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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遍落木了,我看不到歲月另一面的溫柔

孟浪作品及評論小輯

詩人孟浪於2018年12月12日在香港病逝,享年57歲。《今天》117期編有「孟浪作品及評論小輯」,以小輯所錄詩文悼念孟浪,送別這個時代偉大的迷途者。今天的文章來自劉春的《第一百遍落木了,我看不到歲月另一面的溫柔》。

一生一次的法華鎮路

舊軍隊拖著革命的步伐

或許也打這裡走過

或許落伍的游兵散勇

遠遠繞開還在幸福的家庭

活到了,活著了,活過了,活完了

——孟浪《一生一次的法華鎮路》(節選)

相信熱愛詩歌的人們沒有幾個沒聽說過《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大觀1986——1988》這本「紅皮書」。

大部分詩人在提到這本書時,首先想起的是排在編者第一位的徐敬亞。有意思的是,我首先想起的是孟浪。因為他那放浪不羈的大鬍子,因為他是比「朦朧詩人」離我更近的「第三代詩人」。「紅皮書」編撰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孟浪和徐敬亞一起共同承擔的。

想起孟浪,還因為在閱讀這本書之前,曾被他的長詩《凶年之畔》「嚇唬」過。

那是1993年,我還在四川讀書,儘管喜歡詩歌已有多年,但心智和生活遠未賦予我理解一首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詩的能力。因此,當我打開《燈心絨幸福的舞蹈——後朦朧詩選萃》(唐曉渡編,北京師範大學1992年7月出版)時,我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海子、韓東、李亞偉的詩篇上。最後,《凶年之畔》成了那本厚達300頁的詩選中唯一沒有讀完的長詩。「虛無,像寶石一樣鑲嵌/在另一顆更貴重的寶石里」(孟浪:《大地的概念》),而我還年輕,不懂得什麼叫「虛無」,什麼是真正的「寶石」。直到2000年以後,我的閱讀視野從單一的文學作品拓展到歷史、哲學和思想領域,才領會到這首詩中暗含的感傷、失落與憤怒。看來《聖經》說得沒錯:「因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煩;加增知識的,就加增憂傷。」

1978年,孟浪考入上海機械學院(現上海理工大學),學習精密儀器工程專業。在這所工科大學裡,一大批與專業無關的人文讀物,特別是哲學和語言學類圖書,深刻地影響了後來孟浪的詩歌創作。1982年,孟浪大學畢業,分配到上海光學儀器廠。兩年後,在該廠下屬一個小廠的副廠長,當時孟浪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先鋒詩人了,而當他以「副廠長」身份出現在歌圈時,詩人們還以為他是一個可以給民刊帶來贊助的大老闆。其實當時孟浪的工資也只是七八十元人民幣,而且是唯一的收入。

八十年代前期,孟浪曾經扮演過詩歌旗手的角色,他走南闖北,聯繫了大批詩人。西川在《面對一架攝像機》一文里,談到過孟浪當年的「孟浪」:

到了八十年代整個是詩歌的黃金時代,那個時候有點像「文化大革命」的大串聯,我可以走哪兒吃哪兒,走哪兒住哪兒,只要是有人寫詩的地方,就有朋友。我這兒也接待過好多人,後來我都招架不住了。我就在我的辦公室門口貼了個條:「自備飲食」,「談話不得超過一個鐘頭」,那些來的人里,其中有一些怪七怪八的。比如說上海那個時候有一個詩人叫孟浪,現在去美國了,還有一個叫默默,一個叫鬱郁,他們三個人在全國旅行。那個時候我們還不知道上海有什麼寫詩的人,他們這麼一旅行就把詩人全串起來了。這個地址呀,電話呀什麼的亂七八糟的都串起來了。所以在那個時候我就跟上海的一些寫詩的朋友,比如陳東東呵,就建立聯繫了,有些還是很久以後才見的面。一開始都是寫信,互相寄各自辦的小刊物小雜誌。而且孟浪他們這幾個人呵,是一路走一路偷,偷書呵,各個書店裡偷書。有一次在北京琉璃廠一個叫什麼的書店?商務印書館門市部。我老去這個書店,都認識人家了,可孟浪在裡面撅著屁股,把書架底下的柜子門打開,直接把書從領口蓄進襯衫里,別人在後頭還看不見他。我說你在這兒幹什麼呢!我常來這個書店,我怕人家抓著他。在西藏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圖書館看到一套當時特別難找的書;就是弗洛伊德的一套書,鬱郁想我明天就去把這套書偷來。結果呢,第二天他一去,發現這套書已經沒了,回到旅館一看這套書已經放到孟浪枕頭邊了,他已經事先給偷回來了。

1993年,孟浪從上海赴大連,擔任大連一行廣告公司、一行影視公司文字總監。

真正改變孟浪的人生道路的是1995年,那年秋天,孟浪接到美國布朗大學邀請,去該校擔任駐校作家。三年駐校作家項目結束後,孟浪搬到波士頓,在一家劇場兼畫廊工作。從2003年開始,孟浪在波士頓和香港之間來回居住、寫作,也繼續做一些文學編輯方面的事務。

從1995年至今,孟浪已經在海外「浪蕩」了十多年,長期遠離母語環境,自然會給人一種漂泊無依的孤獨感。如果用孟浪的作品來說明他的詩歌精神狀況,下面這些句子可以當作風向標:

由母親陪著練琴的孩子們

由母親送到世上的孩子們

琴房太遠太遠了

在世上看不見了

——《一生的琴》

在這裡,「琴」無疑是美好事物的指代,「琴房」自然是美的載體,承載美好事物的土壤「太遠太遠了,在世上看不見了」。因失落而導致的複雜心理蔓延開來。

但孟浪又充滿了夢想和激情,他要對一個時代發言,說出自己的心聲:「他是這個時代唯一的聲音。/這時代總是那人山人海中傳來的一陣陣空寂。/他是那唯一的聲音。」(《詩人》)詩人太天真了,以為能夠喚醒另一些心靈,然而這個時代雖然「人山人海」,卻沒人響應,呼號的結果是「一陣陣空寂」,「唯一的聲音」只是自己回聲,詩人無法不孤單、失望,平靜的表情下自然難以掩飾內心洶湧的憤怒。記得同為上海詩人的王寅曾經寫過一首題為《闖入者》的短詩,表達了某種精神重壓下的心理狀況,事實上,在國內不少詩人的作品裡,同樣不缺乏「闖入者」這一意象,只是有人直接表達出來,有人相對含蓄,有人用沉默來應對,有人則幾種狀況兼而有之。「有人問『詩人你為何不憤怒』,孟浪恰好屬於已經十分罕見的憤怒的詩人。他的詩風極其硬朗,每一句詩都像鐵鎚打在鐵砧上,沉重有力,火星四濺。」(莊周:《齊人物論》,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這句話有一定的道理,但基於以上見解,莊周只說對了三分之一。詩歌評論家陳超的話可以與之互補:「毋庸置疑,孟浪的這首詩是悲觀主義的,但這種悲觀不同於一般意義上的淺層的絕望情緒。……詩人清醒地理解了生命的真相,他不迴避也不萎縮,而是將它揭示出來,體現了現代人生命的覺悟和對命運的把握。」(《中國探索詩鑒賞詞典》,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8月出版)

2008年5月12日,中國四川發生特大地震災害,遠在美國波士頓的孟浪深受震撼,將《當天空已然生鏽》和《教育詩篇》發到朋友的郵箱,並委託朋友發表在祖國大陸的詩歌網站上,以表哀悼之情。重讀這兩首詩,我對孟浪的理解更為深刻。我想起了黃燦然對孟浪的評價:「多年來,孟浪以其克制、清苦和執著,證明自己是一位純粹而自重的抒情詩人,保持緘默和低調,同時堅持對重大問題的介入和承擔。他還是一位堅持到底的現代主義者,服膺現代主義詩歌的一切美德和獻身精神。」請注意「對重大問題的介入和承擔」這行字。

與那些地震發生後匆忙作詩的同行不同的是,孟浪對中國社會現實早有深刻洞見,《當天空已然生鏽》寫於1993年,《教育詩篇》寫於1996年,可是,現在讀來,它們是多麼深刻而有遠見!這裡列舉一首《教育詩篇》,供讀者參考:

危房裡的小學生寂靜

一塊舊黑板兀立

將提供他們一生的遠景——

黑板的黑呀

攫住他們的全部純潔。

新來的老師是你

第一課,可能直接就是未來

所以,孩子們在黑板上使勁擦:

黑板的黑呀,能不能更黑?

為了,僅僅為了

多一點兒、多一點兒光明

但從房頂的裂縫投下了

這個世界,天空的所有陰影。

你沒有出現

課堂本身說話了

它不忍心自己預言一座廢墟!

危房裡的小學生寂靜

寂靜,打開了它年輕的內臟。

孟浪發表於在九十年代中期的短詩《這一陣烏鴉刮過來》是一首在藝術成就上以少勝多、以一當十的作品:

這一陣烏鴉刮過來

像紛飛的彈片。

我還是迎了上去

我的年輕的臉。

在這片土地上

我把剩下的最後一點勇敢用完。

我不帶一絲畏懼的眼瞳里

只有小小的天空在盤旋。

這一陣烏鴉刮過來

像一片足夠用力的種子

在我身邊的土地上撒遍。

我是伏在土地上死去的農民

小小的天空在我頭頂盤旋

永不消散。

在詩歌民刊《詩參考》評選出來的「1991——2000詩參考十年獎」中,這首詩是十首獲獎詩歌之一。儘管沒有獎金,但因為《詩參考》在民間詩界的巨大影響,這個獎項也足以說明一些問題。「這一陣烏鴉刮過來/像紛飛的彈片。」「烏鴉」自然不會是真正的烏鴉,而是比烏鴉更「黑」的東西。詩人毫不迴避,坦然「迎了上去」,用他「年輕的臉」。那麼,結局將會如何呢?一些「重大事件」的經歷者細想之後,也許會不寒而慄。

比之《凶年之畔》,《這一陣烏鴉刮過來》簡潔而凜冽,短小而意味深長。其思想的成分並未減弱,且更為純正,不像前者那麼龐雜。那種平靜後的堅毅,好像「憤怒已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戰前教育》)而事實上詩人是在加深這種感受:

他是這個時代最初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在夢中的喊不出聲。

他喊出來了。

他是這個時代最後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在心中的泣不成聲。

他哭出來了。

他是這個時代唯一的聲音。

這時代總是那人山人海中傳來的一陣陣空寂。

他是那唯一的聲音。

——《詩人》

這是詩人的自矜、自信,對命運的質疑與對道義的擔當,錯落有致的詩句如同一把鋒利的電鋸,剖開了這個時代堅硬的內核。在眾人唯唯諾諾的時候,詩人喊出了第一聲;在眾人默默忍受、被打掉牙齒往肚裡咽的時候,詩人大膽地流露真情,為美與正義的流失而哭泣。這哭泣,是哀悼,也是反抗和激勵,「這個時代最後的聲音」,多麼悲愴,又多麼光榮。而當一個時代都噤若寒蟬的時候,詩人站起來說話,成為「唯一的聲音」。《詩人》洋溢著一種傲慢之氣,這傲慢不是驕傲,而是直面社會與人生的不屈不撓。《詩人》與《這一陣烏鴉刮過來》可以一起作為知識分子的「勵志詩」。

在詩歌寫作中,無論技巧還是精神向度,做好「加法」不易,更難得的是「減法」。披沙揀金,水落石出,是寫作的理想境界。正如孟浪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一篇文章所言:「技巧隱匿,但目標凸現。技巧是首先的,基本的,接下去就不是,根本不是。是語言,是生命。」(《海上詩群藝術自釋》)將近20年時光一掠而過,這句話越來越清晰地凸現在我的腦海中。「朦朧詩」以後,中國詩人的技藝有了長足的發展,可是,許多詩人因此而陷入了另一個極端,他們以為詩歌是純語言的藝術,只在乎語言的優美或新奇。這自然不是什麼壞事,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詩歌作為一種藝術品,它更應該與汗,與淚,與血液和靈魂相關。無論任何時代,關注人類疾苦和精神狀況的詩人的位置都要超過那些玩弄語言和技巧的詩人。那些技巧新奇的詩人,充其量是一個優秀的詩人,而不能算是一個偉大的詩人。孟浪雖然還遠遠稱不上偉大,但從他的一些詩看,他具有向偉大前進的潛質。比如《簡單的悲歌》:

為豐收準備打穀場吧

為打穀場準備農夫吧

為農夫準備土地吧

為土地準備播種、耕耘和收穫吧!

為豐收多準備些喜悅吧

為打穀場多準備些喧鬧吧

為農夫多準備些汗珠和笑容吧

為土地多準備些播種、耕耘和收穫吧!

但是,為豐收準備掠奪吧

但是,為打穀場準備空曠吧

但是,為農夫準備犧牲吧

但是,為土地準備荒涼吧!

但是,播種的時節農夫冒煙了啊

耕耘的時節燃燒了啊

收穫的時節農夫變成灰燼了啊!

這些蒼涼的詞句曾在很多個夜晚折磨著我的內心,讓我總是想起詩人徐敬亞的一句話:「二十多年來,孟浪的詩一直顯露出一種救贖整個世界的知識分子情懷。在現代漢詩的編年史中,孟浪的感覺顯得更尖銳、更輕靈、更犀利。他的詩之針更細,更尖,更接近黑暗與鮮血。孟浪獨創了一種抽象、遞進、不斷強化的語感,並以此直刺人類的痛點。」

然而令人稍稍遺憾的是,因為能夠讀到新作很少,出國多年的孟浪的身影曾一度在我心目中日趨模糊。在《連朝霞也是陳腐的》一詩中,孟浪這樣寫道:「連朝霞也是陳腐的/所以在黑暗中不必期待所謂黎明」。這是否代表著詩人面對生活和寫作的新的焦慮?除了孟浪本人,旁人不得而知。記得在2005年的某個夜晚,在魯迅研究專家、詩人林賢治先生的一次通話中,我從王寅、周倫佑談到了孟浪。當時林賢治剛剛操作的「忍冬花詩叢」推出了王寅和多多的詩選。我對他說,不知道你是否注意過孟浪的作品,裡面有令人震動的東西。林賢治表示同意。2006年底,林賢治又操作出版了周倫佑的詩選,我相信,只要「忍冬花詩叢」持續出版下去,終有一天會出現孟浪的名字。

令人高興的是,2006年10月,光明日報出版社就出版了孟浪的詩集《南京路上,兩匹奔馬》。從書中看到,孟浪並沒有停止創作,而且每一年的作品量還不算少。用作書名的《南京路上,兩匹奔馬》一詩令人讀了既溫暖又蒼涼:

兩匹奔馬,面對面會意一笑

哦,她們擁有幸福的不同來源:

母親,食品,與生俱來滿足的疲憊

——我是主人,並無理解她們的權力

她們可能在生長中互相撕咬

可能一起奔進天上,那空中的廄房。

靜止中呵,絕美的鬃毛揚得更高

八隻馬蹄已馳往八個方向

驕傲的馬頭,在標本館與我重逢。

1984年12月,孟浪編輯了自己的兩本薄薄的詩集《生命發育史》和《靈魂的質感》,1985年,又悄悄地在上海和北京印刷,前者只有19頁,後者26頁,這是孟浪最早的個人詩集。《生命發育史》的第一頁是一首題為《生日》的詩,這首詩沒有一個字,除了標題,下面就是,寫作日期:X月X日。當時孟浪認為,這首詩是「對生命的虛無感、空無感的表現,也是對書寫與文本的形式意義的終極性懷疑」。在同一本集子里,還有一首《戛納標點》的詩作。將讀報時看到戛納電影節某個重要獎項歷屆獲獎影片每一部片名依年序排列成行後,再用標點符號予以勾連或斷開,「形成閱讀上連續的意群和意象組合,結果也成了一首似乎完全自足自洽的現代詩」。

無疑,這樣的作品會給讀者造成理解上的困難,孟浪自己也認為,這是他年輕時進行「現代詩」或「後現代」創作的極端例子。當然,這樣的常識是否成功,則是見仁見智的。關於孟浪某些作品的「晦澀」和「變化」,著名評論家唐曉渡說:「孟浪的詩始終呈現出某種激越的超現實主義風格。這種風格根植於徹底的不妥協精神:既不向世界妥協,也不向自己妥協,更不向虛無妥協;但這絲毫沒有、似乎也不會影響其與生俱來的飛翔品質。孟浪式的飛翔和優美無關,而以大氣、尖銳且富於變化取勝。」這樣的作品,並非所有讀者能夠領會的,必定會出現「讀不懂」的抱怨,我甚至聽到一個據說也寫些分行文字的中年人對孟浪大加鞭撻,說「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東西」云云。

我個人也不欣賞孟浪當年的極端探索,並且認為這種探索如同他的名字所承載的含義:「魯莽;輕率;大而無當,不著邊際。」但這有什麼要緊呢?只要詩人還在探索,他總有成功的可能。因此,我想花一些時間在這篇文章里發一些與「讀不懂」有關的牢騷。關於詩歌狀況,有一種似乎已經十分普遍且深入人心的意見,那就是詩歌不行了,沒人讀了,寫詩沒前途,詩人都是精神有問題的人,不合時宜的人,詩歌是死是活與「我們老百姓」無關……我不想列舉事實來證明這些論點的正確性,也不想指出其嘩眾取寵或誇大其詞之處,畢竟,希望通過一篇小文章來改變根深蒂固的觀念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只想說——閱讀一首詩是需要準備的,詩歌不是瓊瑤的小說,不是《讀者》上時常刊登的「人生哲理」,作者想告訴你的不可能讓你在字面上輕鬆地得到,你想得到閱讀快感,需要你付出腦力對這個時代的精神狀況作出思考。

按說,讀不懂詩歌,要麼就虛心向人請教,要麼就保持沉默,既不莽撞,還可以藏拙,不露醜,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方法,可悲的是,一些習慣了小故事小噱頭的讀者無法容忍竟然還有讓自己茫然不知所以的事物的存在,他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和愚弄,要挽回面子——儘管沒有任何人認為那是丟面子——於是,他開口了:這是什麼東西啊,洋不洋土不土的,簡直是垃圾!他還會舉例說,某首詩中的一句「幸福太巨大了,我背不動」(詩人江一郎的詩句),這不是廢話嗎?幸福是一種感覺,又不是什麼具體的事物,怎麼能夠背呢?然後他得意揚揚地咧嘴大笑,自以為掐住了詩歌的「七寸」。更恐怖的是,他會在所有可能談論「文學」的場合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的「讀後感」轉告給他的同事、下屬或朋友。可以想像,肯定會有一些無論智商還是性情都與此人相似的人,他們樂於充當先知和「真理傳播機」。很快,「詩歌不行了」的說法四處瀰漫。這是當前社會最普遍最可悲的事情。

對詩歌最致命的打擊來自詩人本身。詩歌作為一種藝術,它和其他藝術門類一樣,在不斷地變化著,從「寫什麼」到「怎麼寫」都沒有固定的內容和模式。遺憾的是,別說普通讀者,即使是很多詩人也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們常常拿數十年前甚至數千年前的詩歌形式和內容來要求現在的詩人,所得到的結論自然是南轅北轍。如同前文說到的那個中年詩人對孟浪大放厥詞,一次筆會上,一個也曾經寫過幾首詩的「著名詩人」在發言中自始至終對青年詩人的探索——其實在同齡人看來也算不上探索,只不過在詩歌中運用了幾個技巧而已——橫加指責。如果說他的指責言之有物還沒什麼,遺憾的是此老的每一句話都是空泛無味,拿30年前的藝術觀念來套當今的藝術創作。在座者面面相覷,又不好意思將其轟下來,只好不停地鼓掌。發言者顯然誤解了人們的掌聲,於是他說得更加起勁……

毋庸諱言,詩歌本身也必定包含著許多不成熟的東西,有的是詩人本身的素養問題,有的是具體詩歌的技巧處理問題,有的是詩歌內涵的深淺問題。詩人與其他行當的從業者一樣,會犯各種各樣生活錯誤和寫作失誤。對錯誤的批評是必須的,而作為一個讀者,你可以無視於詩歌的進步,可以不關心詩歌,遠離詩歌,遠離詩人,只要你保持沉默,不要無原則地散布「詩歌死亡論」,我想,詩人們對你已經是感恩戴德了。因此,對那些自以為是的讀者,詩人們最大的願望是:請你閉嘴。

還是回到孟浪的詩歌上來,事實上,孟浪也很清楚自己的探索方向,他通過堅持不懈的嘗試,終於修成正果:「我沒有過多著迷於此類『反詩歌』的形式遊戲。後來的發展,隨著我對『空白』和『錯位』的運用越來越嫻熟,下述的狀況便愈演愈烈:我的詩作很容易讓讀者處於持續產生陌生感和疏離感的被挑戰的境遇。我無意開罪讀者,但我絕難放棄忠實於自己的內心『律令』,所以長期以來我安之若素。」(《沒有妥協的餘地》)

那麼,我們面對一首自己讀不懂的詩歌時,能否平心靜氣一些,也想想自己是否存在著理解能力上的不足?

2003年元月7日,我神差鬼使地進入了一個叫「上海熱線」的網站,又神差鬼使地看到該網站首頁的一則新聞,說上海著名詩人某某要在上海書城簽名售書。文章中關於某某的介紹讓我大吃一驚:素有「悲情詩人」之稱、號稱「當代徐志摩」!我習詩十年,竟然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人物,真是孤陋寡聞。趕緊找上海詩友詢問,上海詩友也茫然。到網上查詢,才從有限的幾條信息中得知「當代徐志摩」是開飯館的商人,「身家上千萬……事業如日中天,但工作之餘不忘辛勤筆耕。」

商人寫詩,避開質量不談,有這份愛好實屬難得。只是想起「當代徐志摩」這頂高帽,想起孟浪、宋琳等實力詩人的沉默或淡出,我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悲涼。

作者:劉春

題圖:Sun and Moon,Theophilus Brown 繪

書名:紅狐叢書

主編:北島

出版社: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紅狐叢書」是一套北島主編的當代國際詩人多語種詩集,彙集各國著名詩人作品,畫出當代世界詩歌的最新版圖,「讓語言和精神的種子在風暴中四海為家」。紅狐叢書依地域分為七輯,內容選自參與歷屆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外國詩人作品。

每輯收錄5―10名詩人的選作,儘可能展現當代世界詩歌版圖的全貌。其中既有被譽為「整個東歐世界先鋒詩人代表」的斯洛維尼亞詩人托馬斯·薩拉蒙、日本當代著名詩人谷川俊太郎、美國原生態詩人加里·斯奈德、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等;也有在國內並不知名,但在母國的詩歌界卻有著十足分量的詩人,如被視作聶魯達以來最重要的智利詩人勞爾·朱利塔,澳大利亞詩歌界幾乎所有詩人都在閱讀的彼得·明特,以及優秀的阿拉伯語詩人穆罕默德·貝尼斯,等等。每位詩人的作品獨立成冊,同時收入詩人原作與中英雙語譯文。每冊詩集以袖珍小開本的形式出版,便於攜帶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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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鏡中叢書

主編:北島

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自2010年起,由北島主持的「國際詩人在香港」項目,每年邀請一兩位著名的國際詩人,分別與優秀的譯者合作,除了舉辦詩歌工作坊、朗誦會等一系列詩歌活動,更重要的是,由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雙語對照詩集的叢書。到目前為止,已有八位應邀的國際詩人和譯者合作出版了八本詩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傳統。這套叢書再從香港到內地,從繁體版到簡體版,由譯林出版社出版,取名為「鏡中叢書」。按原出版時間順序,包括谷川俊太郎、邁克·帕爾瑪、德拉戈莫申科、蓋瑞·施耐德、阿多尼斯和特朗斯特羅默的六本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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