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重：淮海戰役日記摘抄

引言

抗日戰爭中，我在敵後抗日根據地辦報。日本投降後，在江蘇淮陰任《新華日報》（華中版）通訊部主任，同時任新華社華中總分社通訊部主任。1946年9月6日，接替范長江任社長的惲逸群通知，我與陳笑雨被任命為新華社特派記者。不久，我與陳笑雨又被分別任命為新華社華東總分社通訊部主任和副主任。1946年深秋，宿北戰役勝利後，我奉命上前線，常駐華東野戰軍司令部，由粟裕副司令親自領導，與新華社華東前線分社一起，負責華野前線軍事報道。

三年解放戰爭中，我參加了魯南、萊蕪、孟良崮、洛陽、豫東（開封、睢杞）、濟南、淮海、渡江、上海等著名戰役，負責協助前線分社組織新聞報道，采寫我軍勝利消息和戰役述評，完成總社、總分社和華野前委交與的任務。

在那極度緊張的戰爭歲月里，我除了采寫新聞，向總社、總分社發稿以外，還隨身攜帶著大大小小的本子，堅持天天寫日記、隨時隨地做筆記。其中一本淮海戰役時期的日記，是我用上等的「道林紙」親手製作的硬皮「精裝本」。道林紙，是我華野解放軍在開封戰役中從敵人司令部繳獲的戰利品，我視為珍寶。為了節約紙張，我用比「蠅頭小楷」還要小的字來寫日記，從華野前委在山東曲阜召開前委擴大會議部署淮海戰役前後寫起，一直寫到淮海戰役結束，一天也沒有遺漏。那時候，沒有錄音機，全靠筆記。許多事情，都是我親身經歷，隨筆記下。

1957年，我被打成了「右派」，「文革」中四次被抄家，圖書資料幾乎損失殆盡。這個淮海戰役日記連同幾個小小筆記本和手稿等，卻被幸運地保存下來了；我這個九死一生的跨世紀老者也活了下來，成了歷史的見證人。

濟南戰役快要勝利結束時，華東野戰軍司令員粟裕（雖然他已被任命為「代司令員」，但人們仍然習慣地稱他為司令員）就在思考下一仗在哪裡打和如何打的問題。他與參謀長張震（參謀長陳士榘。張震為副參謀長，因過去他長期任參謀長，人們也習慣地稱他為參謀長）商量後決定，乘勝立即舉行淮海戰役，於1948年9月24日報告中央軍委和毛主席，「建議立即舉行淮海戰役」。第二天，毛主席複電：「舉行淮海戰役，甚為必要……」。10月9日，華野前委在山東曲阜召開前委擴大會議，研究和部署淮海戰役。10月11日，毛主席來電對舉行淮海戰役作了重要指示（即《關於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

10月下旬陳毅、鄧小平根據中央軍委的指示，率領「中野」一部收復鄭州、開封，並繼續東進，華野3縱和兩廣縱隊歸中野指揮，出魯西南，從西面側擊徐州，拖住商丘、碭山之敵。劉伯承司令員率領中野一部在平漢路南段，牽制敵張淦、黃維兩兵團。粟裕考慮到此次戰役規模大，又是中原、華野兩大野戰軍密切協同作戰，於10月31日向中央軍委建議，由劉、陳、鄧統一指揮。

淮海戰役第一階段：全殲黃百韜兵團

11月16日淮海戰役開始。首戰重點是殲滅黃百韜兵團（即第7兵團）。我軍迅猛進攻，黃百韜率部從隴海路新安鎮西逃。華野參謀長陳士榘率部到第一線，直接指揮部隊追擊。第三天，黃百韜兵團即被我華野各路大軍包圍於運河站西北面碾庄圩為中心的一個狹小地區內。

11月8日，國民黨馮治安部張克俠、何基灃兩位軍長在徐州東北賈汪、台兒庄地區率部起義，我軍迅即兵臨徐州城下，切斷黃百韜兵團與徐州的聯繫。

11月10日午後我邯鄲廣播電台廣播：徐州地區現有敵軍4個兵團、22個軍、46個師，共35萬人。蔣介石慌忙調兵增援黃百韜。黃維兵團4個軍東來，敵之55軍181師也自商丘向東，漢口地區有幾軍正向徐州地區開進中。這樣，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就集中8個兵團及其他直屬部隊，總兵力80萬人，我軍出動兵員60萬，在豫皖蘇邊區，展開空前規模的戰略決戰。戰場西起商丘，東到黃海，南抵淮河，北到臨城，縱橫千餘平方里。

11月11日曲阜我軍發起淮海戰役不久，即已取得重大勝利。黃百韜兵團在運河站附近碾庄圩正被我軍圍殲中，增援的邱清泉兵團被我打退。我軍還在前數日解放了南陽、唐河、泌陽、商丘、海州、新浦、臨城，收復了郯城。在商丘以東地區殲滅了敵55軍之181師全部（包括師長米文和在內），在郯城殲滅了王洪九部兩千餘人。在窯灣包圍敵兩個師，一部分敵人突圍，我大軍正在追擊中。南京下令戒嚴，戒嚴區域南到杭州，北到蚌埠，西至安慶，東至上海。

11月12日曲阜今天聽廣播「國內一周」，謂2日我「東野」解放瀋陽，從而解放了全東北，這是我軍一次偉大的勝利。自9月12日至本月7日，我已在各條戰線上殲敵60多萬，加上7、8月份，則已殲敵95萬人。現在敵人恐慌萬狀，美國大使館已通知平、津、滬的美國僑民迅速撤退，並認為華北、華東將很快成為東北第二。

11月13日曲阜淮海前線消息，黃百韜兵團部及其25軍、100軍、44軍、64軍都被我軍包圍殲滅中。黃百韜兵團之64軍兩個師和100軍之44師已被我殲滅。

11月14日曲阜總社廣播一條好消息：中共中央負責人評論戰局說，我軍已獲得優勢。從現在起再過一年左右，即可從根本上打倒蔣介石。敵軍現有290萬左右，我軍則已有300多萬了，在最近4個月中，我軍殲敵85個師，其中包括63個整旅。故戰爭的進程大為縮短。

11月16日中野攻克徐州以南的宿縣城，殲敵25軍一個師，封死徐州南大門，徐州成了一座孤城。孫元良之16兵團被我軍包圍在徐州南之符離集和夾溝地區。邱清泉之2兵團、李彌之13兵團也被我包圍。黃百韜兵團大都被殲滅，剩下不足20個團。

中共中央軍委和毛主席電示：由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粟裕、譚震林五人組成總前委，劉、陳、鄧為常委，鄧小平為書記。總前委統籌一切，統一領導。

今天重要消息有：我軍收復連雲港，殲敵徐繼泰部7000多人，收復睢寧，殲滅逃敵孫良誠207軍大部。敵邱清泉、李彌兩個兵團拚命增援黃百韜，在30里正面以5個師作集團衝鋒，以大量坦克、火炮、空軍配合。我擊毀和繳獲敵坦克5輛，擊落敵飛機兩架。黃百韜兵團之44軍、100軍都被全殲了，25軍、64軍已半數被殲。

11月22日曲阜昨天華野政治部鍾期光副主任自前方來電，黃百韜兵團剩下不到3個團，不久即可全部解決。蔣介石命令邱清泉、李彌兩個兵團增援黃百韜，限期與黃會師。邱清泉害怕被消滅，撒謊說已擊潰我軍，與黃百韜兵團會師，共軍已向東南逃。蔣介石、劉峙十分高興，遂頒發獎章，並命令邱清泉兵團追擊，一直追到宿遷附近。黃百韜大叫並沒有會師，他的部隊快被殲滅乾淨，要求蔣介石快增援。中共中央就南京國民政府要求美國武裝保護一事發表聲明，指出美國對國民黨實行任何軍事保護，都是對我國武裝侵略，我黨我軍為保護中國領土完整不受任何侵犯，一定要堅決地抵抗到底，一切後果都將由美國政府負責。

蔣介石致函美國總統杜魯門，要求美國派兵保護，上海市長吳國楨正與美國大使司徒雷登、美太平洋艦隊司令白吉爾商討由美軍接管上海。美軍擬接管青島。

11月23日曲阜黃百韜兵團4個軍、10個師已於22日5時在徐州以東的碾庄地區全部覆沒，淮海戰役第一階段勝利結束。自6日到22日國民黨在徐州地區已損失18個整師，即黃百韜10個師，孫元良兵團1個師，孫良誠兵團兩個師，劉汝明兵團1個師，馮治安部4個師（一部分被殲，大部分起義）。此外，還有9軍1個團，74軍1個營及5軍千餘人，王洪九部7000多人，徐繼泰部3000多人，收復縣城10多座。真是戰果輝煌

現在徐州地區尚有李彌、邱清泉、孫元良、李延年4個兵團和自中原來增援的黃維兵團，共5個兵團，敵自華北繼續調兵到華中來，華中敵軍各部統一由白崇禧指揮，可能還要殲滅他們兩三個兵團，才能打下徐州，迫使敵人退守淮河以南。明年5月以前大概可以基本上解決中原問題。鍾期光、陳其五20日來信（他們已到邳縣舊城以南）說，敵黃百韜兵團之64軍、25軍相當頑強，逐村逐屋與我爭奪。攻打一個村子，敵往往反衝鋒四、五次。那裡地形與我不利，村莊都在高檯子上，四周築土牆和壕溝，水深約1米，溝外是開闊地，我軍不好運動接近敵人。敵空軍空前瘋狂地轟炸掃射，我部隊傷亡不少，但士氣空前旺盛，我俘敵甚多，僅6縱即俘敵萬餘，真是發了「大洋財」。

淮海戰役第二階段：全殲黃維兵團和孫元良兵團

11月28日東來增援的敵人又一精銳主力兵團黃維兵團（轄18軍、10軍、14軍、85軍）進入我預伏的口袋陣宿縣西南的雙堆集、南坪集、白沙地區，被我軍緊緊包圍。敵85軍的一個師在師長廖運周率領下起義加入我軍。

12月1日我軍解放徐州。守敵杜聿明率邱清泉、李彌、孫元良三個兵團和黨政機關人員及家屬等共約30萬人，向西逃跑，極為混亂，我軍正追擊和堵截中。

中共中央決定：我中原、華野兩軍要連續擴展攻勢，不惜以傷亡15萬人之代價，繼全殲黃百韜兵團之後，全殲黃維、邱清泉、李彌、孫元良諸兵團於長江以北地區，不讓敵人逃過長江，取得淮海戰略決戰的勝利。

我與華野政治部組織部長王文軒等同志乘專車（中吉普）開赴淮海前線。12月9日，我到達新華社華東前線分社駐地於庄，與分社戰友們見面後，立即前往華野前線司令部向粟裕司令員報到領受指示和任務。

12月11日早飯後，我一個人去襄王城。在此戰役期間，我的任務是常駐華野前線司令部參謀處，負責發戰報，寫戰役述評，領受前委的指示完成部隊首長交給的任務，了解戰局情況，及時組織報道。任務很艱巨，但我有信心完成任務。下午，野戰軍司令部和政治部召開了直屬機關科長以上幹部會議，動員後備力量充實到前線作戰部隊各連隊，粟裕司令員親自指示。他指出淮海戰役的重要性，不僅要解決江北問題，而且要基本上解決中國革命問題。決心連續持久作戰，打得敵人沒有喘息機會。如果把黃維、邱清泉、李彌三個兵團都殲滅了，再殲滅可能來援的李延年兵團和宋希濂兵團，那麼，在長江以北就沒有仗可打了，一直到廣東才有一場戰役，故淮海戰役是一場戰略決戰，我軍在數量上、質量上、技術上都佔優勢，現在最需要的是幹部。如果領導機關抽出大批幹部下連隊，則對部隊是個很大的鼓勵。部隊有領導，打仗更加有決心、有信心。機關中的老成分抽出來到前方可以提升使用。機關經抽調以後，人少了，要一個人做兩個人的事情，要提高工作效率。抽調了人要補充的，由政治部補充70%俘虜；另外30%，自己抓俘虜補充。各部門在動員時，要克服右傾保命思想。採取打通思想，與組織決定和群眾推薦的辦法。粟裕還指示：前方直屬隊抽調1000人，定於12月18日以前集中。野政鍾期光副主任也講了話，他指出，這是關係我們部隊的領導權問題。

12月12日襄王城今天我發了兩條新聞：

被包圍在永城東北地區的國民黨軍3個兵團，自2日到12日，已經被我軍消滅8萬多人，其中包括孫元良第16兵團兩個軍的全部。孫兵團7日突圍時，即被殲滅大部，孫元良率殘部往西奔逃，經解放軍的追擊和豫皖蘇、冀魯豫兩區地方武裝的截擊，已全部捕獲，共有4600多名，僅孫元良本人逃脫。我軍對邱清泉、李彌兩個兵團繼續緊縮包圍圈，將其壓縮在青龍集、李石林、左寨等村莊，東西不到20里、南北不到10里的狹小地區內。

被人民解放軍包圍的杜聿明部邱、李兩個兵團，現正面臨著飢餓的嚴重威脅，每天只靠飛機投擲數量極少的糧食。每個村莊上擁擠著成千上萬的士兵，平均每天只能吃上一頓山芋。在將居民的牛、驢、豬、羊、狗、雞、鴨等宰食乾淨以後，9日起他們開始殺戰馬充饑。有的村莊連井水都喝乾了。

12月13日襄王城今日我綜合昨天消息，發出戰報：我軍對杜聿明部之大圍殲戰續有進展。12日下午，我軍經一個半小時的戰鬥，於9時攻佔李石林東北之吳庄、李楊庄，殲敵第8軍237師之709團、40軍39師之117團及39師一個工兵連，同時攻佔王花園、苗家、魏家樓等村莊。李彌之13兵團已被殲過半，邱清泉之2兵團傷亡異常慘重。中原與華東兩解放軍司令部已再次發出勸降書，勸告被圍之敵從速向我解放軍投降。

12月14日襄王城今日我又發出戰報如下：

我軍於13日黃昏攻克被圍敵軍杜聿明部固守的最大據點李石林（蕭縣以西）。並佔領於庄、望庄、劉小窯、周庄、重姓庄等村莊。近日來，敵仍妄圖突圍，以第70軍在飛機坦克的掩護下，繼續侵犯豆凹、魯樓、李樓。採用「人海」與「肉彈」戰術，反覆衝鋒，我軍集中炮火予以極大殺傷。敵在我陣地前沿遺屍遍地。

我軍為順利殲敵，於昨日下午前先後撤出豆凹、魯樓、李樓。昨日午後，敵第70軍96師兩個團犯我郭樓陣地，激戰至今晨4時半，我將敵全部擊潰。該敵被我炮火打死打傷極多，我軍俘敵百餘人，繳獲輕重機槍50多挺。

很多俘虜痛哭流涕訴說，敵軍以「督戰隊」督戰。當敵每次衝鋒被我軍打退時，「督戰隊」即以機槍向潰退之敵掃射，並將帶隊的軍官殺死。僅進犯至豆凹、魯樓、李樓三村，即有營連長數名被「督戰隊」槍斃。俘虜哭訴道：「我們被包圍的官兵，不是餓死，就是被打死，衝鋒也是死，後退也是死，不起義，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條。」

由於敵連續攻擊我10縱陣地（魯樓、豆凹、李樓），企圖突圍，我10縱任務艱巨。張震參謀長指示，要多表揚阻擊戰的範例，同時強調在戰鬥作風上要忍耐、要迅速、要頑強。因為我是《人民前線報》編委。我當即寫信將張震的意見告訴《人民前線報》編輯部，誰知在半夜裡，他們來了信要求我根據張震的意見，為該報寫一篇社論，而且要求明天午前交卷，這使我很為難，因為手邊沒有材料，時間又太短促。

12月15日襄王城早飯後開始看材料找範例，動手寫社論，到10時許寫成，約2500字。抄一遍可費時了，到下午兩點才抄好。請粟裕、張震、劉瑞龍三位首長審改，他們改的很好。社論題目是《繼續發揚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積極攻擊，全殲當面蔣匪軍！》

下午，渤海縱隊司令員袁也烈來此向粟裕司令員請示作戰任務。袁談了些徐州情況，謂敵退出徐州時太倉皇，來不及破壞。我收繳的重要物資有汽油約兩萬桶，火車頭60多個，車廂無數，彈藥甚多，飛機場及空軍俱樂部尚完好。敵人遺棄的造橋器材也很多，大大有利於鐵路交通之恢復。

12月16日張家寨拂曉，我一個人踏著晨霜去李凹，到庄西頭的一個獨立屋內，這便是作戰室。袁參謀告訴我一個大大的捷報：「敵黃維兵團於昨晚6時突圍，至12時被我軍全殲。」據說：黃維改穿便服乘104號坦克（共17輛坦克）逃跑，誰知104號坦克開到雙堆集西南傾倒在河溝里，黃維等人下坦克逃走，估計逃不出我軍的手中。這是偉大的勝利！黃維兵團覆沒，預示著蔣介石的精銳主力將全部覆沒，來增援的李延年兵團（轄54軍、52軍、39軍、20軍）可能逃回蚌埠。

黃維兵團即12兵團，除直屬隊外，共轄4個軍、11個師和1個快速縱隊，共約12萬人，是蔣介石最精銳的兵團之一。番號是：18軍（轄11師、118師、49師），85軍（轄32師、110師、216師），湯恩伯系；10軍（轄18師、75師、114師），屬李仙洲舊部；14軍（轄10師、85師），為衛立煌舊部，曾擔任重慶衛戍部隊；第4快速縱隊。其中，110師兩個團在師長廖運周率領下起義，23師兩個團殘部及軍屬野炮營在師長黃子華率領下投降，其餘全部被殲滅。

我又發了一個戰報：昨夜敵在我永城東北之夏寨與劉集放毒氣，我有一個連的指導員中毒。在夏寨與夏庄之間，我攻克了3個無名庄，殲敵一部，繳獲敵人破壞遺棄的山炮、野炮、榴彈炮共20門。

聽說陳毅司令員今夜回來了，協同中野殲滅黃維兵團的幾個縱隊也回來了。

午時到前線分社去了一趟。分社駐地劉樓被敵機轟炸了，只餘下一角。我們昨天的駐地襄王城，今晨遭敵機集中轟炸。

兩天前，12月14日11時毛主席給粟裕的電報稱：「你們圍殲杜、邱、李各部，提議就現陣地態勢休息若干天，只作防禦，不作攻擊。待黃維殲滅後，集中較多兵力，再舉行攻擊。」

12月17日蔡凹今晚，華野前委在蔡凹開前委擴大會議，每個縱隊來一位縱隊首長，討論如何落實毛主席指示，部署作戰和休整問題。粟裕司令員來信讓我去參加會。

譚震林副政委在會上說：現在敵人比較大的集團是北平，可能有10個師。北平已被我軍完全包圍，天津兩天內也可能被我完全包圍。華北敵軍四五十個師，將被我軍各個包圍殲滅。除此之外，敵人尚有南京、漢口、西安三個小集團。黃維兵團被殲之後，蔣介石也可能再集中10個軍來賭一寶，但可能性不大。道理是敵軍缺少骨幹。只有桂系的張淦兵團，但白崇禧未必願意拿來拼掉。現在，我們絲毫不怕敵人來增援，相反，歡迎敵人來增援。再過10天，我們有本錢殲滅敵人援軍10個軍；而杜聿明部再過10天可能餓死。我如果能再殲敵10個援軍，則我軍過長江以後，可能沒有仗可打，因為敵人要打，部隊分散，一時集中不了。彼時，敵軍剩下不到100個師。最後決戰戰場在兩廣。杜聿明部一定要突圍，一定被殲滅。我軍究竟放好？還是打好？一放，敵人潰亂，像一窩蜂，就不成部隊，容易殲滅。敵人企圖向南突圍，即使向西，也要向南。敵人的建制被打爛了，沒有一個完整的連。突圍也逃不出南邊幾條河。因此，我們可以休整10天。

前委擴大會議散會以後，將軍們紛紛乘車回去。粟裕司令員把我和宣傳部的兩個部長留下，研究如何對敵人加強政治攻勢。粟把一份電報交給我看，這是1948年12月16日24時毛主席給粟裕並告劉伯承、陳毅、鄧小平的電報。全文如下：「(一)黃維被殲，李延年全軍退守淮河南岸。（二）我包圍杜聿明各部，可以10天時間休息，調整並集中華野全力，然後發起攻擊。（三）對杜、邱、李連續不斷地進行政治攻勢，除部隊所做者外，請你們起草口語廣播詞，每三五天一次，依據戰場情況，變更其內容，電告我們修改播發。」我將電報交回。粟裕對我說：「對杜聿明的口語廣播詞起草任務，我就交給你了！」這是命令，我表示欣然接受。我說：「我又寫了一篇《勸杜聿明投降書》。」粟接過稿子連看兩遍，說：「好！合乎要求，就這樣發了吧！」這篇勸降書，當天夜裡新華社總社就全文廣播了，題目改成《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後邊的署名也改了，內容有幾處也做了技術性的修改。這是毛主席為我修改審發的第一篇稿子，他改的好。也是我寫的最快、審發最快、總社廣播最快的一篇稿子，所以我很高興。

12月17日晚上蔡凹淮海戰役總前委第一次會議在蔡凹華野司令部舉行。由於淮海戰役第三階段作戰已勝利在握，會議著重討論了未來渡江作戰和隊伍整編問題，並決定由粟裕、張震起草渡江作戰計劃。會議於12月18日結束。12月19日，劉伯承、陳毅去中共中央所在地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鄧小平返回中野司令部。

淮海戰役第三階段：最後全殲杜聿明集團

12月18日徐樓據前線司令部今日統計，自淮海戰役開始至前天作戰40天中，敵人共損失34個整師，即黃百韜兵團10個師，黃維兵團11個師，孫元良兵團4個師，馮治安部4個師，孫良誠部兩個師，劉汝明兵團1個師，宿縣1個師，靈璧1個師。其中，除何基灃、張克俠率3個半師起義，廖運周率1個師起義，孫良誠率1個師投誠，趙璧光、黃子華各率半個師投誠以外，其餘27個半師全部被殲滅。

昨日消息：敵在陳官莊附近修了一個臨時飛機場，昨天降下一架運輸機，運走一部分人員。杜聿明仍企圖突圍，據說在等待空投給養，給養充實了即行突圍。

12月19日徐樓下午，到後勤司令部劉瑞龍司令處，適逢他與萬金培、周伯萍二同志談支前工作，我旁聽了許久。得知支前概況。此次山東、華中、豫皖蘇區和冀魯豫區共動員民工40萬人。前線我軍所需的糧食及油鹽均已不成問題，3200萬斤大米正自蘇中區絡繹運來，小米、白面也很多。現在要解決吃菜問題，要採辦大批蔬菜、肥豬及紙煙。要爭取少吃粗糧，多吃大米。隨著戰事向前發展，糧食要跟上去。口號是：「哪裡打炮向哪裡運糧」。部隊每人帶3天口糧，米袋裝滿。各支前辦事處運輸4天糧食，共7天。

隴海路新安鎮到洛陽間的火車通了。明天，津浦路宿縣至濟南也將通車。這是件大事情。蘇中的大米由運河站裝火車運來前線，將節省多少民力，多麼便捷！

中央決定，發給此次參戰部隊每人豬肉1斤、香煙5包，進行慰勞。

有23個常備民工團（膠東10個團、渤海區8個團，魯中南3個團，另參加35軍的還有兩個團），於本月底以前分批參加我軍各部服務，限期6個月，每個常備民工團配500副擔架、500個挑子，共3500人。部隊準備歡迎，同時歡送複員的民工。

12月20日徐樓今天我發了3條消息。解放軍總部今天公布淮海戰役第一階段總戰績，共殲敵17萬多。

敵人第四次放毒氣。據俘虜稱：天晴時，準備來100架飛機放毒。

12月23日徐樓黃昏以後，突然降落鵝毛大雪，半小時後遍地皆白。在大雪的攻擊下，將加速敵軍杜聿明部的覆沒。自19日起，敵人即斷絕空投了，將何以充饑？何以取暖？再下幾天大雪，該部敵軍不需我軍攻擊，也要餓死凍死。但敵人死到臨頭還不知死。據前線來人說，敵在所佔村莊，不讓老百姓逃出，將十五歲到四五十歲的男子補充部隊，青壯年婦女悉數被強姦。老百姓被集中起來看押。敵人到處搶劫錢財及糧食，把房子拆毀將棺材劈了當燃料做飯和取暖。敵人仍妄圖在天晴時突圍，組織「敢死隊」衝鋒，提出口號：「誰參加『敢死隊』給他一碗白米飯吃。」

12月25日徐樓津浦路徐州至濟南段於22日下午4時起修復通車。

被圍杜聿明部有空投時，一天吃一頓稀粥。19日每個人發兩個饅頭，後來每人只發3兩米。沒有空投已是第7天了，據說連樹皮草根也吃盡了，敵人已臨絕境，向我投降者甚多。有情報說，天晴時將有100架飛機來放毒，掩護杜部突圍。

據陳士榘參謀長談：敵軍在雙堆集投下的是炒過的高粱米和鹽水煮過的豆子。

黃維於15日夜間被我軍生俘。

12月26日徐樓今天踏雪回前線分社一趟，看到幾份總社廣播的電訊。（一）中共中央宣布蔣介石等43人包括杜聿明在內為頭等戰爭罪犯。（二）淮海戰役第一、第二兩階段的綜合戰績，共消滅敵軍黃百韜、黃維、孫元良3個兵團，重創打垮李延年、劉汝明兩個兵團，重創並正在圍殲邱清泉、李彌兩個兵團。敵在11月6日至12月16日共40天中，損失3個兵團、1個快速縱隊，共40萬人，解放徐州、海州、淮陰、商丘等城市30多處。此次勝利對國民黨統治具有決定性的打擊，加速中國革命戰爭達到最後勝利。（三）淮海前線司令部發言人警告杜聿明停止放毒。前線司令部公報和發言稿都是粟裕指定我寫的。

今天華野前委決定要我起草兩個署名陳毅、粟裕、譚震林、陳士榘、張震、唐亮、鍾期光的文件，一為《新年告全體指戰員書》，一為《告全體傷病員書》；下午，我去請示粟裕司令員。

12月26日徐樓華野政治部發出《關於大力抓緊時機開展政治攻勢的指示》。

12月28日徐樓中央軍委致電粟裕、譚震林：現在應用極大力量加強政治攻勢，用各種名義寫信給敵方各級長官。中央軍委指出三種可能性：（一）強攻解決敵人；（二）半瓦解半強攻地解決敵人；（三）敵人由瓦解發展到集體投降。

據統計，16到24日，敵人來降者共有2516名（內有尉級軍官15名），攜來戰防炮1門、迫擊炮8門、重機槍4挺、輕機槍30多挺、步槍500多支及其他武器甚多。

12月28日徐樓上午10時，敵機又來了。敵統帥部準備向杜聿明部空投18萬隻防毒面具，以飛機灑汽油再投燃燒彈和毒氣彈，用毒氣用火攻，助杜聿明部突圍。

敵將放棄蚌埠。徐州「剿總」已自蚌埠移至滁縣，55軍、68軍開往合肥、壽縣地區，54軍、39軍開赴南京地區，99軍、96軍在蚌埠東西地區，21軍、4軍、51軍在高郵、江都、興化，東台以南。看樣子，敵人將放棄守淮河，而去加強江防了。

現在除閻錫山、傅作義，杜聿明三個集團外，國民黨在全國還剩下55個軍，可能以其中的20個軍守南京、上海，8個軍守漢口，還有西安胡宗南的10個軍，其餘都散在江南各省及邊疆地區。蔣介石只有100多萬軍隊，他還能打什麼仗？國民黨統治最後覆沒的日子的確快到了！

在前線分社攝影組取了劉、鄧半身相片，是12月17日劉、鄧來華野司令部時照的。

12月29日徐樓上午開始落雪，敵飛機仍不斷地來，多在雲霧中飛行，據悉，空投的大米，有一部分落到我軍陣地上，為我們送來了新年禮物。

今天，華東前線分社討論淮海戰役第三階段的報道工作。參加會的除我外，有鄧崗、李揚、丁九、陳冰、包小白、顧耕初、季音、葉家林、毛履鄂、陸仁生等。蘇北兵團前線分社編輯部主任陳羽章也來參加。他住在永城東南鐵佛寺西北、離此約90里，星夜趕來。

12月31日徐樓夜裡下了一場大雪，清晨地上積雪厚約3寸。

昨晚敵70軍32師一個營在營長及32軍司令部二科科長率領下向我投降。一夜投降之敵共824名，造成新紀錄。自12月16日到月終，邱清泉、李彌兩兵團投降的官兵已達6000人，相等於敵軍一個師的兵力。

因為過新年，中午吃大米飯（自12月11日以來，頓頓吃大米飯），肉燒栗子、紅燒刀魚、黃花菜炒豬肝。而包圍圈裡的敵人，被包圍將近一個月，連麥苗樹皮都吃光了，柴也燒盡了。今天，我寫了兩篇關於敵人投降的綜合報道稿，請粟司令審查發表。

1949年1月1日蕭縣徐樓早晨，我到粟司令那裡拜年，他很愉快。桌子上堆了不少花生，他請我飲茶、吃花生。他要我再寫一篇供總社廣播的勸降書，也就是我寫的第四封《勸杜聿明投降書》。我隨即動手寫幾百個字，很快就寫好了，署名陳毅、粟裕，由粟審改簽發。

晚上，讀新華社社論《將革命進行到底》（一九四九年新年獻詞）。大家讀了同聲叫好，一致認為它可能是毛主席寫的。社論的中心是揭露和打擊敵人的「和平陰謀」。社論提出：1949年向長江以南進軍，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央人民政府。

1月2日徐樓天晴敵機從早到晚不斷向杜聿明部投擲糧食。在敵2兵團司令部駐地陳官莊的飛機場上，上午8時敵人為搶大米，相互開槍打仗，兵力由1個營增加到3個團，步槍和機槍打個不停，直到下午2時才平息。

我軍將於1月6日發起攻擊，擬以1、4、7、10、11縱隊五個縱隊加上冀縱，分割殲滅敵8、9、72三個軍，以8、9縱隊殲滅敵12軍。估計這樣一打，邱清泉兵團可能向西向南突圍。

1月3日徐樓我軍決定於6日下午3時發起對杜聿明集團的攻擊，先分割殲滅李彌兵團之8軍、9軍與邱清泉之72軍和59軍。

晚上，野政召集各直屬單位60多人開會，野政唐亮主任講話，他要求我們一切工作要為即將過江發展的形勢作充分打算。我軍一過江，部隊即分散，以完成戰略展開，在一億以上人口的廣大地區，追殲敵人與發動群眾。故一切工作組織宜短小精悍，重質不重量。到半夜才散會。

1月4日徐樓根據昨日收繳到的兩箱毒氣彈，我又寫了一條消息，以人民解放軍淮海前線司令部發言人口氣，警告杜聿明立即下令停止放毒，停止抵抗，向我軍投降。

1月5日徐樓今天我連發兩條總結性的消息：（一）自12月17日到本月5日20天中，敵杜聿明部降我官兵14000多人，內有江蘇省保安二旅旅長耿繼武等軍官多人。（二）杜聿明一部從徐州西逃時帶出來的24萬人，至今已損失五分之二以上，約10萬4千人（包括投降的14000在內）。

我軍決定於明日下午3時，發起對杜聿明殘部之攻擊，先解決李彌兵團。我各部完成攻擊準備。

1月6日徐樓我軍各部於下午3時開始炮擊，對敵軍進行攻擊。到深夜12時，已攻克豆凹、小閻庄、小辛庄、何庄、夏庄、郭營、魏小窯、李明庄、范庄、徐小凹、李樓，殲滅敵人約9個團，進展甚為迅速。

1月7日（徐樓）我軍又克複劉園、吳樓、陳閣、萬庄、孔樓、王莊、夏寨、左寨，連同5日收復的魯老家，臧凹，共克複24個村莊據點，殲敵10多個團，左寨敵12軍1個團投降。下午7時，攻克王莊，殲敵軍另一個團。敵邱清泉之2兵團司令部所在地陳官莊，李彌之13兵團司令部所在地青龍集，均已暴露在我軍的直接攻擊之下。粟司令下令猛攻，迅速全殲邱、李兩個兵團部。

1月8日徐樓半夜，參謀處作戰股長秦叔瑾來叫門喊我，說青龍集等地敵13兵團全部西逃。我立即前往作戰室。天氣陰黑，北風刺骨，奇寒，沒有燈火，看不見路，我只得摸索著走路。核實情況後，我當即寫了一個戰報。這時候已拂曉，但還有一陣黎明前的黑暗。我摸進粟裕司令員的住處，他已睡，我請他審查了稿件，將它拿回來拍發了。

由於敵13兵團的潰退，今天凌晨1時的敵我態勢是：敵已後退到劉樓、穆樓、魯樓、張庄、崔庄、胡庄、朱樓、朱小庄、丁棗園、劉庄、周庄、李庄、劉集、劉小樓、宋小窯一個小圈圈內。我軍的包圍圈比兩天前縮小了一半以上。敵人十幾萬人擠在一起，極度混亂。

敵機昨天下午和今天下午2時在大回村附近我2縱、8縱陣地上大肆轟炸，並投下大量毒氣彈。據可靠情報：敵人準備明天向西及西北方向突圍。我軍已布置了一個口袋陣地，讓他突圍，在他運動中殲滅他。另悉，敵軍70軍軍長高吉人6日被我軍炮彈打傷了胸口。

我軍各部隊進行土工作業，繼續攻擊敵人側後，壓迫敵人向我口袋陣地里鑽。今天大戰，9縱攻下寇庄，殲敵5軍200師600團1個營和1個騎兵連。騎兵已無馬，因為馬已被吃掉了。

1月9日徐樓今天是最緊張的一天了。敵人紛紛向西集中，大舉犯我左寨、王花園陣地，佔了我左寨，這是敵人突圍的行動。炸彈和炮聲很密。我軍準備下午2時從敵人側後方一齊猛攻，壓迫敵人非向西逃不可。粟司令、陳參謀長都親自打電話傳達命令，指揮作戰。到夜間10時許，我攻擊部隊又克複了朱樓、朱小庄、胡庄、賈庄、崔庄、張庄、陸菜園、劉庄、王劉庄、陳樓、魯樓、鄧樓、竹安樓、羅庄、李庄等10多個村莊。至此，我3天來已攻克54個村莊，殲敵（連投降在內）20多個團。我4縱、10縱像猛虎一樣楔入敵人心腹陣地黃莊戶，距敵人兩個兵團司令部及杜聿明指揮所之陳庄、陳官莊極近。我各路大軍即以陳庄為中心猛烈攻擊前進，行動速如閃電，橫掃敵成千成萬個地堡、散兵坑及蛛網式交通溝。預計作戰數日內可全部結束。因此，粟裕、陳士榘、張震等首長已在討論徐州休整的事情了。作戰室的氣氛極為緊張，大家的情緒極其興奮，作戰參謀快忙死了！

1月10日徐樓戰事發展出乎意外的快速。今晨7時我到作戰室時，敵我態勢已大變。我軍於夜間12時總攻，迅速發展，已殲敵4個軍，陳庄、陳官莊、黃莊戶均已打下，殘敵被我軍壓縮在王莊、郭庄、宋窯、謝庄、趙莊、劉庄、大王莊、楊寨、宋小窯、劉小樓13個村莊內。我軍以趙莊為作戰目標的中心，各路大軍趁勝猛攻，敵軍已全部崩潰。我軍遍地捉俘虜，一個人捉幾十個甚至幾百個，繳了槍，即叫俘虜卧在交通溝內不準動。敵軍70軍軍部投降了，5軍54師師長也率部投降了（昨晚敵42師副師長在崔庄率3個團投降），李樓32師師長率部野炮營，輜重營投降了，帶來了12門野炮、3門美式山炮。杜聿明已在10日早晨被我軍生俘了！我馬上發了一條消息。敵人是土崩瓦解了。粟司令對我說：「中午12時，你可以發一個戰報，說戰爭已接近最後解決。」我回前線分社傳達情況，8點多鐘我重到作戰室，情況又變了：敵人的陣地只剩下6個村莊了，我軍已在趙莊會師，正在捕捉大批俘虜。9點半鐘，從最前線打來電話說，敵人只剩下兩個村子了，大部分敵人已被解決，整個淮海戰役基本上結束了。我說不出作戰室的人們是如何熱烈歡呼、緊張和高興！陳士榘參謀長第一個跳起來把帽子拋得高高的呼喊：「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緊接著每個人都跳起來，大聲呼喊：我們全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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