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調查：200億是怎麼流到權健的？束昱輝和他的10級系統

「把沒有說成有，是騙人；把沒有做成有，是能力。」在位於天津豆張庄鎮的權健腫瘤醫院，很多人看到過這句「標語」，落款是束昱輝。

文｜程維

來源｜等深線（ID：depthpaper）

···

2018年12月27日，天津市委、市政府責成市市場監管委、市衛健委和武清區等相關部門成立聯合調查組，對網民關注的有關權健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權健集團」）的諸多問題展開調查核實。目前，淘寶、京東、蘇寧已經全線下架權健產品。

2018年12月25日，丁香園發布了一篇題為《百億保健帝國權健，和它陰影下的中國家庭》的稿件，國內多家媒體隨即跟進發布了相關報道。12月26日，權健官方微博對此予以否認，並稱發文者是「誹謗中傷。」

2018年12月26日，權健集團行政部工作人員在電話中稱，不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此前，天津市權健自然醫學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權健自醫科」）一位高管，以及權健集團董事長束昱輝也未對我們的採訪作出回應。

調查顯示，權健在獲得超高速發展的同時，相繼被包括央視在內的多家媒體曝光涉嫌傳銷，並在國內多個省市被公檢法以涉嫌傳銷抓捕或以傳銷判刑。

即使條分縷析權健自醫科及其關聯企業，其體系的一些關鍵信息，至今依舊如謎一樣，有待監管部門或司法部門介入調查，揭開謎底。

1.

/權健式成長 /

2018年12月26日，權健集團行政部工作人員在電話的另一端稱：「我們不接受媒體採訪。」

不過，我們在對該公司調查中，通過不斷核實、確認到的證據和信息，最終令一些「框架」得以清晰起來。

在本次丁香園文章之前，外界對權健的了解，多緣於其足球俱樂部。2017年，其旗下的天津權健足球俱樂部，曾耗巨資購入了一批全球足球明星，包括前世界足球先生卡納瓦羅任主教練、比利時國腳維特塞爾任前衛、昔日巴西希望之星帕托擔當前鋒等。

這個足球俱樂部的全資股東是權健自醫科。這是當時商務部網站公布的，只擁有天津市7個區內的直銷牌照的公司。

束昱輝2016年曾公開表示，2016年球隊征戰中甲投資約6億元人民幣，2017年征戰中超的投資花費將達到10億元的水平。除此之外，權健還是一家女子職業足球俱樂部的控股者。

公開信息顯示，2015年，權健與天津泰達足球俱樂部開展合作，半年之後合作終止。權健隨即收購了當時尚處在中甲的天津松江足球俱樂部。

權健僅是近年來大手筆投入足球領域的企業之一，隨著資本的湧入，中超的投資花費門檻逐年走高，能入局者皆有雄厚的資金實力。只不過相比於其他知名企業或上市公司而言，權健為人熟知的程度較低。這個在足球上和其他商業大佬擁有一樣熱情的權健，究竟是誰，其資金實力如何？

工商檔案顯示，2004年1月6日，江蘇省大豐市新豐鎮新淮一區人士束昱輝，在天津市河東區臣福大廈A座，註冊設立了權健自醫科，註冊資本為100萬元。

權健系主要企業通覽及架構圖。製圖：程維（數據來源：工商檔案及權健自醫科官網，數據截止時間：2017年）

天津權健自醫科的初始股東為2個自然人，分別是束昱輝和哈爾濱道里區的晏春紅。其中束昱輝出資90萬元，持股90%；晏春紅出資10萬元，持股10%。

2005年10月2日，權健自醫科變更到天津市武清區豆張庄鄉鎮府西側35號。這一辦公場地，是天津市武清區新世紀經濟發展有限公司租賃給權健自醫科的，面積為140平方米。

2006年10月18日，晏春紅將自己手裡持有的10%權健自醫科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了魏香蕊，轉讓協議沒有註明該筆交易的價格及支付方式。20日，權健自醫科將註冊資本金增加至8500萬元，束昱輝出資依舊持股90%，魏香蕊持股10%。魏香蕊於1968年生，與束昱輝同齡，但比束昱輝小4個月。晏春紅於1972年出生。

2011年3月8日，魏香蕊將自己持有的權健自醫科10%的股權，全部轉讓給了束長京。本次轉讓依舊沒有註明該筆交易的價格及支付方式。束長京出生於1991年，今年27歲。發生該筆交易時，束長京20歲。

2010年的前後幾年，是權健註冊相關企業較多的時段，其中2010年7月1日註冊了天津束昱輝醫院建設投資有限公司，註冊資本8000萬元，註冊時實收資本1650萬元（至2013年5月14日時補足至8000萬元）。束昱輝和朱勇在該公司中各持股99%和1%。

2014年3月4日，束昱輝、束長京、權健自醫科分別出資5100萬元、4800萬元和100萬元設立權健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註冊資本為1億元。該公司章程註明，三位股東的首期實繳資本分別為不低於1020萬元、960萬元和20萬元，餘額在2016年1月22日前繳齊。2015年3月10日，該公司的註冊資本金提升至4.008億元。

這個權健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後在2015年6月25日更名為權健集團有限公司，成為權健系企業的主要運作平台。

權健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在2015年3月10日，出資8850萬元，占權健自醫科51.01%的股份。且在2015年3月17日，出資8330萬元，占天津束昱輝醫院建設投資有限公司51%的股權。

截至2017年，權健系旗下還有大致30多家企業，分別涉及足球、金融、機械生產、包裝印刷、房地產開發、飲料生產等。

權來百貨的OA會員管理系統屏幕截圖。圖片來源：權健自醫科官方網站（數據截止時間：2017年）

2015年，國內曾有媒體扒出，束昱輝原名束必和，並無其對外宣稱的有清華大學的就學經歷。

工商檔案表明，權健系企業在自2004年開始註冊後的13年中獲得了高速發展，且在2010年前後有爆發性增長；此外，權健系企業在2010年後註冊的幾家主要企業的註冊資本，有2年及1年後繳齊的現象。

目前，權健系企業大致可分為兩個板塊。

一是圍繞核心企業權健自醫科的，以直銷為核心的業務板塊，含直銷品的生產、運營管理和上下游產業鏈設置相關企業，以及未以權健自醫科為主體，但卻以權健集團為主體在國內向下設立9個分公司的方式搭建運營架構，且在此基礎上設立的海外分公司。

二是以實際控制人束昱輝及束長京為主體的江蘇大豐板塊，該板塊在過去5年中獲得了快速發展，且涉獵領域開始拓展至直銷之外的多個領域。

權健自醫科此前在2013年8月獲得商務部的直銷批文，該批文許可的直銷範圍是天津市內5個區，且直銷員只有1人。不過，目前商務部網站已經更改了前述信息。

據《知識經濟—中國直銷》雜誌及世界直銷（中國）研究中心出具的2016年中國直銷企業排行榜，權健2016年的銷售收入位於中國直銷企業的第四位，年銷售收入為196億元。安利2016年仍然位居中國直銷企業銷量的榜首，業績為260億元。來自權健多位會員及經銷商的觀點則認為，實際上2016年權健的銷售收入已經超過安利。不過這一說法未能得到其高層的證實。

出具該排行榜的機構的相關工作人員早前在電話中對我們稱，此數據的來源，來自電話詢問直銷企業，「是直銷企業自己報的數字」。

另一家直銷排名機構給出的權健2016年的業績排名也是中國第四位，但其業績數據為200億元。一位副總裁此前對此的評價是：「最近幾年差不多都在200億元左右。」

權健自醫科是如何憑藉在幾年前，僅有1位在商務部備案的直銷員，且在只有天津市5個區（後增加為7個）內才能合法經營的限制下，實現至少近200億元的年銷售收入的？

這是一大謎團。

調查顯示，一個看似獨立於權健體系之外的「網路會員管理系統」，浮出水面。

2.

/10級「會員」 /

2012年，吉林省蛟河市人民法院發出了一紙標號為「（2012）蛟刑初字第121號」的刑事判決書。這份判決書中提到：「戴某某是權健公司蛟河店的店長負責蛟河市下線會員訂貨及向公司報業績；書證農業銀行卡及權健自然醫學科技發展有限公司證明依據被告人孟某某、徐某甲、戰某某、戴某某賬戶交易統計各被告人返利情況。」

2017年3月前的「權來百貨」登錄界面。屏幕截圖：程維

進入該網站，顯示為一個OA辦公系統，上有會員登錄窗口，分列用戶名、密碼、驗證碼等欄目。其下，另有一個紅色字樣的「服務機構」入口。

點擊服務機構入口，入內，上有「新品銀荷片3月1日起開始預售，預售產品發貨周期為15天，根據預售訂貨的先後順序陸續發貨」，下有服務機構登錄窗口，分列機構類型、用戶名、密碼、驗證碼欄，點開機構類型的下拉菜單，分列店鋪、會所、分公司三個備選項。

我們早前用權健的會員賬號密碼登錄該系統，內為「會員管理系統」，頁眉設首頁、組織機構、報單管理、賬戶管理、個性修改和信息中心欄目。首頁下的會員編號下，分設現金餘額、最新獎金、報單餘額、未支付報單、新增人數、新增業績等6項，各項下面分列有對應數據。

權來百貨的OA會員管理系統中的10級會員組織結構圖示局部截屏（應賬號提供人要求遮蓋姓名及具體賬號信息，數據截止時間：2017年3月）圖片製作：程維

這一系統中組織結構欄的信息顯示，組織結構欄分為會員推薦網路、會員安置網路和首單網路圖三個子欄。點開組織結構欄，頁面中會顯示此會員名下的所有會員，分別對應的會員賬號、人名、職位（如皇冠經理、中級經理、初級經理、VIP會員，以及1、2、3、4、5星代表等），另有四組方括弧，四組方括弧後各自填有不同的數字。

這一組織結構圖，通過左側的虛線，次第梯級分層，可清晰顯示每個人名下是否有下線、有多少下線，以及下線究竟是誰等。

系統默認的顯示會員的層級數位3層。參與權健的一些會員及店鋪負責人告訴我們，只要把網路圖的層數設置由3改為10，就能看到多達10個級別的會員層級結構圖。

如果點開「推薦伸縮圖」，將會員層級設置為10層，則可以顯示該會員網路結構圖後的各會員的詳細信息及數據。

此會員結構圖中，還有諸如DO2、DT1等字樣的選項。這些會員及店鋪負責人稱，這一代碼是每周的時間代碼，如某年某月第一周為DT1等。該網路結構圖的「會員安置網路」，則可更直觀地顯示網路層級圖，而且可以突破其他界面最多只能顯示10層會員網路結構層次的結構圖的限制。我們在此網路結構圖中，最多能看到11層。

普通會員在此系統中，沒有報單許可權。

賬戶管理欄下設單期獎金明細、賬戶明細、從服務機構兌現獎金、提現申請等子欄目。單期獎金明細，分設推廣獎、培訓獎、合作獎、銷售獎、管理獎、卓越獎、福利獎、周合作獎，以及當期購房基金、當期購車基金、購房基金累計、購車基金累計。此外，還有總計、扣款、管理費、補款、實發等類目。

權健自醫科是否在利用權來百貨經營部該網路會員管理系統，管理權健的經銷商及會員？一位副總裁對此問題的答覆是：「不知道。」

權健方面是否真的不知道權來百貨及該「網路會員管理系統」？

答案是否定的。

3.

/權來百貨 /

工商檔案顯示，權來百貨的註冊時間為2015年5月7日，企業類型為個體工商戶，註冊地址為天津市武清區豆張庄鎮政府東側A座004。

然而，我們曾兩次共計6小時，在豆張庄鎮政府東側，一步一步逐個詢問所有門面及店鋪，走訪範圍多達1公里，反覆逐一梳理多次，均未找到「權來百貨經營部」。

一些店鋪負責人稱，該鎮沒有「A座004」這種地名稱呼。「A座004」是否該鎮鎮政府東側的一處別墅區？該別墅區銷售人員及門崗稱，該別墅區內的房屋，只按數字多少棟標註，沒有「A座」的標註做法。

工商檔案顯示，權來百貨的法定代表人為陳亦隆。來自相關途徑的信息顯示，陳亦隆原名陳兵，江蘇大豐人，出生於1977年3月，住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市大中鎮健康西路陽光城，名下有汽車一輛。其備案手機號碼地區為江蘇省大豐市。

這個江蘇省大豐市的手機號碼，幾年前曾在鹽城市地圖中標註有一個「時尚包包」的信息。此外，該號碼還被某手機APP安全軟體標註為「中介」。

不過，一年多前，權來百貨的OA系統中的通知及收件箱等欄目，已經被全部清空。一些權健會員及經銷商提供給我們的信息顯示，2015年6月前，權健會員及經銷商等登錄查詢業績及網路的網址為http://www.ziranyixue.com/960/memlog.asp，打開該登錄頁面後，可見醒目的「權健自然醫學」字樣及權健集團標誌。該界面的下落款為「權健馬來西亞有限公司」。

一位熟悉網路的權健會員2016年5月時通過專業網站登記軟體倒查，發現該網站並未在中國備案，且伺服器在美國，遂向相關部門舉報。他認為，是他的此舉，促成了目前權來百貨的OA系統出台。此前有「權健」字樣的OA系統在2016年6月的幾個緊急升級通知的時間節點，與此時間節點接近。

2015年6月份前的OA會員管理系統登錄頁面首頁截圖。圖片來源：權健會員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在調查中還發現，權來百貨經營部的法定代表人陳亦隆，與權健自醫科的法定代表人同名。

早前的權健體系架構圖。製圖：程維

近3年來，usaoabg會員管理系統又發生了2次重要變更。

2017年5月，一位名叫朱兆生的人，在天津市武清區豆張庄鎮世紀西路東側16號註冊了一家「天津市武清區朱兆生百貨經營部。」地圖顯示，該經營部位於天津權健自然醫學產業基地緊鄰的權健道與世紀西路的交叉路口東側。

這一網址比此前權健會員的登陸網址增加了「xt」兩個字母。來自權健的十幾位會員稱，usaoabgxt啟用後，他們均從該網址登錄，原usaoabg作廢。

因為許可權限制，無法瀏覽10級以上的人員層級。

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2010年5月7日出台了一個《關於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定（二）》，該《規定》的第七十八條稱，涉嫌組織、領導的傳銷活動人員在三十人以上且層級在三級以上的，對組織者、領導者，應予立案追訴。

豆張庄鎮的鎮政府西側400米處，是權健集團旗下的權健腫瘤醫院。

進入權健腫瘤醫院門診部正門，有一塊長約2.5米、高約1.5米的深咖啡色底色展示板的醫院出診一覽表。這塊展示板的另一側上寫了一句話：「把沒有說成有，是騙人；把沒有做成有，是能力。」落款為：束昱輝。

今天這篇文章，希望你能給八妹一個「好看」，愛你們～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