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尾號為19的時候,是他們改變了中國
春
中國人第一次結識德先生和賽先生,是整整一百年以前的春天。1919年1月15日,面對舊勢力的攻訐責難,40歲的北大文科學長陳獨秀代表《新青年》編輯部,寫出《本志罪案之答辯書》,把一切責任歸到德先生和賽先生的頭上。
「但是追本溯源,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莫克拉西(democracy)和賽因斯(Science)兩位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的大罪。」
陳獨秀堅持,只有德先生和賽先生會改變中國。「西洋人因為擁護德、賽兩先生,鬧了多少事,流了多少血,德、賽兩先生才從黑暗中把他們救出,引到光明的世界。」這些言語,如今都還在中學歷史教科書上清晰可見。
一百年前的中國,有一個退位的皇帝和南北兩個政府。紫禁城中13歲的末代皇帝溥儀,這年春天迎來了自己的英文教師,45歲的庄士敦( 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這位畢業於牛津大學的蘇格蘭人,指導溥儀學習英語、數學、世界歷史和地理,師生感情甚篤。溥儀因此眼界大開,知道了中國之外另有天地,於是自己剪掉了辮子、脫下龍袍換上了西服。
兩年前張勳復辟後,皖系軍閥段祺瑞解散了國會、廢除了《約法》,孫中山在廣州舉起「護法」旗幟,組織了護法新政府對抗段祺瑞。於是中國就有了一北一南兩個政府。北京政府是名義上的民國代表,總統是徐世昌,但掌握實權者仍是段祺瑞;廣州政府主席是晚清重臣岑春煊,他把孫中山排擠出了護法政府權力中樞。53歲的孫中山只有暫時跟26歲的妻子宋慶齡住到上海,閉門謝客著書立說,反思過去謀劃將來。
1919年2月20日,南北和談在上海開幕。因為南北統一不符合日本在華利益,因此親日的段祺瑞授意北方代表:和談只許失敗,不許成功。十二天之後,北洋政府軍進攻駐陝西的護法系軍隊靖國軍,和談就此中斷。
此時在靖國軍中,26歲的楊虎城正擔任32個支隊司令之一。另一名主角、18歲的少帥張學良,剛剛進入父親張作霖開辦的東三省陸軍講武堂受訓。四個月之後,張作霖在日本人的幫助下控制了東北三省。
春天是遠行的季節。26歲的北大圖書館管理員南下上海,為赴法勤工儉學的同學送行,但他自己沒有出國。準備赴法的還有15歲的四川廣安少年,族叔鄧紹聖帶他離家一起前往重慶,進入赴法留學的預備學校就讀。他是當時班上年齡最小的學員。這一年離開家鄉後,他終生沒有再回廣安。
夏
1919年4月25日,38歲的教育部官員周樹人,在紹興會館完成了他的又一篇小說《葯》,一個關於革命和人血饅頭的故事。一個星期之後,傳來了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
確立一戰後世界勢力範圍和等級秩序的巴黎和會,從1月就開始了。經過四個月的勾結、爭吵、設計和斡旋,英國代表將巴黎和會關於山東問題的決議通知了中國代表:戰前德國在山東的一切特權移交日本。
消息傳來,全國大嘩。北京三千餘名學生走上街頭舉行示威,其中的領導人物有後來的首任清華校長、23歲的羅家倫;有後來的北大校長、23歲的傅斯年;還有兩年後的上海一大代表、22歲的張國燾。
憤怒的學生衝進了親日派官僚曹汝霖的住宅趙家樓,沒有找到本人,就點火燒了他的家。在曹家躲避的另一官員章宗祥不堪煙熏,跑出來被學生誤以為是曹汝霖,被毆打成腦震蕩。北京政府將親日派官員撤職,並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
這就是有劃時代意義的五四運動。然而收回日本在山東的控制權,還要等到三年後在美國倡議下舉行的華盛頓會議。
五四運動之後,馬克思主義開始進入中國。《新青年》的6卷5號是「馬克思研究號」,刊登了李大釗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系統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三個組成部分——唯物史觀、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
30歲的李大釗和27歲的胡適,本來是新文化運動中的戰友。但胡適卻在7月20日的《每周評論》上發表了《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一文,引發「問題與主義論戰」。文章聲稱「現在輿論界的大危險,就是偏向紙上的學說,不去實地考察中國今日的社會需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於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同志,終於因為政見不合而彼此漸行漸遠。
秋
五四運動爆發後,21歲青年周翔宇積極投身其中,成為天津學生的運動領導核心之一。
兩年前,周翔宇赴日本求學。在修讀一年日語後,仍然沒有學校錄取他。在得知南開學校即將創立大學部之後,他在4月啟程回國。臨行前將自己寫的一首絕句贈與了同學,「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面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
1919年9月8日,周翔宇註冊進入南開學校大學部。八天後,他組織成立了學生團體「覺悟社」,成員里有六年後成為他終生伴侶的、15歲的鄧穎超。
同樣因為五四運動而心潮澎湃的,還有32歲的蔣中正。他在日記里寫到:「此乃中國國民第一次之示威運動,可謂破天荒之壯舉。吾於是卜吾國民氣未餒,民心未死,中華民國當有復興之一日也。」
蔣中正用毛筆親筆在日記簿上書寫,字跡工整一絲不苟,從1919年一直堅持到1972年右手肌肉萎縮、不能執筆為止。此時的蔣中正追隨孫中山,但尚未成為孫中山的親密心腹。他這一年讀了許多書,從托爾斯泰《人生觀》到西方經濟學理論,從曾國藩的《曾文正公文集》到《新青年》。
雖然長子蔣經國已經9歲,但蔣中正仍然在尋覓鐘意的女子。這一年的暑假,他在上海富商張靜江家中遇到了13歲的陳潔如,一見鍾情而開始瘋狂追求。只是還要再等兩年,他才能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
此時孫夫人宋慶齡的妹妹、21歲的宋美齡已經從美國返滬兩年,在上海工部局兒童勞工工作委員會任秘書職務。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有錢會盛裝打扮的同時又有教養。三年後,她將第一次和蔣中正見面。
當蔣中正還在兒女情長中糾纏時,孫中山已經完成了他後半生一次重要的政治舉動。10月10日,在武昌起義八周年紀念日這一天,孫中山把他手創的中華革命黨改組為中國國民黨。當時公布的規約是「以鞏固共和、實行三民主義為宗旨。」
而在國民黨誕生一個月之前的秋季開學季,在社會上「開放女禁」的呼聲下,北京大學、南京高等師範和嶺南大學開始破例招收女生入學。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卻也有著許多的新生。
冬
在隻身北上、客居京城六年之後,魯迅迎來了與家人的團聚。這一年的11月,周樹人、周作人、周建人三兄弟合力賣掉了紹興的老宅,購置北京西城八道灣11號一處三進的四合院。魯迅將母親魯瑞和原配朱安從紹興接到北京,跟兩個弟弟一大家人住在一處。此時,19歲的許廣平還在天津第一女子師範上學。
半年前的五四運動,魯迅並沒有上街。那天是星期日,他的日記里風平浪靜:「星期休息。徐吉軒為父設奠,上午赴吊並賻三元。下午孫福源來,劉半農來,交與書籍二冊,是丸善寄來者。」上午紅白喜事,下午偕友賞書。
運動雖然逐漸平息了,餘波和影響卻無時暫歇。陳獨秀和李大釗走得越來越近,他們正籌劃更進一步的革新浪潮。除政治學說之外,改變的還有生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女子開始流行一種短衣長褲的著裝時尚,服飾的西化傾向已經相當明顯。畢竟連皇帝都穿起了西服,中國現代化的趨勢似乎已不可阻擋。
1919年的最後一個月,北京政府發表了全國人口統計數據,總人口為427,679,214人。在這四億多中國人里,有極少數與眾不同的人,他們此時或意氣飛揚、或磨礪待時,他們之後將站到歷史舞台的中間,在聚光燈下上演自己的人生。
一百年之後大家都知道了:終於是他們,改變了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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