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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一所無圍牆的國畫學院,孕育出無數國畫大家

康熙18年初版發行的《芥子園畫譜》,流傳至今,已有三百多年,是無可替代的中國畫技法經典教材。不僅成為幾百年來眾多人學習中國畫的入門教材,也影響了不少國畫大家。

清·光緒石印本《芥子園畫傳》

《畫譜》名取自於清代著名文學家李漁的私人宅院「芥子園」,其「芥子」之意取自佛語「芥子雖小,能納須彌」。在他的支持下,其女婿沈心友及王氏三兄弟(王概、王蓍、王臬)合力繪編了此畫譜。《畫譜》自誕生以來,被多次翻刻,版本之多,數不勝數。

《芥子園畫譜》除「序」和「畫學淺說」分為兩集,「初集」包括「卷一:樹譜;卷二:山石譜;卷三:人物屋宇譜;卷四:名家山水書譜。」「二集」包括「卷一:蘭譜;卷二:竹譜;卷三:梅譜;卷四:菊譜。」從目錄編排可以看出,此畫譜已基本全面涵蓋了寫意中國畫的山水、花鳥、人物三大科。

在《芥子園畫譜》之前,中國畫主要是以文字闡述的方式,來敘述繪畫的源流、意境與具體畫法,並不以圖式解析為主。我們所經常看到的古代大家,基本都出自權貴士紳階層,而很少有出自中下階層與民間底層。對於中下階層的知識分子而言,不能輕易看得到歷代名家的繪畫真跡和當世畫家的創作過程,令眾多的學畫人,特別是一些出身普通家庭或貧苦家庭的人,失去了學習的機會。

作為中國畫學習的入門教材,《芥子園畫譜》的刊行,是明末清初中國繪畫史與美術教育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它在繪畫教育與傳播上,使中國畫特別是山水畫從單純以課徒畫稿和面授示範為主的小眾化,逐漸走向了更為廣泛的畫譜刊印傳布,在繪畫母題的歸納與藝術觀念的轉換上,為中國畫特別是山水畫的傳承與發展,奠定了圖式化的基礎,在中國畫分體譜系編撰上,具有不可替代的轉折性貢獻。尤其是20世紀以來,習中國畫者之名家大師很多都是從學習芥子園畫譜而走上繪畫道路的。如齊白石、黃賓虹、潘天壽、豐子愷、張大千、傅抱石、陸儼少……

當然,也有人不贊成初學者從芥子園入手,認為芥子園的內容過於程式化,束縛了心性表達。徐悲鴻就曾說過:「『芥子園』之類畫譜的出世,不知埋沒了多少天才。因為一般人心理,大都喜歡取巧,只要有現成畫譜,不必自己挖空心機來構思,花時間去找畫材。所以想到畫山水花鳥,人物屋舍,畫譜上有的是,一舉手之勞,都可解決,人人如此,中國畫真要走上末路」。

本期,編者約請了美術史論專家學者從社會學、圖像學、符號學、版本學、傳播學、中國畫畫理、畫論、程式化、寫意精神、美術教育等方面討論《芥子園畫譜》在中國美術史上的意義。——編者 《美術報》

潘天壽從《芥子園畫譜》學到了什麼

文/盧炘(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潘天壽幼年讀完七年私塾,14歲插班縣城小學讀書。學校設有國文、算學、地理、歷史、圖畫、體操等課程。課餘他喜愛書法、繪畫、刻印。此年他在縣城紙鋪買到了《芥子園畫譜》,以及顏真卿和柳公權法帖,正是《芥子園畫譜》使他從此立定志向,決心畢生從事中國畫。結合潘天壽先生的成就和學術主張,我在思考一個問題,先生從《芥子園畫譜》到底學到了什麼,他是如何傳承開拓,建立起獨立的現代中國畫教學體系的。

首先是從規律入手,不要從技法入手,畫畫先找規律。中國人學畫畫與西方人不同,孩童時期讓你臨摹,照樣畫葫蘆。字也好,物象也好,都有一些規律,掌握了規律,字寫得有模有樣了,形亦八九不離十了。所以書畫學習從規律學起不失為好方法。藝術形式有一定的程式,初學者記憶程式,便於學習理解。

《芥子園畫譜》是臨本,而每冊均有極為精妙的序言,無論是蘭譜、竹譜、梅譜、菊譜……都從該類的畫史出發,介紹畫法源流,談文人寄興,論格調逸氣,述傳神入妙,又每每從自然生長規律出發,指出特點,規避錯桀,步驟井然,準確簡要。潘天壽教學生最重視規律,反覆強調從規律入手,不要從技術入手,不能單純以自己的風格教學生。

其次注重程式得先臨摹後寫生。《芥子園畫譜》是供臨摹之用的,對於臨摹與寫生的孰前孰後歷來有所爭論。潘天壽認為應該先臨摹後寫生,這與西方一開始學畫就對景寫生的教學方法正好相反。

《芥子園畫譜》作為教程讀本,它將中國畫傳統中的各種「程式」整理出來進行啟蒙。「程式」是畫家們歷經數代的經驗總結,所謂的畫法、畫訣皆是成功地簡化、概括、符號化,甚至含有抽象因素的結果。程式化使物象更便於傳神達意,為畫家寫意提供服務。有了一定的臨摹基礎進行寫生,便於把握中國畫的傳統特色,容易理解筆墨的優劣、字畫的好壞,創作便不易茫然若失。

清·康熙刻本《芥子園畫傳》

齊白石與《芥子園畫譜》之緣

文/王志堅(齊白石紀念館館長)

齊白石讀《芥子園畫譜》用功程度驚人,將其臨摹數遍,得其要旨,將所學之法與師法自然相結合,超脫古人,自創一格,終成大家。實則一個人的成功蘊含著必然性與偶然性,而《芥子園畫譜》為白石翁邁入繪畫道路的啟蒙良師。

齊白石當時發現《芥子園》,認為此乃可遇不可求,用半年時間描摹一遍。臨摹過《芥子園》的同輩人不計其數,絕大部分僅能依樣畫葫蘆,不像齊白石有思想。加之這時的齊白石已不滿足於做一個雕花匠。於是對自然物象進行研究,對照自然的實物進行觀察與分析,將畫譜上的造型與自然生長的物象比較,從中總結出規律,將自然界的形象變為繪畫的物象,這樣的理解與學習遠勝一般性的描摹。「率由舊章」,齊白石筆下毫無框化模式。

齊白石善於借鑒、思考。《芥子園畫譜》對於他而言是一所無聲的學校,於是反覆臨習、研究,說明畫譜很適合他。《芥子園》通俗易懂,不懸乎,具有直觀性、實用性、導向性、示範性。民間雕花中多為實用性圖案。追求對稱性、工整性、故事性、敘事性、圖解性與教化性為主要特徵。《芥子園畫譜》則是理論性、系統性、繪畫性、思想性熔於一爐。他將民間技藝與繪畫藝術結合,且溫習捶打,又對自然的認知比一般人來得更深刻,也促其更快捷地走進入文人藝術的大門。

湖湘文化的經世致用在齊白石身上體現得充分。《芥子園畫譜》,使他在木雕藝術上派上了用場,且不斷出新。更可喜的是,由一位雕花木匠轉為畫家,此時其人物畫也有了更好的發展,「齊美人」之稱也由此而得。他的山水畫自20歲始,已接觸傳統「四王」一路,通過對《芥子園畫譜》臨摹與研究,他獲得更寬闊的畫路,包括早期的石門《二十四景》圖冊借鑒了畫譜中某些畫法。花鳥畫《梅花天竹白頭翁圖》為30歲前所作。這與他20歲始學《芥子園畫譜》有著極大關聯。

所謂新則明日為舊,有眼光的人則以適時適用,即為新。《芥子園畫譜》這本「舊書」在瞬息萬變的今天,仍未過期!無論怎樣去看待《芥子園畫譜》,它總是擔當不舊且新之教學範式、前賢大師的成功經驗便是最好的例證。

徐悲鴻何以要罵《芥子園畫譜》

文/林木(四川大學教授)

在20世紀著名畫家中直接尖銳批判《芥子園畫譜》的可能只有徐悲鴻。徐悲鴻對《芥子園畫譜》大為不滿:「尤其是芥子園畫譜,害人不淺,要仿某某筆,他有某某筆的樣本,大家都可以依樣葫蘆,誰也不要再用自已的觀察能力,結果每況愈下毫無生氣了。」

徐悲鴻何以要罵《芥子園畫譜》呢?徐悲鴻屬於那種用西方科學主義批判中國畫不科學的思潮中的代表人物。他的改造中國畫的方法也簡單粗糙,「僅直接師法造化」,亦即嚴格寫實就可以完事大吉。早在1920年,徐悲鴻在他的《中國畫改良論》中提出了他的一套「改良方法」。以為「畫之目的曰惟妙惟肖,故作物必須憑實寫」;「學畫者宜摒棄抄襲古人之惡習(非謂盡棄其法),按現世已發明之術,則以規模真景物。形有不盡,色有不盡,態有不盡,趣有不盡,均深究之」。──此即直接寫實。

到1947年徐悲鴻掌北平藝專之時,他發表了書面談話《新國畫建立之步驟》,其觀點較在1920年時更激進:「建立新中國畫既非改良,亦非中西合璧,僅直接師法造化而已。」「僅直接師法造化」!當然就必須把幾千年的中國畫傳統丟在一邊了。這實際也是徐悲鴻一向的觀點。徐悲鴻曾認為,「繪畫的老師應當不是範本而是實物。畫家應該畫自己最愛好又最熟悉的東西,不能拿別人的眼睛來替代自己的眼睛」。但什麼是「自己的眼睛」呢?人的眼睛所以不同於動物的眼睛,就在於他具有一雙文化的眼睛,我們是在文化承傳的基礎上去看待事物看待世界的,由此,我們也可以說,我們是在傳統的基礎上使用我們的眼睛的。

縱觀中國現代畫史,若干卓有成就的國畫家們,誰又不是從臨摹入手學習繪畫而走上創造之途的呢?就是沒有臨摹過《芥子園畫譜》的徐悲鴻,也仍然有臨幕「強盛牌捲煙」之「動物片」、「日摹吳友如界畫人物一幅」入手走上藝途的習畫經歷。

從齊白石和徐悲鴻兩人對《芥子園畫譜》的不同態度,和以後在藝術創造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和成就來看,我們對《芥子園畫譜》又應當有何評價呢?第一,《芥子園畫譜》為學畫者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學畫的程序。第二,《芥子園畫譜》給初學者一個純正的中國藝術特質的熏陶與培養。

潘天壽、豐子愷、陸儼少們那些中國精神十足的作品來看,從《芥子園畫譜》入手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而從洋畫片入手的徐悲鴻,以後則從西方素描入手「惟妙惟肖」地「改良」他認為不科學的中國畫,即以一種真實物象替代品的視幻覺真實,來取代有著平面虛擬自覺以筆墨造像的中國畫,自然無功而返。徐悲鴻以改良中國畫之人物畫為己任,最後卻以畫馬揚名,其原因之一或可追溯至對《芥子園畫譜》的錯誤態度上。

「畫傳」對幾位名家的啟導

文/葉尚青(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前輩巨匠們如潘天壽、陸儼少、吳茀之、張書旂等等,他們無不是以《芥子園畫傳》為入手門徑,入門之後及至登堂入室,領略各家各派的畫風畫格,嗣後,又跳出門檻,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再敏悟畫理和畫史,達到開拓創造,自辟町畦,才逐步形成自己的風格面貌。雖然,他們走的藝術道路有各自坎坷歷程,其共同點是都得益於《芥子園畫傳》的啟導。故畫傳、畫譜,為一座橋樑,為一個門徑,為一部教科書,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當我在浙江美術學院(現中國美術學院)就讀時,經常接觸的老師中有吳茀之、陸儼少等先生,他們留給我的印象最親切最深刻。吳先生曾回憶自己過去學畫的經歷。他於1915年16歲時入嚴州省立第九中讀書時,課餘常臨摹《芥子園畫傳》、《點石齋畫譜》、《蔣南沙畫冊》中的作品。

其中他對《芥子園畫傳》的梅蘭竹菊部分特別珍視和喜愛。當今,大家都十分讚賞吳茀之先生所作的「四君子」,畫得最多,最精絕,最有特色,探究其來龍去脈,對筆法、墨法、章法,有《芥子園畫傳》中傳統技法的影響,同時也以自然為師。他認為學習花鳥畫的基礎,在於臨摹梅蘭竹菊入手,舉一反三,融匯貫通,再畫其它花卉,則有理可循。從這一點說來,《芥子園畫傳》中梅蘭竹菊的入門技法,獨立成章、井然不紊,《畫傳》編纂者對錘鍊花鳥畫的基本功甚為重視,起步很高,步驟嚴謹。

陸儼少先生說自己「從小喜歡畫畫,信筆塗鴉,沒有老師指點,住在鄉間,也看不到名作,到了十三歲才見到一本石印的《芥子園畫傳》,如獲至寶。」在課餘時間,如饑似渴地臨摹,18歲才從師學山水畫,得到老一輩的指點。其實,陸先生除了擅長山水外,還兼擅梅與竹,信手畫來,功力堅實,境界深湛。雖然有的為小品之作,卻是出手不凡,正如他自己所說:「用筆入紙」、「用墨光潤」,究其筆墨功底,正是從《芥子園畫傳》中的傳統技法而演化過來,他所抒寫的雲水法以及墨竹法的「落雁」、「飛雁」、「驚鴉」等畫法,都有《芥子園畫傳》用筆、用墨法的氣息。同時又源於生活,高於生活。自是超凡入聖。

張書旂先生自幼喜好繪畫,受到叔父的熏陶和指點,這便是他作畫生活的起點。開始,他受到《芥子園畫傳》的啟導,不斷臨摹學習,成為啟蒙老師。20歲時在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就讀。1931年,與諸聞韻、潘天壽、吳茀之、張振鐸5人組織「白社」,開始互相切磋繪畫藝術。在教學中,更是重視《芥子園畫傳》的臨摹學習,並引導學生為入門之路。他指出: 「坊間畫譜雖眾,然為初學者計,則除《芥子園畫傳》外,殆無足稱。」由此可見,張先生十分注重青年學子學習傳統技法,大力推薦《芥子園畫傳》為入門途徑。

最有價值的美術教材

文/鄭竹三(浙江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我讀初中時得到了上下兩冊《芥子園畫譜》,於是在讀書之餘,也摹摹臨臨,以極親和之態,進入了國畫之門。

縱觀近現代諸多美術大師,都曾從一部傳世博大深厚的《芥子園畫譜》入手。在出入《芥子園畫譜》的大師中,黃賓虹無疑是最有見解的一位,他不但對本書研究頗深,且對許多觀點都有灼見,不難想見,芥子園對他的影響何其深遠,能入能出,方不失為大師。

余任天先生的學問大部分靠刻苦自學,從少年時代的自學自畫,到臨習《芥子園畫譜》……傅抱石曾說:「芥子園在南京,南京藝術界有必要重視它。」傅抱石生前曾提議:一要恢復芥子園。二要重印《芥子園畫譜》。

魯迅有題《芥子園畫譜三集》贈許廣平。「然原刻難得,翻本亦無勝於此者。因致一部,以贈廣平。」有詩為證:「十年攜手共艱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戊年冬十二月九日之夜,魯迅記。」郭沫若一生博學多才,並不是一位畫家,不過他同古代許多文人一樣,也能畫國畫,尤其喜歡畫蘭花。究其根源,卻是因為少年時代在家塾里經常臨摹《芥子園畫譜》。他曾為其弟郭開運畫《葵菊圖》,並題詩:「不因能傲霜,秋葵亦可仰。我非陶淵明,安能作欣賞。幼時亦能畫,至今手猶癢。願得芥子園,恢復吾伎倆。」

清代文人何鏞談《芥子園畫譜》是一部:「足以名世,足以壽世」的巨著。

黃賓虹大師論:「東方文化,歷史悠遠,改革維新,屢進屢退,剝膚存液,以有千古不磨之精神,昭垂宇宙。」《芥子園畫譜》者雖為啟蒙之學,而功不可滅,其散發出的氣逸質倫與品類之盛,亦足以可極視!

《芥子園畫譜》出版發行300餘年,恐怕是民間藝術學子有緣見到的最有價值的一本美術教材。《芥子園畫譜》因內涵豐沛,歷代丹青名人畫跡集聚,故而它能風行海內;而涉獵至士大夫達人之府,又廣泛於鄉間閭蒼之中,成為一本丹青藝人不可缺少之藝術教科書;從而亦成為了名人之收藏本。

1949年後的《芥子園畫傳》內頁

具有博物館功能的「畫譜」

文/潘耀昌(上海大學教授)

《芥子園畫譜》集古今之大成,包含傳統美學、哲學、倫理觀念和繪畫六法。在尚沒有博物館、攝影圖冊的年代,畫譜無疑是學習傳統、了解歷史的經濟而實惠的最佳途徑。尤其西方石印技術傳入中國,其精美、便捷、廉價,取代了木版彩色套印技術,使印圖能更準確傳達書寫描畫的筆跡,使插圖更為精緻完美,導致許多名家課徒畫稿刊行於世,如《吳友如畫寶》、《點石齋畫報》等也起到了課徒稿的作用,成為許多學子臨摹的選擇。一度,石印畫譜,以其精美的圖畫和低廉的價格,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

《芥子園畫譜》源自六法中「傳移摹寫」的需要,畫譜的編輯思想,按題材和主題指導的分科分類,各種元素的圖解和評價,提供了藝術史、風格史的意識,具有今天的畫冊和博物館的功能。西方藝術史家沃爾夫林曾指出,繪畫對繪畫的學習,有時,比對自然的學習要重要得多。他的話,好像是六法中「傳移模寫」的西方迴響。隨著《芥子園畫譜》等畫譜的大量出版,質量也有所提高,可以說,清代書畫的普及,書畫理論的活躍,畫譜的作用不可忽視。作為畫學啟蒙,作為中國畫教學體系的組成部分,《芥子園畫譜》也培育了潘天壽、徐悲鴻、林風眠、魯迅等許多名人的中國畫意識,為清末民初繪畫,尤其是海派(延及浙派)的持續繁榮,奠定了基礎,在傳統中國畫的話語體系中,其重要性和現實意義不容低估。

臨《芥子園畫傳》需要警惕什麼

文/章利國(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芥子園畫傳》是順應時勢,構思精謹,具有跨時空涵蓋功能的一部系統基礎性技法又有一定畫學深度的中國畫教材。它並非「純論技法」,而是包含有一部分畫學理論,且亦有己見。編繪者「取法乎上」堅持高品位高眼光選擇標準,從繪畫經典圖式及其構成元素的角度,向初學者提供了「標準件」範本。臨習《芥子園畫傳》需要警惕的是,過於推重傳統圖式及技法會造成程式化的結果。避免從圖式臨摹走向抄襲和程式化有兩個關鍵,一是同時堅持寫生途徑,二是時刻不忘寫意精神。

中國畫是一種表現性和象徵性藝術,蘊含和貫穿寫意精神。它本質上是一種「意象圖畫」。「意象圖畫就是當某人描述其意象時所描述的圖畫。」無論工筆、意筆抑或白描,傳統中國畫的寫意精神均為其魂。

固然有評論者指出,此書一出風行一時,「但在當時因襲模仿風氣下,此書也起了一些副作用」可是,就其選繪摹刻圖式的水準質量,和經典圖式在繪畫學習當中的必要作用來看,這一摹仿名家畫譜的工作的意義不可小覷。而今日臨習者應當注意不要膠柱鼓瑟,墨守成規,自不待言。

誠然《芥子園畫傳》有其歷史局限性。無論木版石印都不能很好體現中國畫所要求的筆意墨韻,也是顯見的。《芥子園畫傳》幾集之間相較,總體上初集在道技結合度、體例結構完整性、圖譜學術質量方面高於他集。結合歷史情境和當今文化生態對《芥子園畫傳》的利弊得失正負價值進行辨析批判臧否褒貶,自可從不同角度出發見仁見智。

初學繪畫者的「第一口奶」

文/王義淼(浙江師範大學美術學院原院長、教授)

《芥子園畫傳》初以水印木刻刊行。後三百多年中,經其他出版商反覆地翻刻重印,版本很多,有的改名為《芥子園畫譜》。此書發行量很大,在社會上流傳很廣,畫界幾乎無人不曉。它對於很多人家年少的子弟,有重要的影響。清代並沒有專門的美術學校,《芥子園畫傳》的大量發行,是給初學繪畫者送去的「第一口奶」。實際上它成了初學者的繪畫教本,為培養中國畫後學起了不小的作用。只是三百多年的歷史如雲霧茫茫,我們一下子還查找不到很多實際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有證據證明《芥子園畫傳》影響力的是近一百年中成長起來的幾位大畫家,如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徐悲鴻、潘天壽、陸儼少等。他們說,年輕學畫時得到《芥子園畫傳》的啟蒙。有的甚至說,得到這本畫傳,如獲至寶,如饑似渴地臨摹。這本畫傳是他們的「學畫金針」。

為什麼在現代社會,教材非常豐富的情況下,我要選擇《芥子園畫傳》?因為我想,面對中國畫的初學者,我們給他的「第一口奶」,一定要純正,保證中國傳統優秀品質。當時查找了多種近幾十年間出版的新畫本,如怎樣畫樹、怎樣畫山石之類,感覺這些現代畫家編繪的教材,還不如《芥子園畫傳》筆墨功夫過硬。我們的學生吃「第一口奶」,還是以《芥子園畫傳》作臨本為宜。事實上,以《芥子園畫傳》為初學臨本,學習效果很好,學生進步很快。

《芥子園畫傳》強調的是如何將學習傳統、繼承傳統作為學畫第一步。這個為初學者送去的「第一口奶」,是中國奶,不是洋奶,不是牛奶或奶粉之類。這是親娘的奶,所謂「母乳」,所以特別重要。至於吃了「第一口奶」,走了這第一步以後,第二步怎麼辦?這是另一個值得深入討論的問題。三百多年來,許多人吃了這「第一口奶」,有了第一步的基礎以後,從第二步開始就勇敢地往前走去,廣泛學習各種經典之作和各種文化知識,同時放開雙腳行萬里路,吸取各種營養,壯大自己,繼續努力走出新的氣象,終於得出新的結果。這就是我們說的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努力變革,創造出繪畫作品新面目。譬如前面說到的齊白石、黃賓虹、張大千、徐悲鴻、潘天壽、陸儼少等人就是如此。這些大畫家各人經歷不同,性格有別,作品面目各異,對中國畫變革各建其功,在繪畫史上各佔光輝一頁。

清·乾隆十八年刻印《芥子園畫傳》

《芥子園畫譜》的啟蒙意義

文/李鋼(杭州黃賓虹學術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芥子園畫譜》作為一項中國繪畫的啟蒙教育,為人們走進繪畫世界打開了一扇大門,並為以後開創自己的藝術創造生涯奠定了基礎,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技藝傳授。

所以《芥子園畫譜》所論包涵了六法、六要、六長、三病、十二忌、三品、分宗、重品、成家、能變、計皴、釋名、用筆、用墨、重潤、渲染、天地位置、破邪、去俗、設法、落款,以及絹素、礬法、練碟、洗粉、揩金、礬金等諸多基礎性的概念和方法,對文化的復興起到了常常被人們所忽視的重要作用。該譜圖典,不分南北,惟正是中,不宗一家一派,廣納眾家法式,學者皆可模範。一山一水,得其要略,草木花鳥,有譜可循,懷情狀物,掬態可嘉,臨習成章,各取所長。自出版三百多年以來,不斷拓展出新,歷來被世人所推崇,為學畫者必修之書。在它的啟蒙和熏陶之下,培養和造就了無以數計的中國畫名家。

兒童繪畫是對美的天性奔放,是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專業繪畫是對自由的嚮往和人性的反思。因此一門藝術逐步教材化,是這門藝術高度成熟的表現,也是逐漸式微的徵兆,所以學習中國繪畫伴隨著畫家的成長和閱歷,而《芥子園畫譜》則是進入自由王國的一把鑰匙,中國畫進入現代教學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但卻不能因此而納入到院校學習的科目中,而是應該在青少年時期和入學前進行的基礎性準備必讀之書。所謂大學,非匠人之府也,乃研究探索之天地,以及開發、傳道、解惑、立學之師範也。否則就將成了陋習,淪為黃賓虹所說的:「後人購一部芥子園畫譜,見時人一二紙畫,隨意塗抹,已覺貌似,作者既自鳴得意,觀者亦欣然許可,相習成風,一往不返。」

朝鮮時代文人畫家必備教科書

文/黃戈(江蘇省國畫院傅抱石紀念館館長)

《芥子園畫傳》是朝鮮時代文人畫家的必備教科書,是影響深遠的韓國水墨畫學習範本。

中國畫譜《芥子園畫傳》傳入朝鮮後,對朝鮮畫風的形成及流變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力。因為當時的李氏朝鮮的畫家並沒有很多機會接觸中國畫的名家原作,他們通過《芥子園畫傳》領略、熟悉新穎的中國畫風的概貌來進行新風格的創造。這不僅顯現出《芥子園畫傳》本身的教育價值,客觀上它還承載了中國畫傳播的功用。另外,《芥子園畫傳》在歷史上對於南宗畫在朝鮮畫壇中地位的確立、穩固起到過很大的作用。明清版畫印刷的興盛,有利地推動文人趣味與世俗文化的聯繫,讓初學者有機會得真去偽地掌握歷代名家畫跡的訣要和程式,也藉助作為載體的《芥子園畫傳》向海外不斷積極傳播中華文化。

同時,古代朝鮮人非常善於把從《芥子園畫傳》學習到的中國畫風發展成本國的文化時尚,善於通過吸收中國文化藝術的形式並加以改造利用,使得朝鮮民眾(自上而下)獲得新的表達內心世界的方式,在精神需求上得到新的充盈和滿足,而借用中國繪畫各方面元素表現朝鮮社會的風情世貌正是朝鮮藝術家智慧、機敏和天才的表現。

《芥子園畫傳》對韓傳播的史實超越了國家、民族間文化交流的表層現象,其中蘊含著漢文化傳統的巨大軟實力,即東亞地區漢文化圈的內在張力和柔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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