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從4樓跌落卻毫髮無損,我害怕躲回家,卻在妻子床頭髮現原因
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大袖遮天
收拾了一上午,尹單腰都直不起來了。有時候想想真是犯賤,在家裡什麼事都是妻子冷秋做,自己連掃帚倒了都不用扶一下,一到了宛若這裡,就完全倒過來,每月給生活費不說,吃飯洗衣打掃維生都是自己的事。
宛若永遠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樣,什麼也不做,有時候積極性來了,也想插手幫忙,卻只會添亂。現在的女生能像冷秋那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很少了,多半下不得廚房。也許真是在家中享受慣了,想換個口味,他的歷任情人都是不會幹家務活的主。
而且都有一個毛病:認識他沒幾天就要換手機換租屋,美其名曰是要和自己來一個全新的開始。這次宛若換房子,從找房子到簽訂租房協議再到交押金搬家,都是他一力主持,蟲宛若一概不知道怎麼處理。也許這就是傳說中的「痛並快樂著」吧?
他敲了敲酸痛的肩膀,扭動幾下脖子。躺在沙發上吃芒果看漫畫的宛若,一看到他這動作,連忙跑過來體貼地給他按摩。他一轉頭就看到她水靈靈的眼睛和嫩滑的肌膚——少女就是少女,不到20歲的年齡,嫩得像剛抽出來的芽。
午飯還沒準備,宛若打算叫外賣,他搖了搖頭,忽然想念起老婆做的家常菜了。
「我來給你露一手!」他笑著道。一看,廚房裡什麼都有,唯獨缺少醬油。宛若一聽連忙舉手:「我去買!」她買東西永遠最積極,每次去超市,絕對不會只買一樣東西。
宛若出門後,尹單吁了口氣,摸出手機給妻子打了個電話。所有的情人都有這樣的毛病:不允許他在自己面前和妻子聯繫。他只能趁著她們不在的時候安慰一下妻子。冷秋是個無可挑剔的老婆,長得漂亮,性格好,人品好,工作好,還什麼都會做。他早就下定決心,外面摘多少朵花,也不能代替家裡那一朵的位置。
這也是每個情人都對他不滿的地方,他從來不允許公開自己和情人之間的關係,並且一開始就明確:是且只是情人,不可能改變這種關係。妙的是他認識的情人從來沒想上位成為妻子,最後往往是他找到新的情人,舊的那位就自動消失,沒有任何麻煩。相比其他朋友被幾個女人纏得焦頭爛額的情況,尹單感到自己幸運極了。
「你在哪?」冷秋絲綢般的聲音彷彿撫摸著他的耳朵。
「在茶館見客戶。」尹單說,「你呢?」
「我在家看書。」冷秋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冷秋永遠在看書,他永遠在茶館見客戶。這老婆從來沒懷疑過他,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搞得他常常很內疚。
電話剛掛斷,就聽到外面傳來宛若的笑聲。果然,宛若手裡提著好幾個塑料袋,零食買了一堆,在零食底下,他翻出了自己需要的醬油。宛若在洗手間里將新買的兩件上衣用清水過了一遍,拿到陽台上曬。
尹單在廚房裡看著她的身影,不知為何,忽然感覺她有些像冷秋。難道自己真的那麼愛冷秋嗎?不然為什麼每個情人到最後總會讓他想起老婆呢?但如果真那麼愛,又何必出來找其他女人?他對此也感到十分迷惘。
真的是很像冷秋,走路的姿勢、晾衣服的動作、包括晾完衣服後習慣性地掠一掠頭髮,簡直和冷秋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宛若是短頭髮,他記得以往她晾完衣服就把頭髮一甩,蹦跳著走出陽台。然而她現在不光是捋了捋頭髮,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探頭朝陽台上看了看——這都是冷秋的動作。
這一點一直都是讓尹單很疑惑不解的事情:為什麼所有的情人在搬家之後都會變得這麼像冷秋呢?而且不是錯覺,是真的很像,許多生活細節都無意中體現出來。包括眼神,宛若那晶瑩剔透精靈般的眼神,現在也變得沉靜溫柔起來,儼然是冷秋的翻版。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得不從一個女人身邊跑到另一個女人身邊。是不是所有的情人,相處久了都會具備妻子的特質?說來也是,情人相處久了,和真正的夫妻又有什麼差別呢?所差呃無非是一個名分而已。
正在胡思亂想,陽台上忽然傳出一聲驚叫,宛若的身子不知怎地栽出陽台,就這麼掉了下去。
尹單愣住了。他許久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直到樓底下有人大喊:「有人跳樓了!」他這才反應過來,渾身的血液亂竄,第一個動作是躥到陽台上,探頭朝下一望,宛若已經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周圍圍了好幾個人,正在問長問短。
這可是四樓!
「你怎麼樣?」他大聲喊。
宛若沒回答,似乎有點站不穩的模樣。
他頭皮發麻,跌跌撞撞地跑下樓。剛到樓下,便看到宛若往樓道里跑,生龍活虎的。他一把抓住宛若:「你哪裡不舒服?」宛若樂呵呵地道:「沒什麼不舒服的。」尹單不相信,從四樓摔下來,不可能不受傷。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實沒發現任何傷痕,連擦傷也沒有。還是不放心,堅持要帶宛若去醫院,被宛若拒絕了,兩人都發了脾氣,宛若又哭又鬧,最後他只好敗下陣來,同意不去醫院。
「我今晚留下來陪你吧?」他始終不放心,決定破例一次。以前那麼多情人,包括宛若,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留宿一晚——白天給情人,晚上給老婆,這也是遊戲規則。
「我晚上要和同學聚會。」宛若沒心沒肺地說,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你怎麼跟大叔一樣啰唆?不是要做飯嗎?我餓了!」
於是他便去做飯。
以後幾天都提心弔膽地觀察宛若,見她確實沒顯示出任何受傷的跡象,這才吁了口氣。好幾次他站在樓下,仰望四樓的窗口,想像自己從上面摔下來,不禁感嘆宛若命大。這種奇蹟不是常常都會發生的。
「你發什麼呆?」見他又一次仰望四樓,走在前面的宛若回頭朝他一笑。尹單不覺一陣恍惚,這個笑容實在太像冷秋了,那眉眼間溫婉的神情,眼神里流轉的水波,不像是不識人間憂愁的小姑娘顧宛若,而完全是大浪淘沙之後變得圓潤晶瑩的完美女人冷秋。
然而,下一個瞬間,宛若淘氣的神情又回到了臉上,她整個身體彷彿都會說話,肢體語言豐富而美好,勾引著尹單也像小夥子一樣蹦跳著上樓。
上樓之後,宛若戴著耳機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他照例進廚房做飯。他從冰箱里取出一個大蘋果,坐在宛若身邊,用水果刀削果皮。宛若一開始聽歌就完全不留神其他的事,這點也和冷秋一模一樣。沒搬家之前,宛若還能邊聽歌邊和他聊天,或者干別的事,搬家以後,似乎是因為專心做他的小女人的緣故,她的心也變得更加專註,聽歌就是專心聽歌。
似乎是一首歌聽完了,宛若摘下耳機,跑到陽台上想取下曬到外面的衣服,剛到陽台上,又踢踏踢踏地跑了回來。
「你去收衣服!」宛若撒嬌地推了他一把。
「你不是都跑到陽台了嗎?」尹單不解地問。
「下雨了。」宛若把耳塞重新塞進耳朵里,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但他知道她沒睡著,就他的記憶所知,宛若從來沒在他面前睡過覺,這點也和以前的情人一樣。還有一樣也是所有情人都具備的特點:她們都不喜歡下雨。
每個情人在面對雨水的時候,都採取閉門不出的態度,而且堅決不喜歡游泳。他有時候也感到奇怪,為什麼所有的情人都有這麼多古怪而共同的特點呢?難道自己其實只喜歡這一類的女人?可是這些特點在冷秋身上從來沒出現過。
冷秋是游泳高手,尤其喜歡雨中漫步,晚上在他面前睡覺,別提睡得有多香了。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冷秋才可以成為他的妻子,而其她的人只能是情人。
他把衣服收進來,繼續削蘋果。電視機開著,講到一則連環殺人的案件,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直到手裡的刀感覺到異樣,才吃驚地撤回目光。
水果刀不知什麼時候從宛若的臉上划過,留下了一道小指長的傷痕。但宛若並沒有醒,她仍舊閉著眼睛,身體有節奏地跟著音樂顫動。
尹單頭上冒出了冷汗,他也並沒有叫醒宛若。他只是使勁盯著那道傷口,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傷口在宛若嬌嫩的臉上十分醒目,豁開的肉翻向兩邊。然而,露出來的裡頭的肉,卻不是紅色,而是一種慘白的色澤。傷口也並沒有流出鮮血,而是慢慢分泌出少量的綠色黏液,發出一股甜腥的氣味。尹單不相信人類的傷口會出現這種情況,他有一種衝動,想再給宛若製造一道傷口。拿刀的手抖了半天,終究不敢行動。
但此時,宛若自己動了一下。水果刀就懸垂在她胳膊上方,這麼一動,鋒利的刀尖恰好划過她的胳膊,尹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那地方清晰地顯出脈絡的痕迹。
然而,仍舊沒有血液流出來,傷口仍舊是那樣彷彿早已失去活力一般裸露出慘白的肉色,綠色的黏液慢慢分泌出來。
她不是人!
這幾個字在尹單腦海里轟然炸響,他張大嘴幾乎尖叫起來,又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後他小心地、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往後退。他慶幸自己在房間里穿的是拖鞋,這樣他可以很輕易地將腳從鞋中抽出來,穿著棉襪踩在地板上,無聲無息,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門口挪去。
剛走到廚房門口,宛若睜開了眼睛:「親愛的,你在幹嗎?」那雙水靈靈的眼睛天真地望著他。他渾身一顫,一層雞皮疙瘩迅速覆蓋全身,腳有點發軟,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回答:「我去廚房做飯!」
宛若仍舊撒嬌地盯著他,他不敢再看,生怕宛若知道自己已經發現了她的秘密,勉強擠出笑容:「你閉上眼安心聽歌吧,飯馬上就好了!」宛若聽話地閉上了眼睛。他吁了口氣,不敢再朝門口走,猶豫了一會,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這頓飯的味道可想而知。他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勇氣逃出這個房間,唯一可以做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等宛若吃完飯,他就像往常一樣離開,然後再也不回來。這樣一來,飯菜的味道就顧不上了,速度也不見得加快了多少。把飯菜端上桌,他鼓了半天的勁,才開口喊:「宛若,吃飯了!」
喊了幾聲宛若都沒反應,她仍舊沉迷於音樂之中。他又產生了逃跑的念頭,但為了不把事情搞砸了,還是不斷鼓勵自己像平常一樣走完程序。他走到宛若身邊,又愣住了——她臉上和手臂上的傷痕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一點痕迹也沒留下,連那些綠色的黏液,也沒有留下半點顏色。
難道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他獃獃站著,不自覺地啃起了指甲。
不管是不是幻覺,這個女人他都不會再要了。
「起來吃飯了。」他搖醒宛若,宛若睜開眼睛對他笑了笑,張開雙臂要他抱。他無可奈何地將她抱起來。她的身體柔軟嬌小,散發著清新的氣味,往常這種擁抱是如此美妙,而現在卻顯得格外怪異。一想到自己抱著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他就全身無力。
跌跌撞撞地將宛若抱到餐桌邊,她仍舊如同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說話,給他喂菜,朝他撒嬌。他心不在焉地回應著,隨便扒拉了幾口飯,就借口公司有緊急事情要處理,不顧宛若撅著嘴反對,匆忙離開了房間。
走出家門,他不敢停留,飛快地跑下樓,回頭一看,宛若正在陽台上朝他揮手,青春快樂的模樣。他也朝她揮了揮手,心裡泛起濃濃的惆悵,想起過去許多個美好的日子,也有幾分心酸。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出現在宛若面前了。
一路走來都是熟悉的景物,氣味也是熟悉的,路邊小店的老闆跟他打招呼,斜陽將熟悉的建築影子拖得老長。尹單一邊走一邊嘆氣。他仍舊非常依戀宛若,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身體,以及和她相處的日子。然而一切就這麼結束了。他的心找不到安放的地方,茫然之間,撥打了冷秋的電話。
「你在哪?」他幾乎是有些哽咽地問。
「在家呢,你快下班了嗎?」冷秋溫柔地聲音傳來。他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這就回來!」
儘管已經在宛若家吃過飯了,回到家中,他仍舊吃了一碗飯,喝了一大碗濃湯。家裡這熟悉的氣味讓他安心,冷秋不徐不疾的氣質也讓他的心平靜下來。他想,縱使一切都會離開,冷秋畢竟永遠在自己身邊。
這個夜晚睡得很不安穩。睡夢中不斷出現宛若的臉,她的臉上始終貫穿著一道巨大猙獰的綠色傷口。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於從夢中驚醒過來。
冷秋依然熟睡著。月光在床上展開,彷彿一張輕柔的紗巾。他坐起來,揩了揩驚出的冷汗,卻發現自己的手有些異樣。
手上的皮膚……在動?他驀然瞪大了眼睛,借著月光,看得清清楚楚,自己右手的胳膊,從手掌到手肘的部分,確實在緩慢蠕動,皮膚如同波浪波浪般起伏,似乎底下有液體在流動。他順著那波浪奔涌的方向望向手肘的部分——
起初,只是眼睛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繼續朝肩膀的方向流動,但仔細去看,卻看不到什麼。他擰亮床頭燈,明亮的燈光下,那波動的皮膚顯得更加明顯。這下能看出流動的是什麼了。
手肘之前和之後的皮膚顏色,有著細小的差別,手肘前部的皮膚更加細膩潔白,比手肘後部的皮膚大約高處半毫米左右,形成一個高度差,而前部的皮膚就這樣形成數條細如頭髮的直流,慢慢朝著手肘後部流淌蔓延,並逐漸擴大。
這麼觀察的功夫,手肘後部半寸的地方,又已經完全被這種細膩潔白、可以流動的肌膚所覆蓋了。他看了看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沒有發現這種現象。那波動的皮膚像是具有脫離於他身體的生命力,他從床頭柜上隨手取來鑰匙,戳了戳手肘前部的皮膚,又戳了戳後半部正常的皮膚,明顯感覺前半部分的感覺遲鈍許多。
那異樣的肌膚仍舊在朝正常的部位流動擴展著,它像是能無窮無盡地生長。尹單不敢去想這樣發展下去會發生什麼事,就這樣盯著看了好幾分鐘,忽然回過神來,大喊一聲,左手往右胳膊上一捋,那層異樣的皮膚就這麼在他的手底下分崩離析,變成無數芝麻粒大小的顆粒。
它們顯然是某種蟲子,從他的胳膊上被剝落之後,便在床單上倒出亂竄。他嚇得光著腳跳下床,眼看著那些蟲子往冷秋身上爬去,連忙撲上去使勁搖晃。
冷秋終於醒了過來。她一向睡得很死,彷彿永遠睡不夠的樣子。睜開惺忪的睡眼,她正好看到尹單驚慌的表情。順著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床單上的蟲子。尹單以為她會尖叫起來,誰知道她竟然沒有絲毫驚慌的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它們。
過了十幾秒鐘,第一隻蟲子爬上她的指尖時,她才反應過來,尖叫一聲,跳下地和尹單站在一起。尹單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飛快地取來殺蟲劑,朝著床單一陣猛噴。那些芝麻大小的蟲子在殺蟲劑的襲擊下都飛舞起來,沒飛到一半就無力地落下,在床單上爬行了一陣,漸漸都不再動彈。蟲子死後的屍體變成了黑色,像一粒粒黑芝麻。
「這是什麼?」冷秋驚魂未定地問。
「我不知道。」尹單擦了擦冷汗。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竄上了脊背,他感到這些蟲子和宛若有著某種聯繫。幸好它們都死了,但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呢?想到這個他就心驚肉跳,還得在冷秋面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冷秋已經打著哈欠將床單和被套取下來,放進洗衣機里攪動。兩人仔細檢查了床上和房間里其他地方,沒有再發現這種蟲子,便洗了個澡睡了。
提心弔膽地過了一陣子,也老實了一陣子。宛若並沒有來找他,就像前幾任情人一樣,就這麼默認了分手的事實。他倒是想再回去看看宛若究竟是怎麼回事,然而到底鼓不起勇氣。日子這麼平靜地流逝著,沒有了情人要照顧,冷秋精妙的廚藝將他喂得紅光滿面。飽暖思淫慾,最初的驚嚇過去後,尹單又蠢蠢欲動。很快,他又找到了一個新的情人。
新情人叫於曼,某所中學的音樂教師,長頭髮高個子,身材苗條,皮膚白皙,戴一副黑框眼鏡,笑起來總是抿著嘴。每個情人的滋味都不同,尹單遇到於曼之後,冷秋的廚藝又失去了用武之地。
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後,和前幾任情人一樣,於曼重新找了個租住的地方,她也開始越來越像冷秋,雖然很多時候還是於曼自己,但在不少細節上,都體現出冷秋的特點。同樣的,她也開始不喜歡下雨,從不在尹單面前睡覺。
以往這些都沒有引起他特別的注意,然而,經歷了宛若之後,他開始感覺這事情有些不對勁。最不對勁的是:於曼是游泳高手,搬家以後卻再也不肯去游泳。記得搬家之前她幾乎每周都會去游泳池游上一兩次。這事讓他心裡很彆扭——宛若的傷口是無意中讓他發現的,她還具有從四樓摔下毫髮無傷的本領。
其他情人從來沒有受過傷,但她們和宛若具有差不多相同的特點,所有的特點都是從搬家之後開始的……如果她們也受傷,會不會也……他不敢再想下去。有時候,望著於曼在窗前拉小提琴的背影,他會想到要給她來一道傷口,看她究竟是不是和宛若一樣。
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以至於他有些害怕自己了。有好幾次他都中途跑出於曼的家,好幾天不和她聯繫,而於曼也並不在意,彷彿就這麼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果他從此再也不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她是否也會像以前所有的情人一樣,就這麼默默接受呢?
然而他終究還是離不開於曼,她身上有一種幽雅如蘭的氣質,吸引著他往這裡跑。但他心裡仍舊記掛著宛若。宛若和前幾任情人不一樣。他還沒有對她感到厭倦就不得不離開,她現在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在原來的地方等待?
越是這麼想,他就越想知道答案。離開宛若已經好幾個月了,當初的恐懼已經淡得像水一樣,終於,在某個黃昏,他從於曼家出來,開著車漫無目的地瞎轉悠,忽然發現周圍的景物那麼熟悉,過了兩秒鐘他才明白過來:這是宛若的家。
這裡沒有什麼變化,路邊坐著下棋的老人仍舊和他打招呼,問他為什麼好久沒來。夕陽照在四樓的陽台上,一條白色的長裙拖出長長的影子。他仰頭望了很久,下定決心,跑上四樓,在那扇熟悉的門前站了一陣,抬手敲門。
門開了。
一個男人穿著褲衩站在門口:「什麼事?」男人的胸膛上橫著一片刺青,相貌卻很清秀。
「宛若呢?」他脫口而出,眼睛往屋裡瞄,依稀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
「宛若?」男人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你找錯了吧?」
「顧宛若不住在這裡嗎?」尹單感到口乾舌燥。
男人搖搖頭:「我搬進來好幾個月了。」
「你什麼時候搬進來的?」
男人說了個日期。那正是自己和於曼交往後不久。這麼說,宛若直到那時候才徹底放棄?在這之前她是怎麼度過的呢?還在期待自己會回來找她嗎?他強烈地想要見到宛若,問清楚關於她的一切,然而,到哪裡去找她?為了隱瞞彼此從關係,他從來沒去過她的單位。
對了,手機。他抱著僥倖心理撥通宛若的手機號碼,對方傳來冰冷的聲音:「您撥打的是空號。」果然換號碼了。和所有前任情人一樣,一旦走出他的生活,她們就統統換了手機號碼,顯然是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關係。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樓道。一路上都精神恍惚,一不留神,車子掛倒了一輛單車。車主是個40多歲的男人,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反過來安慰他:「沒事,一點也沒受傷。」可他不放心,堅持把男人送到了醫院。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市人民醫院急診科。以往都是在社區醫院看病。一進門,他就感覺一股怪異的氣氛瀰漫在自己身邊。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在打量著他,有幾個護士指著他竊竊私語。他想問是怎麼回事,朝著一個護士剛要開口,那護士鄙夷地橫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自行車的主人很快檢查完畢自己離開了,他也正打算離開,負責診治的張醫生喊住了他:「尹單,你這次總算帶了個男的來!」說完還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尹單感到莫名其妙。他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醫生。這個醫生身高一米八以上,長得高鼻深目,剃著光頭,讓人過目不忘,如果真的見過,他不可能沒有一點印象。
「開玩笑,你來過那麼幾次了,每次都轟轟烈烈,都成了急診室的名人了。」張醫生聳了聳肩膀,「朋友,適可而止吧,都鬧出人命了,非要害那麼多女孩才高興?」
尹單仔細看了看他的胸牌:張誠,主治醫生,急診部。不認識,確實不認識。但為什麼他對自己顯出如此熟絡的模樣?鬧出人命是什麼意思?害了那麼多女孩又是什麼意思?尹單滿腦子疑惑,瞪眼望著張誠。
「於曼的墓地在哪?那個女孩不錯……」張成還在說著什麼,尹單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他的腦子嗡嗡直響,眼前似乎有無數光圈在晃動,腦門上虛汗一陣一陣地冒。張誠發現他臉色不對,連忙扶住他:「喂?你哪裡不舒服?」聽診器就往他胸口上按。他推開張誠的手,使勁擠出一句:「於曼……你說於曼的墓地?」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張誠也莫名其妙,仍舊想幫他檢查。他再次推開那隻聽診器,深呼吸幾口,感覺自己緩過來了,盯著張誠道:「於曼要墓地幹什麼?」
「死人不要墓地,難道水葬?」張誠看著他的眼神充滿疑惑。
腦子裡又是轟地一響。尹單咬牙挺住沒讓自己暈過去,微微閉了閉眼睛,然那陣突然襲來的暈眩感過去,這才又開口道:「她怎麼死的?」
「你怎麼回事?不是你親自送她來醫院的?」張誠盯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醫生就是醫生,什麼事都往專業上靠。尹單苦笑著擺了擺手:「一下子說不清……你能給我說說於曼的事嗎?」
「那行,先坐下吧。」張誠將他扶在休息椅上,還是堅持聽了聽他的心跳,看了看他的瞳孔,確定他沒有健康問題之後才說:「差不多半個月前,你撥打120,隨車將於曼送到了這裡。於曼是服毒,吃了一大瓶有機磷農藥,是我接的診。來的時候心跳和呼吸都已經沒有了,瞳孔對光反射消失,搶救了十多分鐘後宣告死亡。至於她為什麼自殺,我完全不知道。」
「具體是哪天,你記得嗎?」尹單腦子一片空白,喃喃地問。
「你等等。」張誠招手叫來一個護士,在電腦里查了查,很快將日期報出來。那正是於曼搬家後的幾天。這麼說那個時候於曼就已經死了?那麼這些天來天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又是誰?尹單不敢去想,但又忍不住去想。他想起過往那些情人,她們都是在搬家之後發生了很多變化……他聽到自己嘶啞的嗓音在問:「你說我來過好幾次?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張誠問。
他緩緩搖了搖頭。
「你大概來過4、5次吧,每次都是有個女孩自殺,你送她們來,我記得於曼之前的那個女孩,就像漫畫里的人物,大眼睛水靈靈的,一路上不停地哭,她是割腕——對了,她叫顧宛若,我們還說她名字很文藝——當時也是我處理的。
「顧宛若好像很黏你,可是你冷冰冰地不肯理她,等她包紮完後,你轉身就走了,把她一個人撇在醫院裡,她哭了很久,最後是她父母把她領回去了。」張誠剛說到這裡,腰間的呼機響了起來,有病人送來了,他連忙跑過去接過病人往急救室推。尹單一個人坐在休息椅上,腦子裡各種思緒紛亂地飛著,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他從來沒來過這間急診室,這個他可以肯定。他也從來不知道那些情人們自殺的事。張誠顯然沒有說謊,那麼,那個送女孩們來的尹單是誰?那些自殺的女人們又是誰?或者說,那些搬家後和自己保持了一段關係的女人們是誰?誰才是真的那一個?
會不會她們都已經死了?
會不會自己也已經死了?
許多瘋狂的念頭讓他渾身冰冷。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直到撞上一個人,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出了醫院,此時正走在一條巷子里。他認出來了,這是宛若原來租住的地方,在她還沒有搬家之前,他經常來這裡接她一起出去吃飯。
很久沒來了,他感到有幾分陌生,在那棟因為時間而顯得分外遙遠二樓磚砌小樓前,他停下了腳步。這是一棟專門出租給學生的租樓,裡頭住的都是像宛若一樣的大學生。當初宛若就是和兩個室友一起住在這裡,但那兩個室友經常不在,這裡也就成為他們幽會的安樂窩。那時候宛若沒有任何古怪的地方,不怕水,經常在他面前趴著睡覺。
那時候的宛若一定是真實的,但後來呢?他感到非常迷惘。腳步已經緩慢地移上了樓梯,幾個女學生嘰嘰喳喳地吵鬧著從樓上下來,看到他,都愣住了。青春熱烈的眼神逐漸變得像刀子一樣冷,其中一個短頭髮的女生推了他一把:「尹單,你還好意思來?你把我們宛若害苦了!」
尹單不認識她。但他已經不想再解釋,只是問:「宛若怎麼樣了?」
「她現在很好,不用你操心!」女孩大聲道。
他吁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樣,真正的宛若過得很好,這就讓他放心了。他繼續往上走,想去看看宛若,被這群女孩攔住了。正在爭執之間,所有的人忽然都安靜下來,他預感到什麼,回頭一看——宛若出現在樓梯口,手裡提著一個塑料袋,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生。宛若臉色蒼白地看著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裡慢慢蓄滿了淚水。
「尹單……」宛若只說出這兩個字,淚水就嘩啦啦地湧出來。
「宛若……」他不知該說什麼,「我想跟你談談。」
宛若輕輕搖頭,但他堅持著:「我從來沒有跟你分手。」宛若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身邊的男生氣憤地道:「你睜眼說瞎話呢?要不是你說要分手,宛若怎麼會……」
後面的話他咽了下去,宛若下意識地將兩隻手朝後藏。尹單意識到什麼,撲上去捉住她的手腕一看,兩隻手的手腕上都留下了醜陋凌亂的傷痕,她居然在兩隻手上都割了!他渾身顫抖,反覆說道:「宛若,那不是我……你相信我……」
離開宛若家的時候,他感到渾身彷彿都空蕩蕩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宛若對他說的話一個字也不相信,但他已經從宛若的嘴裡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那些事——
和宛若交往不久後,他就告訴宛若說自己的手機號碼已經更換,再過了幾天,他提出分手,然後宛若自殺,但他分手的態度很堅決,而宛若又不知道他的住址和工作單位,打手機也是空號,從此就失去了聯繫——但這一部分故事他完全不知道,那是另一個尹單幹的。
有充分的時間證據證明,在發生這些事的時候,他正在做另外的事情,因此可以完全排除他本人人格分裂的可能。顯然,有另外的人冒充他在和宛若交往,同時也有另外的人冒充宛若在和他交往——他給宛若打電話的時候,同樣也是空號。
整整一天,他走訪了前幾任情人,所有的人都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寬容,每個情人都多少帶著怨恨,部分情人曾經為他自殺,她們的故事和宛若的幾乎一模一樣。
所有這些情人都不相信他所說的一切。是的,這太無法置信,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究竟是什麼生物在冒充自己和她們?家裡的於曼又是什麼……人?至少那些情人們都還活著,於曼卻已經死了,活著的那個只是個替身。世界上哪有這麼逼真的易容術,可以完全取代另一個人?他心中充滿了恐懼,只覺得自己被一個巨大的陰謀包圍著。
夜晚很快降臨了。在酒吧,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稀里糊塗地出了門,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彷彿在雲霧之中。
半夜,他被噩夢驚醒,驀然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環境中。這是一間女子的卧室,房間里有淡淡的香水味,而身邊正躺著一個陌生的女子。他使勁想了許久才記起,這是在酒吧認識的女子,名字好像叫……費蘭飛?這女孩十分狂野,說不清是他勾引她還是她勾引他,現在的他不敢再和任何人保持長久的情人關係,只是一夜就算了吧。趁著費蘭飛還沒醒,他輕輕地將她推開,正想爬起來回家去,忽然感到手底下有些不對勁——費蘭飛凝脂般的肌膚,在他這一推之下,忽然裂開了!
是神經過敏嗎?他看著在費蘭飛肌膚上出現的一條閃電狀的黑色條紋,月光下看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他在床頭摸索了半天,沒找到床頭燈的開關,只好跳下床,將頂燈打開。
費蘭飛仍舊在沉睡,呼吸中散發著酒香,昨晚她喝得很瘋,幾種酒混合著喝,彷彿想要將自己淹沒在酒中。燈光將她的身體照得清清楚楚,現在更加明顯了,那閃電狀的黑色條紋正在迅速加寬變長,確實是一條裂縫。裂縫迅速擴張,她的肌膚很快變得四分五裂。尹單獃獃地看著,忘記了呼吸。
不知怎麼的,他並沒有逃跑,反而壯著膽子將覆蓋在費蘭飛身上的被子掀開,她的身體完全露出來。她的身體曲線優美,此時卻變得如此可怕,雪白的肌膚如同乾涸的土地般到處開裂,被分割成無數小塊,而裂縫之中並沒有流出血來。
尹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經搭錯了線,面對如此一具身體,他不僅沒有離得遠遠的,甚至還伸出手指去觸碰那裂縫——裂縫在他的碰觸下擴展得更開,然而裂開的縫隙底下,並不是黑色的,而是顏色稍微深一些的另一層肌膚。
他的手掌觸到費蘭飛的身體。手底下的感覺很奇怪,粉嫩柔滑,但卻並不是一個整體,倒像是水波般呈現不同的起伏。經過他手的撫摸,這種波浪般的起伏變得更加明顯,肉眼已經可以看出來,她全身的肌膚都在起伏,像是皮膚底下包裹著一層動蕩的液體。這情形和那晚上發生在他身上的如此相似,只是面積更大。
他想起那晚冷秋是用的殺蟲劑,連忙跑出去,想在屋子裡找到殺蟲劑,但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回到卧室,那些裂縫又變小了,外層皮膚上流淌出細小的直流,慢慢將裂縫合攏起來。有了上次的經驗,他知道這外層的肌膚完全是芝麻大小的蟲子,他必須找到殺蟲劑,不然會發生什麼?他隱約想到了什麼,可來不及細想下去,就趕緊跑出了門。
門外十分寂靜,路燈照著空蕩蕩的路,幾乎所有的窗口都漆黑一片,他這才發現時間實在太晚,到哪裡去買殺蟲劑呢?沒有殺蟲劑,他也失去了回到費蘭飛家的勇氣。幸好錢包和手機都帶在身上,不會去也無妨。
他回頭看了看費蘭飛家的窗口,那是這棟樓唯一亮著燈的窗口。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又辜負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等著他去救助、也許是救命的女人。以前的情人們是不是也是這樣?既然這種蟲子覆蓋在人的身體上會形成另一層皮膚,那麼是不是也會改變人的外貌?
他猛然想到這個,不由興奮起來。正要進一步思考,身子忽然被撞得飛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一輛貨車飛快地駛離他的視線。他爬起來,看看四周,並沒有其他的車輛。自己是被車子撞了嗎?他有些驚慌,低頭查看,身體上有幾道傷口,然而,傷口並沒有流出血來,只是分泌出綠色的液體。
就像宛若一樣。
他無比震驚地抬起自己受傷的胳膊,緊盯著胳膊細看——綠色的液體持續分泌出來,將傷口的裂痕填滿,隨即那綠色逐漸淡去,變成一種透明的、果凍般的凝膠狀,一些芝麻大小的白點逐漸出現在凝膠之中,並且迅速分裂,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
傷口就這樣被白色的小點填滿,進而消失了,表面上看,他的肌膚完好無損,彷彿從來沒有受過任何傷害。
他終於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為什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自己就是尹單,自己的臉也是尹單的臉,有什麼理由這種蟲子會附在自己身上?根據推測,這蟲子附在身上具有改變外貌的功能不是嗎?但自己的外貌並沒有改變……難道……難道自己其實並不是尹單?難道這種蟲子在改變外貌的同時,還能改變人的記憶?那麼究竟我是誰?
如果真正的尹單就是那個急診室醫生護士們熟悉的尹單,那麼自己才是真正的冒牌貨嗎?這個念頭徹底擊垮了他,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人在醫院,眼前坐著於曼。當然這不是真正的於曼,而是被蟲子覆蓋了全身的冒牌貨。她的眉眼仍舊那麼溫婉,氣質如蘭,問他是不是舒服點了。他沒有問自己是怎麼到醫院的,也沒有問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醫院的。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對眼前的人,既沒有愛也沒有恐懼,有的只是同病相憐的憐憫——她是否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是於曼呢?想到自己也和她一樣,望著她的眼神便不自覺地充滿了溫柔。
「你先回去吧,我沒事了。」他坐起來穿好衣服。於曼擔心地看著他,他再次強調自己沒事了,讓她回去等著他。她仍舊不願意,然而柔順的性格最終主導了她的行動,她還是起身走了。當然,她會一直在家裡等著,可尹單不會再去了。再也不會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上哪去。在這個時候,所有情人都變得十分遙遠,只有冷秋的臉讓他覺得溫暖。一想到這麼好的妻子甚至也可能並不真正屬於自己,他就禁不住想要流淚。他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見到冷秋。拿起手機打算給冷秋打個電話,醫院裡信號不好,始終打不通。他不想再多等一分鐘,匆匆辦理了手續之後,便飛奔回家。
到了家裡樓下,他摸出手機:「冷秋,你在哪?」
「我在家啊,你呢?」冷秋的聲音很安詳,讓他眼窩一熱。
「我在外面。」他打算突然出現在冷秋面前,逗逗她——這種專門逗情人的伎倆,他從來沒使用在冷秋身上,是因為自己知道她永遠不會像別人一樣離開他、所以才懶得費心去討她歡喜嗎?
上了樓,輕輕打開門,躡手躡腳地進門。他像個孩子一樣心臟怦怦直跳,咬著嘴唇,帶著惡作劇的快樂。這一刻他真的忘記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一想到冷秋看到他的時候那種又嗔又喜的表情,他就充滿了期待。
冷秋不在客廳。
廚房和廁所里也不見她的影子。
卧室、書房、陽台也沒見到她。
她不在家中。
他感到奇怪:她不是說自己在家嗎?摸出手機又撥通冷秋的號碼:「你在哪?」
「不是跟你說了嘛,在家啊。」冷秋帶著笑意道。
「在幹嗎啊?」他繼續問。
「看書啊。」她說。
「在哪看書啊?」他問。
「陽台啊,我正坐在你買的吊椅上搖著呢。」冷秋輕聲笑了笑。
他掛斷了電話,心頭一片冰涼。
陽台上確實有吊椅,那是他為自己某個情人買的,分手之後情人讓他把吊椅搬走,他就搬回了家。被情人遺棄的東西,卻讓妻子好一陣驚喜。現在吊椅還在那,上面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冷秋在騙他!
從來沒有一個情人能讓他這麼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疼得站不住,捂住胸口倒在床上。本來以為永遠不會改變的女人,像夢裡水鄉一樣永不褪色的女人,竟然也騙了他!這種欺騙意味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這麼多年來,他就是這麼欺騙冷秋的。他多麼恨,但又有什麼資格恨?長期被閑置的妻子,難道不允許她出去尋找自己的歡樂?他們互相欺騙,互相扮演好丈夫和好妻子的角色,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夫妻?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婚姻,能夠維繫下去的,都是因為雙方具有好的演技、具有高超的騙術謀略、以及心照不宣互不揭穿的默契?可他從來沒想到冷秋會這樣,從來沒想到!他在床上翻滾嚎叫著,五臟六腑都疼痛極了。翻滾中他打翻了床頭柜上的一個玻璃瓶,一堆芝麻般的白色小東西傾瀉出來,倒在床單上。
他頓時怔住了,忘記了嚎叫。
芝麻大小的白色蟲子被從玻璃瓶里放出來之後,便開始流水般爬動。他見過這種蟲子。
為什麼這種蟲子會出現在家中?
他震驚地看著床頭柜上的玻璃瓶,那裡邊現在已經完全空了,最後一隻蟲子從裡頭爬出來,參與到床單上那蟲子的大軍中,有目的有秩序地流淌著。
讓他吃驚的不僅僅是這種蟲子,還有那瓶子上的標籤。標籤上用簽字筆寫著一個名字——費蘭飛。
那是昨夜他遇到的情人的名字。
而寫下這名字的,正是冷秋,他認出了她那獨一無二的優美筆跡。
為什麼會是冷秋?
難道冷秋也不是冷秋?
他顫抖著從床上爬起來,顧不上理會那些蟲子,想把床頭櫃的抽屜抽出來,卻發現上了鎖。他想起結婚那天,冷秋要他答應,給他一個抽屜保存她自己的秘密。他認為女人總有些小秘密,比如日記本和過去的照片什麼的,便把這個抽屜送給了她,這麼多年來,她始終緊鎖著它,他對此也產生過好奇,但從來沒有去探究過。
現在,他忽然有些害怕面對這秘密。他忽然發現其實他誰也不認識:情人、自己、老婆。一切都變得陌生——一切本來就都是陌生的。他找來螺絲刀將鎖撬開,拉開抽屜——滿滿一抽屜都是那種玻璃瓶,瓶內裝著滿滿一瓶的白色小蟲,它們在裡面飛快爬行著。
所有的玻璃瓶上都有標籤,標籤上是冷秋的字跡瀉下的名字:於曼、宛若……所有過去他情人的名字,都出現在這裡,一個玻璃瓶代表一個情人!他幾乎要尖叫起來,回頭一看,那些小蟲已經在床單上完成了任務,它們在床上形成一個肉色的平面人形,像是浮雕出來的美女圖案,他認識那美女,那是費蘭飛。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所有的情人最後都會變得像冷秋——她們本來就是冷秋!可是自己又是誰呢?頭腦中的漩渦無限擴大,他狂叫一聲沖了出去。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滂沱大雨,他在雨中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筋疲力盡,才在河堤邊坐下。一輛的士從遠方駛來,有人打著傘走到他身邊,他嗅到熟悉的香水味,回頭一看,是於曼,她舉著傘,穿著雨衣和套鞋,有些膽怯地看著他。
「我該叫你於曼還是冷秋?」他苦笑一下問。
「你都知道了?」於曼低聲問。
他又苦笑一聲,望著河面不說話。河面上不斷被雨水大處大大小小的圓圈,他扔了一塊石頭進去,石頭落水的聲音被嘩啦啦的雨聲淹沒了。
「我……」於曼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才又道:「我只是為了讓你高興。」
「我很高興。」他苦澀地說,「還不打算顯出你的原形嗎?」
「好吧。」於曼朝四周看了看——河堤周圍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倆,看不到其他人。她把傘扔到一邊,將雨衣和套鞋脫下。雨水剛落到她臉上,她的臉就發生了變化,一些像果凍般的東西從她臉上流下來。
同時,她的手指尖端也在往下淌著這種果凍般的東西。她臉上的五官漸漸融化,這情形十分駭人,但並沒有持續多久,不到一分鐘,融化的東西被雨水沖洗得乾乾淨淨,於曼消失了,現在站在面前的是冷秋。
尹單終於明白為什麼所有的情人在搬家後都拒絕靠近水。
「從什麼地方開始說呢……」冷秋抹了抹臉,「找個避雨的地方好嗎?」
「不用了,在雨里我才知道你是真實的。」尹單說,「你慢慢說。」
冷秋在他身邊坐下來,和他一樣望著大圈套小圈的河面:「就從我們結婚的時候開始說吧……我家裡世代相傳一種蟲子,這種蟲子趁人睡著的時候附在人的身上,能夠將人的外形完全複製下來,其他的人再將經過複製的蟲子附在自己身上,就能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它還有一個功能:只要母蟲在我手中,我就能隨時知道你在什麼地方,以及是否有了情人。我早就知道你必然會有情人,只是沒想到會那麼早……你的每一個情人,都在熟睡中被我複製。我知道男人出軌是避免不了的,何況她們的確都很有魅力。
「我一點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也理解你想要親近各種優秀女性的想法,但又不希望你真的被她們佔有,所以我冒充她們陪伴在你身邊……其實我們過得很愉快不是嗎?你對她們那種寵愛、順從,是我從來沒有嘗到過的。這麼做,我和你都很快樂,如果沒有揭穿該多好……」
「你是怎麼做的?」尹單打斷了她的話。冷秋愣了愣,嘆了口氣道:「我複製了蟲子之後,就冒充她們,告訴你說她們的手機號碼改變了,並且要搬家。因為你的謹慎,你從來不會和她們身邊的人交往,也從來不去她們的單位,說搬家你一定會相信,並且不會去原來的地方尋找。
「同時,我也用蟲子複製了你,冒充你跟那些情人們說分手,在分手之前,我先告訴她們說你的手機號碼改變了,過幾天再提出分手,你也從來不告訴她們你的工作單位和家庭住址,她們想找你也找不到。她們對你真的很痴情,有幾個人還為此自殺,其中一個人甚至因此喪命,說實話我覺得很感動,也很內疚……
「但那並不是我的錯,我知道你遲早有一天會要跟她們分手的,長痛不如短痛,我只是幫你提前完成你必然要做的事……分手之後,你和她們的『新號碼』我都去註銷了,你們誰也沒有想到要去撥打對方的舊手機號碼,就這麼失去了聯繫……」
「為什麼我身上也會有蟲子?我真的是尹單嗎?」尹單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當然……你就是你,一直都是你,除了尹單,我不會允許別的男人和我保持親密關係……至於你身上的蟲子……這種蟲子除了能複製人的外貌之外,還有很好的防護功能,能夠對所有的傷害起緩衝作用,所以我冒充宛若的時候,從四樓摔下去也毫髮無傷,後來你被車子撞了,也是安然無恙……
「我想保護你,所以,每晚趁你熟睡的時候,我就會讓蟲子附在你的身體上,形成一層外殼保護你。這種蟲子很脆弱,一遇到水就會融化,你每天洗澡的時候,它們都融化了,晚上又得重新來過……真辛苦,這種蟲子在平時很安靜,只是在人們睡覺的時候,會不斷地修補完善,因此在睡覺的時候會出現皮膚的異常波動,為了不讓你發現這個,在冒充你的情人們的時候,我從來不在你面前睡覺……」
冷秋說到這裡,眉間顯出黯然的神色,「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樣的女人,才能讓你安分地守在我身邊。你嘗試了那麼多女人,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你永遠停留。我只有不斷地冒充你的情人們,學習她們的特點,我想那一定是你喜歡的,即便你喜歡的並不是真正的我,我也已經很滿足了。」
她停了一下,見尹單仍舊凝望著河水不說話,神色更加黯然,咬著嘴唇道:「我母親當初就跟我說過,女人再怎麼變,也趕不上男人的心變得快,他們今天要這樣,明天要那樣,永遠不會滿足,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果然是這樣。你能告訴我你最喜歡的是誰?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我可以變成那樣……真的可以……」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消失,終於不再作聲。
尹單持續凝望著河水。真相已經揭開,他不知道該責怪誰。責怪冷秋嗎?她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討他歡心。不責怪她嗎?但她的做法自己實在無法接受,更何況他並不確定她現在的臉下面是否還藏著一張臉,也許世界上還有一種不融於水的蟲子……
他想起那些舊情人們,他們錯過得多麼荒唐,一個電話的改變,就彼此割斷了聯繫,誰也不知道該回頭看看,人就在老地方,而他們都以為對方去了新的地方。究竟誰才是他的心頭摯愛?他說不清。他確實想要冷秋陪伴自己到老,但他也知道,也許某一天,他真的會遇到一個讓自己完全淪陷的女子,那樣冷秋也就和舊情人們一樣,留在老地方,留在舊時間,再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這些女人們,他的胸口疼痛得厲害。都是自己的錯,那都是些多麼可愛的女人……也許冷秋才是最適合自己的,她能變成任何樣子,而始終有一張屬於她自己的臉是不變的……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好嗎?
他慢慢轉過頭去,想跟冷秋好好談談,商量商量今後怎麼過,卻發現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大雨滂沱而下,身邊的地面上積著一窪水,雨水打在上面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長堤上不見一個人影,茫茫雨幕之中,他只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他打了一個寒噤,凝視著那汪水,忽然懷疑:冷秋是不是像那些蟲子一樣融化了?
他聳了聳肩膀,甩了甩頭上的雨水,沿著來路慢慢往回走,一路上雨水不斷從身上淌下,他感到自己也快要融化了。他低頭光顧著凝視地面上的水窪,尋找其中果凍般的痕迹,忽視了對面的一輛車。當他的身體飛出去時,劇痛穿透了身體,他恍然大悟:原來被車撞了是這樣疼,而他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傻女人為他設置的保護層了。(作品名:《蟲臉》,作者:大袖遮天。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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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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