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地球最後的夜晚》之前，橘小電拿到了一本工作人員遞來的觀影手冊，封皮是純綠色的，扉頁上印著這首詩。

一知半解地讀完，覺得後面這三句很耳熟。

更早一陣，男主角黃覺在自家酒吧辦了一場拼酒活動，悶一杯和電影同名的酒，再朗讀杯底文字，這杯酒就可以免單了。

杯底的文字，就是上面那首詩的最後三句。

看完《地球最後的夜晚》才知道，電影里也有本綠皮書，和橘小電手裡這本功能差不多，都是給看客提供線索的。

記得看片那天是平安夜，片方貼心地給每個人送上了一個蘋果，橘小電也是看完片才知道，白貓（片中角色，李鴻其飾演）在傷心的時候，哭著吃完了一整個蘋果。

在此之前，我一直粗淺地認為文藝片和生活是有距離的，甚至是冰冷的，因此不具備走下神壇的可能性，以及可被放大的商業性。

《地球最後的夜晚》改寫了大眾對文藝片的認知，這是會被記錄進華語影史的。

但與此同時，它和畢贛都付出了折損自己的代價。

【比《追夢演藝圈》評分低，比《愛情公寓》退票嚴重】

現在想想，《地球最後的夜晚》發布預售票房過億的喜訊，也不過是上周的事。

但是到了這周，它就一落千丈，不僅票房迅速縮水，在售票平台的口碑跌至2.6，竟然被《逐夢演藝圈》踩在腳下。

因為頻繁被點名，畢志飛導演竟然以「本家」的身份，點評了《地球最後的夜晚》。

多離奇的一幕

畢志飛導演口中的「最低谷」，他根本沒經歷過，因為他還沒嘗到甜頭就被推進了谷底。

但畢贛導演不一樣，處女作《路邊野餐》就奪得金馬最佳新導演，以及洛迦諾國際電影節和華語電影傳媒大獎，受萬眾矚目。

他是從神壇摔下來的，而且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

《地球最後的夜晚》從12月6號開啟預售，12月25號預售票房破億，首映日累積票房輕鬆破兩億，緊接著劇情急轉直下，上映第二天的票房就低到不及前一天的零頭。

因為觀眾大範圍的差評，首日退票人次高達32萬，退票率高達4.4%。

（數據來源貓眼）

如果對這個退票情況沒有概念，可以比對著《愛情公寓5》的退票情況來看。

當年《愛情公寓》同樣因為「貨不對版」面臨大範圍的差評，它的首日退票人次為23萬，退票率為2.6%。

慘狀不及《地球最後的夜晚》。

（數據來源貓眼）

這種電影里都不一定會出現的「跳水」情節，引發了大範圍的熱議。

很多人認為，問題出現在營銷上：「貨不對板」！

【「一吻跨年」這四個字比電影「值錢」】

《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宣傳語是「一吻跨年」，加上黃覺和湯唯極強的CP感，這電影在公映前那段時間裡，越看越像個愛情片。

因為這個創意，製作方還向院線發布了一份跨年活動聲明，建議開設21點50分放映的場次，這樣可以保證影片結束時正好是0點0分。

但沒想到觀眾會因為零點是字幕跑完那一刻，而不是男、女主接吻那一刻，對《地球最後的夜晚》充滿怨念。

這是後話了。

「一吻跨年」這個宣傳語真正下沉到二、三線城市，還要感謝抖音加了一把火。

12月6日，也就是電影開啟預售那天，抖音出現了很多關於「2018年最後一個心愿就是和心愛的人一起看《地球最後的夜晚》」的視頻，畫面大多是備忘錄的截圖，文案會提到和心愛的人擁吻到第二年。

目前可以看到的前台數據顯示，#一吻跨年#這個話題的播放量有2.4萬。

對於一個憑空而起的話題來說，這個數據很可觀。

這也成功帶動了貓眼和淘票票兩大數據平台的想看指數。

貓眼平台數據，12月6號單日新增22910人想看

淘票票數據，12月6號單日新增61854人想看

有了這兩張圖，你應該就不難理解，《地球最後的夜晚》那1個多億的預售票房是怎麼來的了。

因為「一吻跨年」和抖音，原本被困在神壇上的文藝片，成功下沉到二、三線城市。

但是把電影推下神壇的，和把它捧上神壇的，是同一批觀眾。

這批觀眾在觀影后表示自己「看不懂」《地球最後的夜晚》，而且當初被大肆鼓吹的「一吻跨年」，好像和這部電影也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他們恍然大悟《地球最後的夜晚》不是個愛情片，覺得自己被騙了，然後憤怒地給電影打低分。

不僅是售票平台的分數低到了及格線以下，連豆瓣上的評分都已經從公映前的7.5降到了6.9。

觀眾到底有多憤怒？

中途退場、要求退票尚且都是常規操作，有影院經理甚至在電影放映後，發現銀幕上出現了一個「男人拳頭」大小的破洞。

據說因為這個破洞，影院的損失至少有4萬。

（圖源水印）

這場鬧劇隨著電影急轉直下的票房，日趨平息。

但餘震仍然明顯。

主要資方華策影視跌停，創上市後新低，市值縮水據稱10—16個億。

畢贛導演以及眾主創也身陷輿論漩渦，背負著各種質疑。

話說到這裡，你應該能明白電影票房跳水的問題源頭不在宣發層面，而在製作層面，是因為製片人單佐龍和導演畢贛不成熟的工業化常識。

這個鍋到底該誰背呢？

【成本從400萬漲到2000萬，再追加到5000萬】

製片人單作龍和導演畢贛，為《地球最後的夜晚》擬定的初始投資是400萬。

當他們把項目書遞到金馬創投會上的時候，時任評審的許鞍華髮問道：「項目預算只有400萬，你們的意向演員敢寫湯唯？」

賈樟柯導演跟著發問：「看項目故事梗概已經這麼敢想了，為什麼預算卻不敢往上提？」

在前輩們的點撥下，製片人單作龍和畢贛把預算提到了2000萬，並開始千萬級投資項目的冒險之旅。

為了這2000萬投資，單佐龍先是通過侯孝賢導演團隊和經紀公司CAA的介紹，得到了和歐洲文藝片發行商Wild Bunch合作的機會。

Wild Bunch拿到《地球最後的夜晚》的全球銷售發行代理權，並向片方支付了一筆數十萬歐的最低保證金。最低保證金非買斷版權銷售，後續還有票房分成。

緊接著，單佐龍又和法國CG CINEMA的製片人查爾斯達成合作，他們分走了《地球最後的夜晚》的法國發行權，同時幫忙把電影的初剪版送到了福茂眼前（戛納電影節選片人）。

（資料來源虎嗅，《地球最後的夜晚》背後的融資局：16家出品方救場？）

目光再轉回國內，單佐龍先後拿到華策影業、亭東影業的投資，一帆風順。用他的話說：「哪怕身在上海，投資人還是紛至沓來。」

這句話出自《「地球」的至暗時刻》，是製片人單佐龍前幾天發布在自家盪麥影業的官微上的，一篇長達8千多字的文章。

他在其中記錄了和畢贛相識、合開公司，帶著電影參與金馬創投、戛納評獎，拍攝期停工、更換工作人員、籌集超支資金等事件。

有幾個信息點，大家可以重點關注一下。

第一，因為經驗和準備不足，劇組在開機第一天就停工了。

（圖源《「地球」的至暗時刻》）

他們的解決方案也有些理想化。

開機後推翻過去的制景，一切從頭開始，這種做法頂著巨大的超支壓力，他們幾乎沒有試錯的機會。

就算是全力以赴了，誰又能保證改一次就成型呢？

這樣循環往複下去，就導致了文中所說的結果：「製作預算開始滑向極不可知的方向。」

第二，邊拍邊改，進度幾乎無法推進。

在接受橘子君採訪時，畢贛導演也聊到了他的創作習慣。

他會準備好今天要拍攝的劇本大綱，並把這個稱為「備選方案」，到了現場之後，他會和主創溝通，吸取他們的建議進行修改。

畢贛導演也大方表示：「我們連場務老師的意見都聽，只要他說得對。」

這種「民主」的創作方式固然可取，但必須是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如果已經嚴重到在原定拍攝期內只能完成四分之一，甚至更少的內容，是不是就意味著哪裡出現了問題？

第三，導演和一眾主創的情緒都處於崩潰邊緣。

適當的壓力有助於提升本質，但是過高的壓力，必定會引起反作用。

從這篇長文來看，《地球最後的夜晚》一眾主創的壓力都非常大。

首先是畢贛，咆哮過

想過逃避

抱頭痛哭過

情緒化的爭執

面對導演時拍時停的節奏，經紀人也坐不做了

演員的精力同時幾乎被透支

（這裡張姐是指張艾嘉，在片中飾演白貓媽媽）

湯唯和黃覺的處境

殺青後情緒失控的湯唯

綜上所述，《地球最後的夜晚》存在很多製作層面的問題。

這些問題聚合在一起，導致電影嚴重超期，預算也從2000萬提到了近5000萬，行業內也有人傳言是7000萬。

（「5000萬」這個數字來源界面娛樂，畢贛：會竭盡的，不算真正的才華）

他們猶如被上天眷顧般，在16家資方的幫助下攻克了一個又一個難題。

但在藝術片並不走俏的時代，這嚴重超支的成本導致他們必須在宣發上集中發力，才有可能挽回「八成會賠錢」的局面。

停機一天就要損耗數十萬的概念，也許是到了停機那一刻，他們才能真正意識到。

至於宣傳方，他們作為乙方，只是按規定完成了客戶的要求，這無可厚非。

從商業性來看，用合理的營銷手段來吸引更多的觀眾，提高影片的票房，以此來降低電影賠本的風險，這是一件不容易，但必須又做到的事。

儘管宣發人員和片方，可能會或多或少預見影片被過爆口碑反噬，但頭頂巨大的票房壓力，「賺錢」只能被他們排在第一位。

從藝術性來看，表達自我和適應市場，對創作者來說是並行不悖的兩件事，學會兼顧兩者是他們職業生涯里的必修課。

畢贛作為一個僅有兩部長片問世的年輕導演，他的天賦毋庸置疑，但是業務能力仍需提高。

這次事件告誡了所有人，不要因為一部電影就輕易把一個創作者捧上神壇，也不要因為一次失敗就否定他的價值。

等畢贛導演成長起來，他一定會比現在優秀，我們得給他點時間。

一個會背誦三百首唐詩的孩子，肯定沒法和一個不會背誦三百首唐詩的成年人相提並論。最好的結果就是，小孩子長大成人後，還沒忘了那三百首唐詩。

作為身處泛娛樂時代的觀眾，承認多樣性好像是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我們習慣用同樣的標準來審視不同的作品，然後粗暴地把他們歸到現有的種類里。

這其實不是一個好現象，與其追問「地球事件」該讓誰背鍋，不如反過頭來想想：「我是不是也該嘗試接受一些新鮮事物了？」

「觀影不再只是一種消遣，更是一次探索。不過，那些以消遣為目的的觀眾會覺得這是一種負擔。」

橘小電想著，2018整一年600億的票房，既有《紅海行動》《唐人街探案2》《海王》這樣的商業巨制，要有《我不是葯神》《狗十三》《暴裂無聲》《小偷家族》口碑佳作，也要容得下稍微有點「觀影負擔」且藝術探索的《地球最後的夜晚》...

況且，《地球》這部電影的質量是不錯的。

《地球》最讓觀眾憤怒的是，它真的破壞了想在跨年夜「一吻定情」的情侶們，畢竟一年只有那麼一天，儀式感還是很重要的，可能換個檔期也不至於這麼大的口水戰...

也許，「地球事件」最後的唯一價值，是給後面的影視製作公司上了一課。

跨年夜，觀眾可能真的需要一部在跨年時分需要接吻的商業愛情片。

不錯過任何一篇橘小電的有料測評

JUZIMOVIE ｜ 橘子電影Mo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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