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和他的愛犬

立果，1993年12月生。性別：公。馬斯提夫犬。卡咪，1993年11月生。性別：母。馬斯提夫犬。立果的父親是1992-1993年美國狗賽的冠軍。卡咪已做了絕育手術。

這是黃永玉記錄在他的一本有關狗的專業書中的文字。除此之外，他還記錄了如何讓立果與卡咪「生活得更幸福」，基本上可以據此編一本立果與卡咪的生活手冊。這是一對出生在美國的狗。是主人一位愛狗的朋友送的。1994年，它們遠涉重洋後，又跟隨主人在中國輾轉多地，最後才來到北京萬荷堂，一度是黃永玉在北京時期的重要夥伴。兩隻狗還自由戀愛結成了夫妻。在諸多黃永玉萬荷堂出版的照片中，立果與卡咪是其間的主角。他們構成公眾對黃永玉的不可磨滅的印象：黃永玉與狗有著極其親密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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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千萬不要去充當這樣的一個愚蠢的發問者：黃老，你為什麼這樣愛狗啊？對於這樣的提問，他要麼答非所問，曰：街上王二麻子來了。你好奇地追問：王二麻子和狗有什麼關係啊？他反問說：那我愛狗與你有什麼關係！這是一種機智而刻薄的回答。有時他也會反問你：你愛聽鳥叫嗎？你當然常常會說：愛！他繼續反問：那你說得出原因嗎？語塞！言下之意是：我愛狗，當然也說不清。

黃永玉對狗的愛是無緣無故的，就像他喜歡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樣。他喜歡收集煙斗，家裡收集的煙斗有六七百個。他曾經養過猴，養過貓頭鷹甚至梅花鹿。76歲的時候，他心血來潮從德國買了一駕馬車，一度駕著馬車在通縣的公路上馳騁過一陣子。80歲的他，今年愛上了寶馬Z4的敞篷跑車，硬是叫人在網上查閱了所有資料，然後又叫人從國外買了一輛紅色的空運了回來。寶馬運抵吉首，他興緻勃勃，全然忘了自己的高齡，親自駕著寶馬開了20公里，要不是親人極力勸阻，估計他會駕著它跑完吉首到鳳凰的近百里彎曲路程。他說，在家鄉湖南的80歲畫展，他要開著這輛車去博物館。不要以為他是個有錢就愛揮霍的人。貧窮的時候，他照樣能尋到樂子。三年困難時期，扛著一桿獵槍，上山狩獵，讓家人和朋友在解決部分溫飽的同時，附帶也享受了狩獵的快樂。「文革後」，身居北京斗室，又無窗戶，稱之為罐齋，亦樂在其中，在牆上畫了一幅春意盎然的迎春花圖，罐齋的生活當然就明亮了。他愛引用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的一句話「歡樂的貧困是美事」。對黃永玉來說，他願生活在豐富和趣味里。生活的貧與富只是形式罷了。當然富也有便利：它更容易使趣味多樣化。只不過對很多超越了貧窮的人來說，在超越的同時，他也容易喪失豐富和趣味。

再回到狗的話題上吧。黃永玉養的第一隻狗，他還記得。那時他還在鳳凰，尚未「越過洞庭去翻閱另一本大書」。

「一隻北京哈巴狗，名字不記得了，白色，母的，很溫馴。」回憶這隻狗的時候，二弟永厚正在身邊。他探過頭去，問詢和確證另一個讓他記憶深刻的事件。那是他們兄弟倆養的第二隻狗。

「我們還養過一隻黑色的哈巴狗，我當時12歲了。可憐，那隻狗後來讓人把眼睛捅瞎了一隻，變成了獨眼龍。13歲，我走了。在外頭接到我弟弟的告狀信，說，家裡的狗瞎了，沒有保護了，某某天天打我們。」說到這裡，兩兄弟相視一笑。

此後，黃永玉養過數不清的狗。絕大部分是「海外派」。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家，都被狗圍繞。香港有老虎狗，義大利有牛頭狗，北京養過溫和的貴婦狗，還有來自德國的斯那薩狗。現在在鳳凰的玉氏山房，狗的品種更多，基本上稱得上是一個狗的聯合國。那體貼忠誠的大丹狗叫黑嘴，常常喜歡溫柔地湊近你，聞聞你的氣味，有時甚至就圍繞在你的腳旁沉沉睡去。喂狗時，黃永玉喜歡將餅乾拋至空中。這時候，來自德國的羅特威納狗三三、四四，還有來自俄羅斯的高加索狗狗大、狗妹，來自阿富汗的靈緹狗五五，絕對會歡樂地奔將過來躍至空中，爭奪食物。這是他們家每日例行的聚會。

黃永玉養狗，實行幾不政策。第一便是絕不訓練狗。這像他對待他家的樹一樣，亦絕不修剪。讓它們自由生長。「有些人，天天訓練狗，讓它蹲下、坐下，坐下、蹲下，還訓練讓它遞報紙、銜拖鞋，這是把狗當成了奴隸，狗有什麼快樂可言？這是人們在追求另外一種政績工程，沒有把狗放在一個情感交流的平等位置。」永玉說，人和狗不平等的地方在於：狗從來都把人當成和它一樣的同類，它並不認為人們是與它不同的人類，它們認為人只不過是些長得非常奇怪的狗罷了。但人呢，恰恰相反，他們往往沒把狗當成同類，因為這樣，人們便要想方設法奴役它。

人們相信，狗能敏感地感知諸如地震等大的災難，愛狗的還相信，狗一定是有第六感的。黃永玉肯定也相信這一點，在很久以前，他講述過一個關於狗的動人故事：一個日本教師，和一隻秋田狗相依為命。上班時狗兒相送，下班後狗兒在地鐵口等他，風雨無阻，多年如一。一日，主人照例上了班，但下班時間過了，卻未回家。狗兒在地鐵口等候到天亮，仍然未見主人的身影，只得回家。第二天一到下班時間，它又到地鐵口等候主人。這一天，主人還是沒有回來。其實主人已經因心臟病突然去世了。七年後的一個黃昏，狗兒在日復一日等待主人的地鐵口，孤獨地逝去。能否在天堂中與主人相見，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人們為了紀念這隻義犬的情義，在那個地鐵口豎立了它的銅像。黃永玉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狗的生命一般只有十幾年，但它和人情感相伴，是緣分。

黃永玉對狗的二不政策是絕不干涉狗的自由。他家的狗，基本上是一种放養狀態。雖然專門給它們建了狗窩，甚至為他們建了游泳池，但狗兒可以四處撒野、自由戀愛。玉氏山房那隻小狗，熊一般雄壯的高加索犬「狗妹」，就和家裡最具紳士味的靈緹「五五」自由戀愛，生下了七隻可愛的狗寶寶。

黃永玉愛幾乎所有的狗。但有一種狗，黃永玉不養：藏獒。他認為，這種狗，基本上屬狼，野性太強，也許它們的掠奪性及殘忍是永玉不喜歡的重要原因。

說到立果和卡咪，為了它們倆，黃永玉做了很多「驚天動地」的事情。比如說，建造北京的大宅萬荷堂。1994年，香港友人韋基舜把它們倆送給了黃永玉。這兩隻生在美國的狗跟隨著新的主人，從美國到義大利，從義大利到香港、廣州，又從廣州攜帶回故鄉鳳凰，最後把它們運到了北京。飛機、火車、汽車，各種交通工具試遍。狗兒勞累顛簸，大長了見識。它們的主人讓人費解：這麼辛苦為哪般呢？但旅途勞累，光是為這兩狗申辦各種手續就夠麻煩的了，但主人不厭其煩。因為鳳凰及北京的家都小，沒有花園草地等足夠的空間可讓狗們撒腿奔跑，於是才有了在北京郊縣蓋大房子的創意！立果與卡咪從此就在萬荷堂開始了它們的浪漫的北京之戀。

黃永玉的本子記錄了立果與卡咪的生活事項。一共有18項。類似於撫養小孩。包括有：它們性情溫和，但千萬不要責打，以免性起；絕不讓其單獨上街，不與其他狗配種，以免造成嚴重後患；飯菜中不宜有雞鴨骨頭等等。

朋友們都喜歡送狗給黃永玉。黃永玉基本上也是來者不拒。但緣分總是令人傷感，因為它終究會結束。立果和卡咪也是一樣。2001年，卡咪的腦子長了一個瘤子，長治無效，過了。立果老來喪偶，孤單之極，性格也變得乖張，沒有兩個月，也追隨卡咪而去。因卡咪做了絕育手術，無後。黃永玉托木匠做了棺材，將狗葬在了萬荷堂。兩隻狗最後葬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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