬綺雯未出生的孩子,因為自己曾說過,以後要教兒子打兵乓球。
還有那個染著紅頭髮,拿著火把,要和別的男人私奔的女人。這個女人似乎就是羅紘武的母親。在自己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失蹤了,失蹤當天,附近發生了火災。
羅紘武在夢裡還原了場景,問這個染著紅髮的女人:「你沒有牽掛的人嗎?」其實這一問也包含了羅紘武多年來對母親的思念,在這一場景中,羅紘武填補了自己對母親的懷念。
而更為重要的是,他在這場夢境中,找到了一個與萬綺雯長相相似的女人凱珍,或者說就是萬綺雯。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萬綺雯是還沒有去過凱里的萬綺雯,他和這時的凱珍也就是之後的萬綺雯發生了情感勾連。
與穿著墨綠色旗袍的萬綺雯不同的是,凱珍穿的是紅色的上衣,紅色,代表著更為強烈的慾望。
在黑色的夜幕中,羅紘武在幻想中和凱珍飛揚在上空中,在破舊的房子里,羅紘武念出了那段咒語: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它們像小鳥一樣,總在我胸口跳傘。
他和凱珍在旋轉的房子里親吻彼此,實現了萬綺雯對羅紘武講述的浪漫童話,在這浪漫的時空里,羅紘武完成了愛情上的自我縫合。
羅紘武的羈絆在夢裡都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慰藉。
這個夢幻的世界裡,羅紘武實現了自己對親情、友情、愛情的思念,夢,慰藉了他一直苦苦尋找的渴望。
自己想做卻無法實現的事在夢中都得到了慰藉,這個夢也和現實有了對應,構成了羅紘武記憶的一部分。
和《路邊野餐》一樣,這部電影也讓人感到晦澀難懂:無處不在的長鏡頭、碎片化的敘事,關於時間、記憶、夢境的人類主題……
畢贛極力為我們打造的是一個關於思念的詩意夢境,貴州話加大量的詩句,也構成了畢贛電影的兩大標籤。
儘管他表示自己從未想過在一部電影里寫詩,但充滿詩意的旁白依然打動著我們:「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它們和小鳥一樣,總在我胸口跳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